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道家思想中文化意象的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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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在道家思想中文化意象的探索

【摘要】“一”作为由老子所引入的道家思想重要概念,凭借着玄同的特性作为道家世界中的基础和内在根据,其概念又在后世中被不断地丰富,成为黄老道家中政治哲学的前提,和庄子学说解释世界的根本性概念。相比于同样重要的“道”的概念,“一”用其独特的整体性、普遍性和无规定性为在道家基本观念以及丰富玄妙的世界观的构建中起到了独到的作用。同时因为道家思想中“一”所体现的完整性普适性的特性,为中华文化中所具有的博大包容性提供了独有的文化前提。

【关键词】道家;一;整体;玄同

某个文化意象往往来源于其民族先贤智慧和悠久历史文化的长期凝聚,在这个长期凝聚的过程中,随着人们思想的革新和艺术化的创新,某些文化的符号在这个长期凝聚的过程中积淀,从而具有了其相对固定独特的文化含义。这种含有着某个民族特有丰富深远文化含义的联想,在这个民族文化血脉的传承交流中,可以引起其民族心领神会的思想交流。在中华民族五千多年的文明史中,道家思想是其中水乳交融的一部分。如果要谈及道家思想的文化意象,就离不开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学建构,而在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学建构中,“道”是其中首先要关注的根本概念,而“一”的概念和思想就比较容易被人们忽略。实际上“一”作为同“道”一样重要的万物本根的概念,也是由道家开创的标志性概念之一,在道家思想形而上学的构建中具有不可忽略的重要意义。因此,本文将从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学构建中入手,尝试解析在道家思想中“一”这个重要的文化意象的作用。

一、由老子创发的“一”自数字到本根的演化

原本的“一”只是一个表示数目的数目字,表示最基本的数目,但事实上,因为一是最小的正整数的地位,也使得一的概念却不只是像其他的数目字那样简单,就如同《尹文子》中所描述的:“凡数,十,百,千,万,亿,亿,百,千,万,十,皆起于一。”一是一切数字的开始,也正因为如此,一拥有了它在数目字的独特地位,但此时的一却还没有哲学上的意义。最早使“一”具有哲学意义的人是老子,老子将“一”的意义在数目字上引申到哲学上并且将“一”的概念赋予了哲理化和本体化的意义。在《老子》的传世本中,可以在一些章节中找到这样的例子:一在《老子》第十章中:“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二在《老子》第十四章中:“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三在《老子》第二十二章中:“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四在《老子》第三十九章中:“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五在《老子》第四十二章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等。在这些例子中,老子将“一”作为了本根,实体和根源以及指称道创生万物过程中第一个阶段上的东西。老子对“一”的这种由数字意义到哲理意义上的引申,使得“一”与其他的类似概念之间巧妙地增加了互补性与丰富性,这种巧妙的手法使得老子不仅可以使用“道”和“一”这种抽象的概念,也可以使用“大象”“玄牝”“谷神”“水”“天下母”等隐喻的象去表达本根和实体的概念。除了“一”的本根性概念创造之外,“一”还具有一种无对待的无割裂的完整混成的特性,这种特性使得“一”可以自然的相处在有无之间,从而取消有无之间的割裂,使得事物可以达成一种取消了规定性的玄同。在《太一生水》的文本之中“太一生水。水反辅太一,是以成天;天反辅太一,是以成地。”“天地者,太一之所生也。”“是故太一藏于水,行于时。”“太一”是万物根源的最高创造者,也正是因为“太一”拥有着前文中“一”那样取消规定性的玄同,才可以使得太一继续在后续的衍化万物过程之中仍然参与其中,继续发挥它创生的主导作用,又可以融入后续的创生万物的其他过程之中。《太一生水》的篇章中所构建的宇宙是一种取消了阶级序列的生成性的宇宙,在这种取消了阶级序列的生成论中,道是无限的,与万物一体。这也是为什么牟宗三先生说:“道生万物是不生之生”,这并不是一种逻辑上的先后顺序,而是道与万物始终在无限的变化中得以一体。这种取消了规定性的玄同思想,为后世中黄老道家和庄子学说奠定了一个基础架构。在《凡物流行》的篇章中,“一”并不像前文中提及那样“超感知”的存在,而是在生活中可以凭借人的感官可以触及的东西。《凡物流行》中有提及“是故一,咀之有味,嗅‘之有臭’,鼓之有声,近之可见,操之可操,握之则失,败之则槁,贼之则灭。”从这一句中可以隐含地看出古人赋予了“一”可以被感知到和触碰到的实在性。而在“一”赋予了事物可以被感知的实在性之后,《凡物流行》中又基于可被感知性说明“一”是“无目而知名,无耳而闻声,草木得之以生,禽兽得之以鸣。”世间万物的存在之所以有差异,正是因为具有各自不相同的规定性。但在道家的思想中,其实回归到最根本的状态,万物都是一样的,都是“一”而已。这样的观点使得“一”自身具有了无法被具体规定的特性,也正因为这样无法规定的特性,使得自然万物可以成为其自身的根据,而进一步地引出“一”是世间的法则,统治者也应当“得一”以使得世间的事务变得井然有序。这种观念为道家思想在政治学的发展提供了一种动力,因为天地间的规律就是如此,君王应当效法天地的规律使得国泰民安,而百姓也应当顺应这种规律而在人世间自然成长。这也是老子思想中“一”所以能够帮助万物治理的具有普遍适应性思想的进一步发扬。在“一”这一段衍化的过程中,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在最早由老子所提出的思想中,它不仅包含着创生万物的本根性概念,也同样蕴含着世间秩序运行的最高级的规律。在《太一生水》的篇章中,后人更加偏向发扬了老子思想中具有本根性概念的创生万物这一部分内容,这是对老子的道家世界观的补充,也是对老子玄妙思想的解释。而在《凡物流行》的篇章中,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是后人对老子治世思想的一种补充,尝试根据老子提出的世界运行规律,寻找出其中更偏重于“人”的部分。再用偏重人的部分去解释“人”应当如何在自然中治理自身,以求得顺应自然的繁衍。

二、老子之后“一”的发展

在“一”经历了老子的哲学引申和《太一生水》以及《凡物流行》的发展之后,后人主要在两个方面对“一”的思想做出进一步的延伸发展。其中一条方向是黄老学注重的政治社会秩序建立的方向,另一条方向则是庄子所注重的事物齐同,个人的精神境界和浑然统一的社会状态的方向。在第一条路线之中,黄老学将老子的“一”同具有刚性制度化的“法”的概念结合起来。在老子心中百姓是“自化”与“自然”的,没有说明百姓们会“自化”和“自然”的内在动力是什么。黄老学说则尝试用一个统一起来的“一”的“法”去解释为什么会存在这样的动力。《管子•明法解》中说:“法者,天下之程式也,万事之仪表也;吏者,民之所悬命也。故明主之治也,当于法者赏之,违于法者诛之。”从这一句中,可以看出老子引入的混成的“一”如何变成了黄老学说相对具体的普遍的“法”。而在《管子》之中,虽然“道”和“一”同样都是重要的本根性概念,但是对于“一”本根性概念的描述却少之又少,它更多的会被偏向的解释成“一”是君王治理国家的根本,如《管子•内业》中描述的:“执一不失,能君万物。君子使物,不为物使。得一之理,治心在于中,治言出于口,治事加于人,然则天下治矣。一言得而天下服,一言定而天下听,公之谓也。”在黄老道家中具有重要地位的《黄帝四经》也有着对于“一”概念的阐述,这些阐述大致可以分为两个,其中之一是“一”被用作“道”这一概念的谓词来描述一种混而未分的状态,如同《黄帝四经•观》中说:“混混沌沌,窈窈冥冥,为一囷,无晦无明,未有阴阳。阴阳未定,吾未有以名。”在这一句中可以看出“一”或者说“一囷”所体现出的一种混而未分的状态,这种具有完整性的未分化的状态正是老子《道德经》中“一”所具有的无对待的无割裂的完整混成的特性在老子之后的道家思想中进一步的体现。但在这一句中,更加应当引起人们关注的应该是这句中“一”被用作“道”的谓词这种情况。这在之前的道家思想之中都是罕见的。其中之二在黄老道家的政治哲学中,《黄帝四经》同《管子》中对统治者的要求也具有相似之处,《黄帝四经》中所要求的“执道”与“执一”也是要求统治者按照法律的制度去治理,使得“统一”的法制成为君主治理国家的具体标准。但是《黄帝四经》比《管子》之中对统治者的要求有了更多多样性的要求,这可能是由于它的概念体系比《管子》之中所描述得更加丰富,而在这之中最应当引起人们注意的,也是黄老道家中相比于之前道家思想中更为独特的地方,是它不仅只是强调了“一”是统治者应当遵循而治理世间的准则,更从“自为”的人性的角度去解释了为什么君王应当要用法度治理国家,因为这不仅仅是顺应天道的要求,更是满足了人趋利避害的本性。这种思想是黄老道家思想中与之前道家相比最为独特的地方,同时也为黄老道家推行自己的学说提供了更多的一层动力因素,相比于更难以触及高高在上的顺应天道的说法,源自人本性的需求无疑是可以触动更多数人内心的解释。在第二条路线之中,庄子则不同于黄老学说,庄子依据老子的基本概念构建了前所未有的宏大道家世界观。在庄子所构建的世界观中,万物都是由“道”所创生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万物就由此割裂分开了,由于“一”的本质具有完整性,万物才得以在“最顶点”的概念中得到统一,由这个角度看来,万物虽然具有差异性,但是在最本质的深处,万物都具有一种“同一性”。《庄子•齐物论》中“故为是举莛与楹,厉与西施,恢诡谲怪,道通为一”“天地一指也,万物一马也”“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这几句也都是庄子所提出的“万物齐一”思想的体现。在庄子看来,不同的人看待世界会用不同的眼光,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方法。《庄子•秋水》中就记录了五种观察世间万物的方法,分别是:“以道观之,以俗观之,以差观之,以功观之,以趣观之。”而庄子自己就是根据道的角度尝试“以道观之”得出了“万物齐一”的结论。用这种“以道观之”的方法,就可以看到世界万物的多样性中最为齐同的部分,这也得出了庄子思想的基础架构的来源。在庄子的其他篇章中。也有相关的表述,如《德充符》中所描述的“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和《秋水》中“万物一齐,孰短孰长”的说法。甚至在后世郭象在为庄子《逍遥游》的篇章中写注的时候也说明了:“逍遥一也,岂容胜负于其间哉。”由此也可以看见庄子的“齐一”思想在他自己学说中的重要性以及对后世深远的影响。庄子以老子的“道”和“一”的概念作为基础,向世人展现了他所构建的恢宏玄妙的宇宙和世界观,庄子学说中“齐物”“齐一”的概念和“天人合一”的思想也由此延伸而来。庄子的思想中“一”与“道”的关系并不是大多数的学说中相类似的关系。庄子所说的“一”更像是依托于“道”的概念而产生的世界混而未分的“一”,是一种人的心灵达到了极致的、与宇宙万物都可以达成身心和谐的那种超越心灵界限的“一”。在《庄子•天地》篇中有这样的描述:“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名。物得以生谓之德。”从这一句中可以看出,“一”存在于万物创生的第二个阶段,在这个阶段中,万物通过一从道之中分化而来,而万物也在这个过程中蕴含了道在其中。因此庄子并不否认世间万物具有多样性和差异性,只是他更加看重万物之所以为物的共同性和齐一性。庄学相信,社会的最初,是一种完整的混而未分的理想状态,后来因为失去了“一”,事物才变得分裂,变得不完整了。为了回归到那种和谐而统一的至世,庄子提出了自己的学说,提倡回归“齐一”。但是人在回归齐一的道路上并不容易,在这个过程中,人也需要老师的教导和自己个人的修炼。这不仅仅是个人的奋斗目标,更是整个社会的目标和价值所在,但是社会的治理相比于个人的自我实现更加困难,因此实现这种状态则需要统治者也做到“齐一”,就像庄子在《庄子•天道》篇说的那样:“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鬼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在“一”发展的这一个阶段之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在经历了老子的开端之后,“一”的思想在道家的论域之中主要沿着两条基本的线路延续,其中偏向生成论的部分经历了《太一生水》的延续,再到后世中庄子学说更为丰富的阐述,呈现了万物齐一的世界观和政治学说。而另一部分偏向政治学说的部分,经历了《凡物流行》的继承,演变成了后世中与“法”的思想紧密结合的黄老道家学说。正是因为老子将“一”赋予了哲理化的意义,使“一”成为道家形而上学中与“道”同样重要的根本性概念。才使得《太一生水》和《凡物流行》中,后人将老子所提出哲理化的“一”进一步发扬,使得“一”具有了生成论上的意义,同时因为“一”概念本身被赋予的完整性和无规定性,进一步使得道家可以使用的象更加丰富,足以向后人呈现道家丰富的宇宙观。再至后世中与“法”的思想所结合的黄老道家和超脱世俗的庄子学说。这条主线脉络中无一不体现出“一”的无规定性、完整性与包容性。这一条脉络可以清晰简明地向读者展示在道家思想文化的发展历程中,“一”作为一个特殊的文化意象所具有的重要作用和文化内涵,这是中华文化所崇尚的“和”的包容性在道家思想中最初的体现之一,这种中华文化所独有的“冲气以为和”的思想,也为中华民族文化的构建打下夯实基础,使得“一”成为人们今天在道家哲学论域探讨时不可缺少的重要文化意象。

三、结语

本文以“一”在道家思想的形而上学构建作为切入点,分析“一”作为一种独有的文化意象先在道家老子阶段引入,而后又经由《太一生水》《凡物流行》对老子所开创的“一”的含义的继承发展,突出说明了“一”所具有的完整性与取消规定性,再提出“一”所具有的普适性思想,引至后来所分化的黄老道家将“一”与“法”相结合的政治学思考,以及庄子所向往的“万物齐一”的恢宏世界的这两条路线,简要地梳理了“一”在道家这一文化论域发展的简要脉络。最后做出总结,突出强调了“一”在道家思想中“冲气以为和”的重要理念,以最终阐述出“一”为何成为中华民族道家思想中不可缺少的重要文化意象。

作者:解玉琦 单位:广东技术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