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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存在主义影响下的荒诞、自由主题
主人公希波赖特经历的是一场梦里人生。他游离穿梭于梦与现实之间,热衷于演绎梦中的各种角色,但同时也承认“谁可能参与到别人的梦里去呢”,他的这种梦的排练俨然构成了他梦里人生荒诞的一幕。此外,依据梦的指引,毫无经济压力的他却讨价还价把安德斯太太卖给了一位阿拉伯商人,这种出售女人的情节在桑塔格的《火山恋人》(1992)中也曾出现,充满了荒诞色彩,体现了作者以荒诞表荒诞的意图。在梦的指引下,希波赖特的世界变得没有规律,没有因果关系,甚至不可理喻。然而,这恰恰体现了存在主义文学力图揭示的基本主题———世界和人生之荒诞。与此同时,桑塔格也表达了对于存在主义哲学中有关人、存在和自由的观点,自由选择在小说中随处可见。萨特认为,“所谓存在,其着重点是指个人的精神自由,人、存在和自由是可以互相替换的概念。”(姚君伟,2004)人在现实世界中面临无数的选择,每个人都有权利按照自己的意愿做出选择,但同时也意味着接受选择造成的后果。希波赖特大三退学,开始了他的精神探索之旅;安德斯先生在得知妻子留在了一座阿拉伯城市后,选择离婚后再婚,争取自己的幸福;小说结尾处,希波赖特放弃自我探索,开始对外在的世界发生兴趣,每周两天自愿到一家收治乞丐的医院当义务清洁工和护士。无论是出于为满足个体私欲的目的还是出于实现个人社会价值的考虑,小说中人物所做出的选择无不体现了作者的存在主义观,桑塔格推崇人们选择的自由,赋予了她笔下人物选择的勇气,尽管“我”的勇气呈现出不同的样式,尽管“我”的选择让梦成为生活的主宰。
二、梦的隐喻
梦,贯穿小说始终,折射了桑塔格的内在生活和精神探索。梦境和幻觉呈现了出于自我感知、自我探索之中“我”的困惑和孤独,呈现了“我”的“内省”过程。尽管桑塔格曾表示“我不想画地为牢,仅仅讲述自己的故事”,然而作者与主人公表面的差异无法掩饰作者的思想在作品中的流露。桑塔格在《恩主》的中文版序中指出“希波赖特不是作家,却以一种极端的方式表现出一个作家的意识”,“我思考的是做一个踏上精神之旅的人并去追求真正的自由———摆脱了陈词滥调之后的自由会是怎样的情形;我在想选择作家的生活意味什么”。而希波赖特的梦里人生所体现的正是“一个完全自投罗网之人的两难和烦恼”,这个男人无疑是桑塔格的“观念人物”,他的精神之旅即是作者的精神之旅,他对于梦的束手无策、面对复杂生活所感到的痛苦折射了作者质疑传统审美原则的担忧与苦闷,就像桑塔格自己表白的那样:“我发现,不管我对世界有怎样的认识,我总感觉到世界具有无限的复杂性和矛盾性,为此,我感到痛苦”。小说中希波赖特释梦的徒劳鲜活地构成了桑塔格反对阐释理论的图解。整部小说以希波赖特的梦为中心,所有的梦都包含着无法解释的因素和事件。在梦的旅行之初,他绞尽脑汁去解释梦的含义,揭示梦的真谛,然而梦拒绝被阐释,反而使其沦为梦的奴隶。借助希波赖特释梦的徒劳,桑塔格有意地透露她对传统文学对立的批评态度。在《反对阐释》中,她曾概括说“人们总是希望洞穿文本、阐释文本、揭示文本背后的‘内容’和‘意义’,企图获得一种确切的真相。”希波赖特的梦即是文本的化身,他虽意图破译文本,却总是困难重重,这表明文本是拒绝阐释的。荒诞离奇的梦境同时拒绝和破碎了读者的阐释欲望,释梦的无意义警醒了人们过多地关注文本的内容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内容是浮光掠影、稍纵即逝的东西,艺术中唯一惊人的,是形式上的惊人之举。对于桑塔格而言,作家的魅力在于利用独特的创作形式刺激读者的感官,而不是雇佣复杂的情节束缚读者的思维,反之,读者没有必要大费周折去剥离、放大文本中的细节以获取所谓文本背后的东西,桑塔格就此改变了读者的阅读和审美习惯,她所期望的是邀请读者一起去自由地感受与体验。
三、塑造新感受力的“恩主”
“新感受力”(newsensibility)是桑塔格提出的区别以往审美感受的一种全新审美体验能力。“新”强调了从以往的那种注重“对……的感受”到“感受……的能力”的转变。桑塔格并没有赋予这个名词详细而精确的定义,她认为,感受力(不同于思想)是最难谈论的东西之一,感受力几乎是难以言喻的。它主要指我们感觉、体验的能力,它是一种非理性的东西。“新感受力要求艺术具有更少的‘内容’,更加关注‘形式’和风格的快感”。(桑塔格,2003)每个时代的批评都需建立在与该时代相对应的感受力基础之上,20世纪出现的新文化,如电影文化、即兴剧、摇滚乐等新型文化形式超越了诗歌、小说等传统艺术的边界,作品呈现多元化、多样化特征。因此,传统文化的严肃性与说教性的逝去为读者带来了新的感受与趣味。对于桑塔格而言,艺术是一种用来改造意识、形成新感受力模式的工具,一件伟大的艺术品不再是某些思想或道德情感的表达,而是一种承载更新人类的意识和感受力的物质的媒介。《恩主》正是桑塔格“新感受力”视域下一件伟大的艺术品。有人说它是一部富于挑衅性的小说,也有人说它是一部感觉轮廓的小说。荒诞的现实与梦境中时常穿插色情、血腥场景的描述,荒诞风格之下的刻画,挑战了读者的阅读习惯并更改了批评家的审美视角,给读者带来了与众不同的视觉及心理刺激。她将梦、日记、提纲、信件、条目、警句等和正常的叙述融为一体,体现了她对新小说形式的偏爱与推崇。希波赖特多番试图解梦的失败宣告了内容的虚无,真正深刻打动读者的并非希波赖特梦境的深刻含义,而是其梦境的种种离奇的形式,这也体现了作者安排了同一个梦不同版本的良苦用心。
作品拒绝任何强加其上的外在秩序,破碎了读者的阐释欲望并借此来塑造人们对世界的感知能力。对于读者而言,其任务不是在艺术品中去努力发现内容、意义、所指,而是去看、感受、欣赏作品本身;对于作家而言,“其提供的是对于作品外表或者说作品感性表面细腻、精确、犀利、周到、漂亮的描述”(刘丹凌,2007);而作为评论家,其所寻觅的不应是进行解释或者赋予现在或过去的事物以某种意义,而是要表明它是很难解释的。作品旨在通过“形式”、风格去达到艺术体验的峰值,瓦解理性分析对感受力的麻木和钝化,激发读者以非理性的方式自由地体验真正的世界,而非其他。结语正如桑塔格自己曾评论的那样,《恩主》看上去是一本很怪的书,其中没有性格饱满的人物,没有引人入胜的情节,归根结底只有一连串离奇的梦和一伙疯癫的人。然而表面的黯淡并不能掩盖实质的光芒,它的与众不同,恰恰体现了桑塔格对传统小说的摒弃,它是桑塔格为其“反对阐释”提供图解的依托。虚幻缥缈的梦在桑塔格的笔下蜕化成有生命、有逻辑的存在。它不受任何约束,化身为希波赖特生命之旅的“恩主”;它“形式”高于“内容”,拒绝被阐释,蜕变成塑造读者新感受力的“恩主”。
正是借助梦,桑塔格得以表现她的审美观点与创作主张,在这场梦里人生中,她与主人公一道完成了一场通往自由的精神之旅,那里没有纷繁复杂的内容,没有凌驾一切的秩序,只有自由的创作表达,只有自由的体验感受。
作者:宋金玲 单位:吉林通化师范学院外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