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文学中阻隔情感类型与审美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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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文学中阻隔情感类型与审美特征

摘要:古代文学中描写“阻隔情感”的类型较多,既有现实中有形的实物阻隔如水域阻隔、道路阻隔、墙头阻隔,也有无形的如生死阻隔、身份阻隔。种种“阻隔”为主人公的情感之路设置了障碍,强化了情感的悲剧意识,加深了人们对痛苦的深刻体验,也给文学作品增添了迂回曲折的审美特征

关键词:阻隔;情感;审美特征

爱情是人类共有的美好情感也是文学作品的常见主题,但并不是所有的追求都有收获,所有的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正如现实的不完美一样,文学中也经常为爱情设置了一个阻隔障碍:或为自然物阻隔或为社会阻隔,或为礼教阻隔或为心理阻隔。阻隔之物不同,阻隔的情感类型也不同,有一见钟情的炽热之爱,也有低回婉转的含蓄之爱;有凄美的人神之恋,也有刻骨的生死之情。阻隔之物增强了爱情的力度,也加深了人们痛苦的心灵体验与悲剧意识。

一、水域阻隔

水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人们靠水而居、寄情山水,但也为水域制造的灾难和造成的行动不便所困扰。在文学作品中浩渺的水域也成了阻隔爱情的自然景观。较早写水域阻隔情感的是《诗经》,《诗经·蒹葭》诗歌曰:“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诗歌抒发了主人公对那在水一方、可望而不可即的“伊人”的执着追求。全诗三章是递进关系,随着时间的推移,主人公的思念加深,追求更加炽热,忧思像晨雾一样难以散去。这首诗最大特点就是“伊人”的朦胧美和“伊人”位置的不确定性。正因为不确定性才有了主人公阻隔情感的产生,也衬托出主人公坚定不移的决心与执着的追求。《诗经·汉广》也是此类型的诗歌:“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蒹葭》里面“水”是虚指或泛指,没有具体名称,而《汉广》一诗则有具体地名。但同样描写的是水域茫茫,隔水相望的场景,抒发了无船可渡、无法相见的情感。全诗充满了深深的遗憾与伤痛。钱锺书《管锥编》论“企慕情境”这一原型意境,认为《诗经》中以《秦风·蒹葭》为主,而以《周南·汉广》为辅,也就是说二者类型一致,都是隔水相望,追求那个爱恋着的人。“二诗所赋,皆西洋浪漫主义所谓企慕之情境也。古罗马诗人桓吉尔名句云:‘望对岸而伸手向往’,后世会心者以为善道可望难即、欲求不遂之致。德国古民歌咏好事多板障,每托兴于深水中阻。但丁《神曲》亦寓微旨于美人隔河而笑,相去三步,如阻沧海。近代诗家至云:‘欢乐长在河之彼岸。’”钱先生认为《蒹葭》、《汉广》中“可见而不可求”的境界就是西方浪漫主义所谓的“企慕情境”,诗中主人公思恋的人或追求的理想近在咫尺但又无法接近。阻隔双方的是茫茫的水域,也是无法言说的困境。《诗经》这种对阻隔情感的描法为后世文人所借鉴,《古诗十九首》中“涉江采芙蓉”一诗写道:“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此诗借用了“楚辞”采芳草寄情意的表达方法,抒发了对远方之人的思念之情。“涉江采芙蓉”,水域衬托出所思之远,道路迢递。宋代李之仪著名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是一首具有民歌风味的词:“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此词中“江水”意象独特,既是阻隔情感的空间障碍,也是悠长相思和离愁别恨的象征。词人用质朴的语言、反复的咏叹抒发了那隔绝中坚贞美好的爱情。在文学作品的水域阻隔中,“保留自然带给人们的神秘感,这是经典美学的特点”,也是自然水域带给人们的独特审美体验。

二、道路阻隔

在古代,交通不便,道路险阻。游子思妇远隔万里,道路阻隔不能相见使得他们的情感除了思念还有怨恨。《古诗十九首》中“行行重行行”写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汉代末年,社会动乱不安,游子远行,道阻且长。此诗首句“行行”已觉路途遥远,“重行行”更递进一层,表现道路极其遥遥。“与君生别离”,一个“生”字更能体现主人公那种思念不得相见的痛苦。“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反”,道路的阻隔让思妇产生了怨恨之情,“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岁月的流逝更是加强了诗歌的悲剧意识。李商隐的许多诗歌都表达了追求爱情的执着和聚散分离无奈的感伤与惆怅,《无题》:“来是空言去绝踪,月斜楼上五更钟。梦为远别啼难唤,书被催成墨未浓。蜡照半笼金翡翠,麝熏微度绣芙蓉。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这首诗化用了汉代刘晨遇仙女的典故,写那被道路阻隔、相思不得相见的情感:刘郎已经怨恨仙女住在遥远的蓬山,而诗中主人公所思恋的对象更是像隔着一万重的蓬山一样遥不可及。全诗充满了对道路阻隔物产生的怨恨与无奈。欧阳修《踏莎行》:“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此词与李商隐的类似,采用递进手法写空间对情感的阻隔,明代杨慎《词品》:“欧公一词:‘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石曼卿诗:‘水尽天不尽,人在天尽头。’欧与石同时,且为文字友,其偶同乎?抑相取乎?”明代卓人月《古今词统》:“‘芳草更在斜阳外’、‘行人更在春山外’两句,不厌百回读。”总之“道阻且长”的描写方式,拉长了空间阻隔的距离,加强了诗歌的悲剧意识,使读者产生了强烈的心灵共鸣。

三、墙头阻隔

墙本是人们遮风避寒的建筑物,但随着社会的发展,墙增加了文化属性。在男女恋爱过程中,墙成了“礼教”的象征。《诗经·郑风·将仲子》写道:“将仲子兮,无逾我墙,无折我树桑。岂敢爱之?畏我诸兄。”女主人公警告其爱恋之人“将仲子”,不要翻墙过来约会,害怕父兄责怪。《孟子·滕文公下》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孟子认为“逾墙相从”的行为是违背礼教的,会受到别人的轻视与不齿。高墙既是阻隔爱情的建筑物,也是封建礼教的象征物。尽管这样,许多男女恋人还是想要突破这层障碍,古代文学中频频出现“跳墙”的行为,《西厢记》张生第一次与莺莺约会就是采用了“跳墙”行为。莺莺让红娘送张生一书笺:“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张生认为“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一句是让他“跳过墙来”。可见,跳墙是当时许多人突破礼法、私自约会的首选行为。“墙头马上”则是墙阻隔情感的另外一种故事类型。白居易诗歌《井底引银瓶》叙述了一个女子为情私奔却为理法不容的悲剧故事:“妾弄青梅凭短墙,君骑白马傍垂杨。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墙虽然阻隔了男女主人公自由行动,但阻挡不了他们“一见知君即断肠”的感情。男子骑的高头大马首先冲破了墙的视线阻碍,也因此才有了后来女子“感君松柏化为心,暗合双鬟逐君去”的大胆私奔行为。尽管他们突破了现实中墙的障碍,但最终还是难以被理法所容:“到君家舍五六年,君家大人频有言。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蘩”,可见在古代,象征理法的高墙坚不可摧。所以白居易规劝那些痴情年少的女孩,千万要慎重,不要轻易私定终身与人私奔。元代白朴杂剧《裴少俊墙头马上》的故事就是根据白居易的诗歌改编而成,但大大丰富了原诗的内容,并且把原诗的悲情故事改为喜剧结局。主人公李千金敢爱敢恨、追求自由爱情与婚姻,勇敢地冲破封建伦理的高墙,成了戏曲中难得的勇敢坚毅的女性形象之一。总之,以上作品都是借助“墙”这一意象展开故事情节,正因为墙具有“阻隔”的特点,所以在叙事中,更衬托出情感的难得与不易,使得故事更具吸引力。这也是许多文人喜欢“阻隔情感”故事模式的重要原因。

四、身份阻隔

古代文学作品中描写的阻隔物除了以上有形之物还有许多无形之物,其中描写较多的是人和神的爱恋情感,由于人神异类,所以这类爱情多数是悲剧情感。写神的爱情故事较早的文学作品是屈原的《湘君》、《湘夫人》。一般认为,湘夫人是湘水女性之神,与湘水男性之神湘君是配偶神。但在祭祀或表演时,反映的却是楚地人们对湘君、湘夫人这对神祗的崇拜意识和“神人恋爱”的构想。以《湘君》和《湘夫人》为例:人们在祭湘君时,以女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君;祭湘夫人时,以男性的歌者或祭者扮演角色迎接湘夫人,各致以爱慕之深情。他们借神为对象,寄托人间纯朴真挚的爱情;同时也反映楚国人民与自然界的和谐。与屈原同时期的楚国文人宋玉写了《高唐赋》、《神女赋》,这两部作品都写了人神恋爱,《高唐赋》中神女不介意人神之异,为楚王自荐枕席,打破了人神的界限。但此赋中,宋玉是向楚襄王讲诉先王之事,或是不想让楚襄王失望。《神女赋》则表现了人神之殊的特点。赋中写道:“意似近而既远兮,若将来而复旋。”神女徘徊犹豫,最终则匆忙而去:“欢情未接,将辞而去;迁延引身,不可亲附。”只留下宋玉独自忧伤:“情独私怀,谁者可语?惆怅垂涕,求之至曙。”《神女赋》第一次为人、神设置了一道无法逾越的身份障碍。曹植《洛神赋》则延续了这样的写作模式,《洛神赋》描写了美丽而多情的洛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抗琼?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但“我”狐疑不定:“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其实造成“我”和洛神之间感情阻隔的是“我”的心理障碍:“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人神之殊途”导致了人神相恋却无缘相聚的悲剧结局。无论以上这些人神之恋是有感于“君臣之义”还是将思恋对象虚化或神化,其中塑造的神女形象和人神情感阻隔模式都为后世文人所继承。

五、生死阻隔

在无形的阻隔物中,人神之恋的情感是人们幻想虚构的,但生死阻隔却是人们无法逾越、无法逃避的现实障碍。白居易《长恨歌》叙述了唐明皇对杨贵妃深情的思恋:“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为了慰藉唐明皇那刻骨铭心的相思,作者在诗歌最后安排了唐明皇与死后的杨贵妃相见:“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但终究还是难以排遣生死之隔产生的哀怨:“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天长地久只是人们美好的希望罢了,“绵绵无绝期”的遗恨才是现实的写照,即使贵为帝王也没有一人能跨越生死的界限。古代文学中最能够体现生死阻隔情感的文学作品是悼亡诗词,较早写悼亡诗的是西晋潘岳:“荏苒冬春谢,寒暑忽流易。之子归穷泉,重壤永幽隔。”(《悼亡诗》其一)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卷十一曰:“安仁情深之子,每一涉笔,淋漓倾注,宛转侧折,旁写曲诉,刺刺不能自休。”思恋之人阴阳两隔,主人公倍感凄凉落寞。情深意长是所有悼亡诗词的共性,只是表现手法不同而已。苏轼《江城子》采用虚实结合的手法表达对亡妻真挚的深情:“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情真意切却难相见,生死相隔之情最让人刻骨铭心、耿耿于怀。总之,“阻隔情感”类型多样,或为实物所阻,或是身份之殊,或是生离或是死别。阻隔强化了情感的悲剧意识,加深了人们对痛苦的深刻体验,增加了文学作品的时空审美意义并达到震撼人心的效果。从传统心理学意义上来说,“阻隔情感”也符合传统的含蓄之美,更能让人体现那种潜藏在心灵深处的爱恋与相思。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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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丑平 单位:南京信息工程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