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例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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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

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文1

关键词:自然哲学;文化哲学;阳明心学;中国传统文化

一、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传统哲学的两种研究传统

在一个被当今世界公认并同称为“哲学”的学术领域里,其实从来都没有形成一个被一切自称为从事哲学研究的学者所共同接受的哲学概念。对此,德国哲学家文德尔班在《哲学史教程》(1892)中曾有所论:

鉴于“哲学”一词的涵义在时间的进程中变化多端,从历史的比较中要想获得哲学的普遍概念似乎是不现实的。根据这种目的提出来的概念,没有一个适用于所有自称为哲学的思维活动的结构。

也因为如此,英国哲学家罗素在他所著的《西方哲学史》中只能这样来描述哲学:

我们所说的“哲学的”人生观与世界观乃是两种因素的产物:一种是传统的宗教与伦理观念,另一种是可以称之为“科学的”那种研究,这是就科学这个词的最广泛的意义而言的。至于这两种因素在哲学家的体系中所占的比例如何,则各个哲学家大不相同;但是唯有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同时存在,才能构成哲学的特征。

哲学,就我对这个词的理解来说,乃是某种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的东西。它和神学一样,包含着人类对于那些迄今仍为确切的知识所不能肯定的事物的思考;但是它又像科学一样是诉之于人类的理性而不是诉之于权威的,不管是传统的权威还是启示的权威。一切确切的知识――我是这样主张的――都属于科学;一切涉及超乎确切知识之外的教条都属于神学。但是介乎神学与科学之间还有一片受到双方攻击的无人之域;这片无人之域就是哲学。思辨的心灵所最感到兴趣的一切问题,几乎都是科学所不能回答的问题;而神学家们的信心百倍的答案,也已不再象它们在过去的世纪里那么令人信服了。……对于这些问题,在实验室里是找不到答案的。各派神学都曾宣称能够做出极其确切的答案,但正是他们的这种确切性才使近代人满腹狐疑地去观察他们。对于这些问题的研究――如果不是对于它们的解答的话,――就是哲学的业务了。

面对历史上和当今世界定义纷纭、莫衷一是的哲学概念,若非随心所欲而自行其是,像文德尔班、罗素这样在国际上享有盛誉的权威哲学家的意见,自然就成了我们这些普通学者从事哲学研究的必要参照和主要依据了。

罗素对于哲学的总体看法,与文德尔班在《哲学史教程》中按照中世纪到近代对于哲学的分类习惯对哲学所作的分类是大致相应合的,后者将哲学区分为“理论哲学”与“实践哲学”两大门类,其中“理论哲学”被认为是探讨“对现实世界的认识问题”和“认知过程本身的研究问题”,主要包括形而上学、自然哲学、心理学、认识论;“实践哲学”被认为是探讨“在研究被目的所决定的人类活动时所产生的问题”,主要包括伦理学、社会学、法律哲学以及美学、宗教哲学。显然,罗素所指哲学中属于广义科学范畴的那部分内容大致即是文德尔班所说的理论哲学,属于宗教与伦理范畴的那部分内容大致即是文德尔班所说的实践哲学。

文德尔班是新康德主义弗赖堡学派(亦称“巴登学派”或“西南学派”)的创始人,他在哲学分类中所使用的所谓“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的概念是来源于康德所谓“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概念,而康德是以二元论思维来进行“理性对其自身的批判活动”(文德尔班语),通过这种理性批判,康德把在他看来是彼此不可调和的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分别判归于科学和哲学,将理论理性判归于科学、实践理性判归于哲学,主张科学与哲学“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行其道,所以,综合罗素和文德尔班对哲学的总体看法,哲学区别于神学与科学的学术特征便可描述为:哲学坚定地信靠被神学弃之不用的人类理性,又不是像科学那样单靠理论理性,而是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兼取并用来开展自己的研究。

这一描述至少是揭示了传统哲学的基本思维特征:对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兼取并用。这一思维特征在传统哲学发展过程中表现为不同的哲学家、不同的学派乃至于不同的民族哲学通过其具体的研究活动及其成果所显示出来的两种基本研究向度:偏倚于理论理性的研究向度和偏倚于实践理性的研究向度。按照德语世界的科学(wisseschaft)概念,可以把这两种向度的哲学研究当作自然科学(naturwissenschaft)领域的哲学研究和文化科学(kulturwisseschaft)领域的哲学研究来理解,从而也就可以把它们当作分别属于自然哲学范畴和文化哲学范畴的两种不同性质的哲学研究来理解。这就是说,当把理论理性和实践理性的兼取并用看作传统哲学的基本思维特征时,这就意味着是肯定和承认传统哲学发展中实际并存有两种不同向度和不同性质的研究传统――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在理论上,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之间的关系可以从如下三个方面来说明:

首先,按照著名德国哲学家、新康德主义弗赖堡学派的主要代表李凯尔特的观点,文化科学和自然科学有两个方面的重大区别:一方面,自然科学是以经由对经验实在的抽象所获得的概念来把握事物的普遍法则,而文化科学是以对个别的事物、一次性的事件的描述来展示事物的特殊个性;另一方面,因自然对象无所谓价值,故自然科学无需谈论价值,而每个文化现象都必有价值意义,所以文化科学非谈论价值不可,这意味着这两大学科是各有其特殊的思维模式:自然科学是非评价的思维模式,文化科学是评价的思维模式。自然哲学固然不等于自然科学,文化哲学也不等于文化科学,但是自然哲学有同于自然科学者――都无需谈论价值,都属于非评价思维;文化哲学也有同于文化科学者――都必须谈论价值,都属于评价思维。

其次,按照我国著名哲学家、科学哲学权威学者江天骥先生的说法――“17世纪以来的西方哲学主张科学的职能在于探索真理,哲学则揭示意义,特别是科学概念、假说或理论的意义,这是两者的区别及关系。”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的区别也可描述为前者“探索真理”,后者“揭示意义”,或按“科学求真、人文求善、艺术求美”的观点,将其区别描述为自然哲学“求真”,文化哲学“求善”。

再次,按照文德尔班的观点,理论哲学所要把握的是现实世界的普遍规律,实践哲学所要把握的是人类历史活动的总体目的。据此,又可将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的区别描述为前者研究自然世界的普遍规律,后者研究人类历史活动的总体目的。

要之,作为传统哲学的两种基本研究传统,自然哲学的基本特点在于依靠和运用求真的理论理性,以非评价思维来探索自然世界的普遍规律;文化哲学的基本特点在于依靠和运用求善的实践理性,以评价思维来探讨人类历史活动的总体目的。

二、中西方古代哲学的共性特征:

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混然未分的原始综合

作为统一于传统哲学的两种研究传统,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不仅同时存在于古代哲学中,而且无论是在中国哲学还是西方哲学中,它们都表现出了总体上混然不分的原始综合特征。

西方哲学固然是起始于“对于自然真理的探索”,古希腊最早的一批哲学家都是“自然哲学家”,但是德谟克利特的伦理学残篇表明,他不但研究自然,同时也开始关注人事和探求人的活动的目的了。他是以精神宁静与肉体愉快的结合所达到的“怡悦”为幸福生活的最高境界,但同时强调“对人来说,精神与肉体二者应该更注意精神。精神的完善可以弥补躯壳之不足,但如果没有智慧的精神,躯壳再强壮也没有用”。苏格拉底就更是摒弃了他早年曾研习过的自然哲学,转而专注于人事研究了,他说:“如果我以眼睛看着事物或试想靠感官的帮助来了解它们,我的灵魂会完全变瞎了。我想我还是求援于心灵的世界,并且到那里去寻求存在的真理好些。”苏格拉底所求诸心灵世界的真理,是兼具自然哲学和文化哲学双重意义的,即它既是知识范畴的真理,又是价值范畴的正义。在苏格拉底哲学中,求真与求善、知识与道德是一致的,这与“合真善”(张岱年语)的中国古代哲学具有明显一致性,只不过相对说来,苏格拉底是明确地强调了“知识即美德,无知即罪恶”,而中国先秦儒家与道家均未尝如此鲜明地强调过知识对于道德的先在性、根源性。

但是,道家老子讲“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老子・五十二章》),这其实隐含“无得道之知则无守道之德”的观点;而庄子虽然表面上显得似乎是“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庄子・天下》),其实和老子一样,他也是以“道”为“知”与“德”的标准,在他看来,合“道”之“知”则为“至知”,合“道”之“德”则为“至德”,只是较诸分辨“母”“子”、“道”“德”的老子,他不是像后者那样将“知常日明”(《老子・十六章》)的“得道(母)”与“常德不离”(《老子・二十八章》)的“守道(母)”分作两截,而是将“至知”和“至德”融合于“齐物”――“齐物”具有“以为未始有物”的“齐物之知”(“至知”)和“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之德”(“至德”)双重意义(《庄子・齐物论》)――在“齐物”境界里不再有“知”与“德”的分别。

与道家老子相似,儒家孔子讲“不学礼,无以立也”(《论语・尧日》),又讲“克己复礼为仁”(《论语・颜渊》),这更是明显蕴含“不知礼则无仁德”的观点,只是到了儒家“亚圣”孟子那里,他将“仁”“义”“礼”“智”四者并举而将“智”放在末位,这大异于孔子“知(智)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论语・子罕》)之说对“智”“仁”“勇”三者的前后排序,从而显示出孟子有将“仁”高置于“智”之上的倾向――后来发生于宋明理学中的“尊德性”与“道问学”之辨,其实就是关于知识(“智”)与道德(“仁”)之相互关系的争论,其论争诸方都肯定抑或至少不否定它们之间有内在联系。不过相对说来,主张“知先行后”的朱熹是偏执于强调“道问学”的优先性而近似孔子以“智”为优先的思想;主张“立先乎其大者”的陆九渊是偏执于强调“尊德性”的优先性而近似孟子以“仁”为优先的思想;而主张“知行合一”而“致良知”的王守仁则有模糊乃至于消除知识与道德的界限而使其融成一片的明显倾向。

据实说,古希腊亚里士多德的哲学在某种意义上也有将知识与道德融成一片的显著特征,因为他把探究被他认为既是“万物的原因”又是“世间第一原理”的“神”的哲学凌驾于其他一切学问之上,成为如康德所说的“一切学问之女王”,这意味着亚里士多德是将其哲学所立的“通式”――被他看作是对整个自然界与人类的理性都起作用的“世界第一原理”――当作自然真理和人间正义的“极因”(吴寿彭语)来看待了,而他对于这个“真善合一”之“神”(“极因”、“第一原理”)所进行的哲学研究,实际上正是在他所谓的“理论”的意义上对古希腊哲学最初的自然研究和继之而起的苏格拉底及柏拉图等哲学家的人事研究的一个综合,其《形而上学》便是这种综合性理论研究的成果,其《物理学》、《政治学》、《尼可马各伦理学》等则是以其形而上学的“通式”作为逻辑大前提来进行演绎性理论研究的成果,这些成果既有自然哲学的内容,也有文化哲学的内容。到了古希腊哲学晚期,“斯多葛派认为哲学有三部分:物理学、伦理学与逻辑学。当我们考察宇宙同它所包含的东西时,便是物理学;从事考虑人的生活时,便是伦理学;当考虑到理性时,便是逻辑学,或者叫做辩证法”。其后,“在中世纪,更多的在近代,头两门学科(引者案:指逻辑学、物理学)通常合称理论哲学,以别于实践哲学”。

可见,自亚里士多德至中世纪这一西方古典哲学发展之盛期,它一直是同时在理论和实践两个向度上展开其研究,而且这两个向度上的研究是不可分割地融为一体的。

当然,中、西互相比对而言,中国古代哲学在理论向度上所开展的自然研究确实从未有过如古希腊早期哲学那样独立而鲜明的表现,故相形之下,古希腊哲学便显得它有一个自然哲学传统,虽然该传统其实主要是表现在前苏格拉底时期。而中国古代哲学就显得缺乏这样一个传统,虽然其宇宙观中以“五行”、“水”、“精气”、“元气”等作为其标志性概念的思想或学说,以及以《周易》为代表的对“数”与“象(形)”的数学研究和以《黄帝内经》为代表的医理研究,表明了中国古代哲学其实也不乏自然哲学的内容。

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作为两个互有区别的研究传统在中西古代哲学中表现出总体上混然不分的原始综合特征,这恰好说明了古代哲学具有这样两个显著特征:(1)它没有固定的思维模式,或者说它是介于或游移于评价思维与非评价思维之间的一种特殊思维方式,按照这种思维方式,是否作价值判断,取决于研究对象或研究主题的具体情况;(2)它既是崇尚真理的“爱智之学”,又是坚持正义的“贵德之学”。借用朱熹的话语来说,中、西古代哲学这两个方面的旨趣及其研究活动可一言以蔽之曰:“穷理”。朱熹道:“天下之物则必各有所以然之故,与其所当然之则,所谓理也。”(《大学或问》卷一)“穷理者,欲知事物之所以然与其所当然者而已。知其所以然,故志不惑;知其所当然,故行不谬。”(《朱文公文集》卷六十四《答或人七》)中、西古代哲学的“爱智”特征即体现在为达到“心不惑”而探求“事物之所以然之故”;其“贵德”特征则体现于为达成“行不谬”而探求“事物之所当然之则”。

三、17世纪以后西方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的分化

在哲学发展的古代阶段,固然无论中、西,其文化哲学和自然哲学都是处在混然未分的原始综合状态,但是到16、17世纪,中、西哲学在研究向度上都各自从这种原始综合状态中逐渐分化而形成各有其明确偏向和取向的特定研究风格和研究传统。

就西方哲学而言,一方面,以17世纪初英国哲学家培根著《新工具》(1620)、法国哲学家笛卡儿著《正确思维和发现科学真理的方法论》(1637)为标志,开始逐渐形成了一个明显侧重于自然哲学的研究风格和研究传统。培根的《新工具》提出了“哲学和科学的正当分划”,事实上是对自然哲学与自然科学作了明确区分,因为他这里所讲的“哲学”和“科学”实际上是“自然哲学”和“自然科学”的代名词,他所主张建立的“查究那种永恒的、不变的法式”的所谓“形而上学”,按其对象和内容来说,就是关于“自然的永恒的和基本的法则”的自然哲学,而且由于培根意识到“由论辩而建立起来的原理,不会对新事功的发现有什么效用,这是因为自然的精微远较论辩的精微高出多少倍”,因而主张运用由他所首创的包括观察、实验和归纳三个主要环节在内的“发明知识”的“新工具”,故他所倡导并致力于研究的自然哲学是根据“由特殊的东西而适当地和循序地形成起的原理”的归纳原则来认识自然界,按照“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引出一些原理,经由逐步而无间断的上升,直至最后达到最普通的原理”的归纳方式来建立自己的原理,这种经验型自然哲学不再像传统思辨型自然哲学那样是按照“从感官和特殊的东西飞越到最普遍的原理,其真理性即被视为已定而不可动摇,而由这些原则进而去判断,进而去发现一些中级的公理”⑤的演绎方式来建立自己的原理,这是17世纪初西方自然哲学所发生的一次划时代的学术转型,由此所引发的“智力革命”(康德语)改变了自亚里士多德时代以来久已形成而根深蒂固的知识观念和相应的认知路线与认知方法,其影响是如此深远,以至于“自从伽利略和牛顿的时代以来,现代科学就已奠基于对自然的详细研究之上,奠基于这样一个假设之上,这就是:只有已被实验证实的或至少能被实验证实的陈述才是容许作出的”。如果说培根的《新工具》是现代自然科学方法论的奠基之作的话,那么,笛卡儿的《方法论》则实为法国启蒙运动的理论奠基之作,因为此书不仅探讨了“什么是知识”的知识本体论问题,更探讨了“我怎么能知道”的知识方法论问题,其“我思故我在”的著名命题,正是表明了笛卡儿所提倡的“正确思维和发现科学真理的方法”乃是一种始于怀疑而非始于信仰的反神学方法。这种方法较诸培根自然哲学所提供的经验自然科学方法,是属于理论自然科学范畴的方法――如果说培根哲学是一种经验型自然哲学的话,那么,笛卡儿哲学则是一种理智型自然哲学。这两种自然哲学作为不同类型的自然科学方法论,后来演化成逻辑实证主义,成为现代形态的自然哲学――努力解释“自然科学命题的意义”的科学哲学特别是以石里克等为代表的维也纳学派(Vienna School)的“标准科学哲学”的方法论基础。

另一方面,以18世纪英国哲学家休谟著《人性论》为标志,西方哲学又开始逐渐形成另一种明显偏向于文化哲学的研究风格和研究传统,因为休谟主张哲学应当以人性为研究对象:“在我们的哲学研究中,我们可以希望借以获得成功的唯一途径,即是抛开我们一向所采用的那种可厌的迂回曲折的老方法,不再在边界上一会儿攻取一个城堡,一会儿占领一个村落,而是直捣这些科学的首都和心脏,即人性本身;一旦掌握了人性以后,我们在其他方面就有希望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了。”同期法国哲学家爱尔维修也有与休谟类似的观点,他曾宣称“哲学家研究人,对象是人的幸福”。休谟、爱尔维修等之所以主张哲学应该去研究人,其背景是17-18世纪自然科学的发展挤压了自然哲学的发展空间,使哲学在自然领域的活动范围大大缩小了。到了康德写作《纯粹理性批判》(1781)时,曾经自认为能给人以“最高智慧”的形而上学已然衰落得不成样子,以至于让康德发出了“时代之好尚已变,以致贱视玄学”的感叹,甚至戏称曾经长期被尊奉为“一切学问之女王”的玄学(形而上学)已然沦落成如同遭人鄙弃而颠沛流离的“老妇”了。正是在形而上学的学术地位如此一落千丈的情况下,康德开展了“理性对其自身的批判活动”。通过“三大批判”,康德不但论证了“要在个别科学之外或在个别科学之上对宇宙作哲学的(即而形上学的)理解是不可能的”,还认识到了“哲学在生活实践方面的使命”。这意味着康德是抛弃了“在个别科学之外或在个别科学之上对宇宙作哲学的(即形而上学的)理解”这一传统形而上学的研究方式,将形而上学的研究范围从原先大而无当的全宇宙或自然界转移到了人类理性世界,使形而上学由宇宙本体论转变为限于研究人类理性的人本论。另一方面,康德为完成“哲学在生活实践方面的使命”,更致力于构建以“人”为主题的新哲学,这种被他自我称名为“实践哲学”的新哲学,在他看来应当是立基于“上帝存在”、“灵魂不死”和“意志自由”三大假设之上,但显然,这些假设是既不能从经验中产生,也不能通过经验来证明的,只能归因于康德自己指摘“玄学”时所说的那种“高翔于经验教导之外”,“唯依据概念”来进行的“完全孤立之思辨”。可见,康德哲学仅仅是在“科学认知”方面摒弃了玄学,在“生活实践”方面则仍然承纳玄学。由此可以认为,西方形而上学发展到康德这里,不仅其知识论早在培根时已然发生历史性转变,其本体论也开始发生历史性转变――从探求宇宙终极原因和第一原理的宇宙本体论转向探求生活实践原理的人本论。康德的实践哲学作为一种人本论形态的本体论,也可以被理解为一种文化哲学,但按江天骥先生的观点,他认为“真正的文化哲学导源于尼采,因为尼采对意识、自我和主体进行彻底的摧毁,并且主张重估一切传统观念的价值”。似乎江先生的观点更有道理,因为从西方哲学史上最先提出“文化哲学”(Kulturphilosophie)一词的德国哲学家和哲学史家文德尔班的有关论述中可以看到,他倡导“文化哲学”的直接目的是为了挽救19世纪哲学从康德发展到尼采时所发生的在他看来是由于尼采的价值观所引起的深刻哲学危机。按照文德尔班的看法,尼采要求“对一切价值重新估价”,这是表明他主张“一切价值都是相对的”,这种“不受限制的个人主义”的价值观可能导致“哲学的解体和死亡”,面对这种危险,“哲学只有作为普遍有效的价值的科学才能继续存在”。文德尔班所谓的“文化哲学”,正是指的将作为“普遍有效的价值的科学”而“继续存在”的“哲学”,故他所说的“价值”也是就“文化”而言,是指文化的价值。在《哲学史教程》(1892)的结语里,文德尔班从研究对象方面对“文化哲学”做出了明确界说:“文化价值的普遍有效性便是哲学的对象。”紧接着这个文化哲学定义,他又指出:“人性之屹立于崇高而广阔的理性世界中不在于合乎心理规律的形式的必然性,而在于从历史的生活共同体到意识形态所显露出来的有价值的内容。作为拥有理性的人不是自然给予的,而是历史决定的。然而人在文化价值创造活动的具体产物中所获得的一切,通过科学,最后通过哲学,达到概念的清晰性和纯洁性。”这是表达了他对文化哲学的任务的看法,即文化哲学是要用清晰和纯洁的概念来全面反映人在文化价值创造活动中所取得的成就,以充分展示屹立于崇高而广阔的理性世界中的人性。由此可见,文德尔班所谓“普遍有效的(文化)价值”,就是指通过文化哲学所把握到的通过由“理性的人”所创造的文化产物及其成就表现出来的“人性”。所以,他所提倡的文化哲学,其实是这样一种哲学:它是从人类创造文化的历史活动和历史过程中去探求人性的学问。

四、16世纪初中国哲学向文化哲学的转型

较之于西方哲学,中国哲学约提前了一百年就开始走出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混然不分的原始综合状态:16世纪初,以王守仁“龙场顿悟”而创“致良知”之说为标志,开始形成明显侧重于文化哲学的研究风格和研究传统。

中国古代学术发展至西汉武帝时,已形成一个“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汉书・司马迁传》)的传统,其中“究天人之际”一语概括性地表达了先秦以来中国哲学的总体特征。此语出自司马迁之口,乃是表明中国哲学发展至司马迁时已达到了对“究天人之际”这一自我本性的高度自觉。从此以后,中国哲学在总体上一直都是在“究天人之际”的自觉意识的支配和指导之下自为地发展的。不管人们怎样去理解“究天人之际”的具体内涵,有一点是肯定无疑的,即它的基本意义是研究人与自然的关系。以这种关系作为根本问题的哲学,恰好是说明了它具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双重性质,抑或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混为一体的原始综合性。

从中国古代哲学天人观演变角度来看,先秦时代前荀子时期普遍存在自觉或不自觉的“天人不分”意识,直至苟子提出“明于天人之分”的主张,乃有自觉的“天人有分”观念。在“天人不分”阶段,“究天人之际”尚未免带有某种程度的自发性、盲目性,此时的哲学研究还谈不上有什么自觉而明确的研究取向。到了“天人有分”阶段,荀子在研究向度上有了自觉而明确的取向,提出了“唯圣人为不求知天”(《荀子・天论》)的观点,这似乎意味着他有不求“知天”但求“知人”的研究取向,但至少他未曾从理论上说明为何在“知天”与“知人”之间应当做出不求“知天”只求“知人”的选择之理由,故即便其哲学已显其文化哲学的研究志趣,也不能说他已然有自觉的“知人”取向了。

汉唐时期,从董仲舒“以类合之,天人一也”的观念,到刘禹锡“天人交相胜”和柳宗元“天人不相预”的观念,都还反映不出此一时期哲学的研究向度到底是偏向“知天”还是偏向“知人”。到了宋明时期,张载首先明确提出“天人合一”之说(《正蒙・乾称》),从其上文“因诚致明”和下文“致学而可以成圣,得天而未始遗人”的话来判断,其“天人合一”是指“得天而未始遗人”,这是通过“因明致诚,因诚致明”的“致学”所达到的“圣”境。故在张载哲学中,“天人合一”是针对“致学”这一道德修养问题所提出的一个知行观命题④,还不是直接针对“天人之际”这一哲学根本问题而提出的一个天人观命题。这一时期,倒是首先由程颢提出了“天人无间”(《二程集》)的天人观命题,从其“天人本无二,不必言合”(《二程集》)的话,可见“天人无间”的意思,是“天人无二”或“天人不二”,而非“天人合一”。“天人不二”和“天人合一”是思想上并不等值的两个命题,在程氏哲学这里,“天人无间”是绝不可以用“天人合一”来代替的。程颢“天人无间”的命题在逻辑上蕴含“天人相即”之义,也就是说,在该命题所陈述的天人关系中,天人之间是“天即人,人即天”或“天不离人,人不离天”这样一种互不相离的双向互依关系。这种天人观在逻辑上必然导致“知天”与“知人”相即不离的认识论观念,由此更未免进一步导致认知取向和研究向度上把“知天”和“知人”视为同一过程的两个方面。从南宋“朱陆之争”的情况来看,朱熹及其学术上的反对派陆九渊,就都是坚持了“知天”“知人”的统一观,只不过朱熹是偏重于“知天”而以“知天”为先、为主,陆九渊是偏重于“知人”而以“知人”为先、为主罢了一

朱熹从程氏“一人之心即天地之心,一物之理即万物之理”(《二程集》)之说引出“心包万理,万理具于一心”(《朱T-~类》卷九)之说,但又声称“自家虽有这道理,须是经历过,方得”(《朱子语类》卷十),于是将《大学》“格物在致知”之语解读为“即物而穷其理”,从而要“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大学章句・补格物传》),如此将“知天”路向的“格物穷理”作为达到“得自家这道理”的“知人”之手段和路径;(然据王守仁所“手录”的《朱子晚年定论》说,朱熹到了晚年则自我意识到“向来诚是太涉支离。盖无本以自立,则事事皆病耳”。且表示“今日正要清源正本,以察之机微,岂可一向汩溺于故纸堆中,使精神昏弊,失后忘前,而可以谓之学乎?”)陆九渊则继承和发展了孟子“万物皆备于我”和“求放心”之说,认为“道不远人,人自远之耳”(《与胡季随》)。“道塞宇宙,非有所隐遁,在天日阴阳,在地日柔刚,在人日仁义。故仁义者,人之本心也。……愚不肖者不及焉,则蔽于物欲而失其本心;贤者智者过之,则蔽于意见而失其本心。”(《与赵孟》)“蔽解惑去,此心此理,我固有之,所谓万物皆备于我,昔之圣贤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者耳”(《与蛭孙睿》),“思则得之,得此者也;先立乎其大者,立此者也”(《与邵叔宜》),“求则得之,得此理也;先知者,知此理也;先觉者,觉此理也”(《与曾宅之》),因此坚决反对首先向外去“格物穷理”,以为如此将导致“道之不明”而“困于闻见之支离,穷年卒岁而无所至止”(《与蛭孙睿》)。但他并未否定“知天”路向的“格物穷理”之必要性,仅仅是强调“格物穷理”须“先立乎其大者”而已。

及至“龙场顿悟”之后的王守仁,他对“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的“天人无间”关系方有明显不同于程朱的新见解:

盖天地万物与人原是一体,其发窍之最精处,是人心一点灵明。(《传习录》下)

充塞天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间隔了。我的灵明便是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传习录》下)

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心者,天地万物之主也。心即天,言心则天地万物皆举之矣。(《答季明德》)

这些见解表明,王守仁将“天人无间”的意义由“天人相即”转换为“天即人”或“天不离人”了――在这种天人关系观念中,天人之间不再是一种互相不离的双向互依关系,而是天对人的单向依赖关系,由此在理论上确立了“人”在“天人之际”的中心位置和主体地位,也因此,他对《大学》“格物在致知”的诠释就大不同于朱熹所解释的那样是所谓“即物而穷其理”,而是“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答顾东桥书》)了。这意味着中国哲学发展至阳明哲学阶段,不再是像以往那样在研究向度上游移不定的“究天人之际”,而是将“知天”与“知人”的关系确定为“知天不离知人”或“知天依赖于知人”的关系,使“究天人之际”的方向明确偏向于“知人”并使“知人”落实于“知行合一”的“致良知”――阳明哲学断然摒弃了以往“究天人之际”过程中或多或少存在着的到人和人心之外去追求知天明理的那种研究传统,将目光从“天人之际”的方向上彻底收回,全部投向“人”,全力关注“人”,并且直指“人心”,直接向“人心”讨回“良知”,以“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使“事事物物皆得其理”。显然,这种被称为“心学”的哲学,其实质乃是一种人事之学,一种生活之学!它是在肯定人人都有“良知”的前提下,欲使“良知”成为彼此平等的人与人之间互相评判道德是非及其个人自我评判道德是非的价值标准,以消解日常生活中人人都会遇到而且经常遇到的因个人与社会之间、自己与他人之间互相评价和自我评价的标准不一致、不统一所造成的价值冲突,抚平由于这种价值冲突给个人和社会所带来的心灵上与环境上的创伤,质言之,就是要让“良知”成为个人与社会之间、自己与他人之间普遍有效且绝对合理的价值标准,从而使人类能按自己的“良知”来建立自己的社会和创造自己的生活。十分明显,这种合乎“良知”的社会与生活,就是阳明心学所期望达到的人类生活的总体目的。故阳明心学的创立是标志着中国古代哲学终于走出了其原始综合状态而进入到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以“人”为中心的文化哲学阶段。

由王守仁所开创的中国传统文化哲学,起初表现为心学形态。这种心学文化哲学不再以“究天人之际”的思辨形式来讨论“性与天道”,而是把“性与天道”理解为人所固有的“良知之天理”,从而使“究天人之际”转化为“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而“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的道德实践。这种主张直接依赖于“本心”来开展“致知良”的道德实践的文化哲学,至明清之际发生了分化,这种分化尤其突出地表现在信奉阳明心学的黄宗羲和批判阳明心学的顾炎武这两位政治见解十分接近而学术道路明显相异的学术大师身上。

黄宗羲是曾师从于刘宗周而受到刘氏心学熏陶甚深的一位心学家,其心学特色,刘述先先生曾以黄宗羲《明儒学案》自序中的三句话及全祖望在《梨洲先生神道碑铭》中所引的一句话来概括之:(1)“盈天地皆心也,变化不测,不能不万殊。”(2)“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其本体。”(3)“穷理者,穷此心之万殊,非穷万物之万殊也。”(4)“读书不多,无以证斯理之变化,多而不求于心,则为俗学。”黄宗羲的这种心学世界观使他走上了思想史的道路,关于这一点,冯契先生曾指出:“在黄宗羲以前,王阳明把理看作一个过程,以为工夫与本体是统一的。这一思想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黄宗羲进而提出了‘心无本体,工夫所至,即是本体’的著名论点。他否定心是虚寂的本体,把本体看作是随工夫(精神活动)而展开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此心‘一本而万殊’,于是表现为‘殊途百虑之学’。那些学术卓然成家的学者从不同的途径去把握真理,虽深浅有异,醇疵互见,但对本体各有所见。学派纷争的历史,正体现了本体随工夫而展开的运动,而史家只有运用历史主义的态度来进行系统的批判考察,才能把握其‘一本而万殊’的脉络。”正是这样,黄宗羲将“致良知”的心学引向了史学之路,使王守仁那种主张直接依赖于“本心”来开展“致良知”的道德实践的直觉型文化哲学转变为主张通过“殊途百虑之学”来把握“一本而万殊”之“本心”的史学型文化哲学。

顾炎武在学术上无明确的师承关系,早年主要是受其嗣祖父“士当求实学”(《亭林余集・三朝纪事阙文序》)的家教影响,17岁参加复社后也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复社通经致用学风的影响,继而更从“朱子之说”中领悟到了“圣人下学之旨”(《亭林文集》卷六《下学指南序》),由此逐渐形成了以“明道救世”为根本宗旨、“博学于文,行己有耻”为基本原则、“非好古而多闻,则为空虚之学”为实学理念的“修己治人之实学”(《亭林文集》卷四《与周籀书书》,《与人书二十五》,《亭林文集》卷三《与友人论学书》,《日知录》卷七《夫子之言性与天道》),这种实学指摘“其说盖出于程门(案:指程颐、程颢)”的“宋之三家”(案:指上蔡谢良佐、横浦张九成、象山陆九渊)以及“源于宋之三家”的“今之言学者”(案:指明代以来的理学家)是“于禅学”(《亭林文集》卷六《下学指南序》),是“语德性而遗问学”(《日知录》卷七《予一以贯之》),尤其指摘后者为“谈孔孟”之“清谈”,是“未得其精而已遗其粗,未究其本而先辞其末,不习六艺之文,不考百王之典,不综当代之务,举夫子之论学、论政之大端一切不问,而日一贯,日无言。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日知录》卷七《夫子之言性与天道》)。然而,尽管其学术批判的矛头主要针对的是王守仁及其后学,但顾炎武本人所提倡并从事的“修己治人之实学”其实是一种比较接近于阳明心学的以“尊德性”为本的实践哲学,这种实践哲学的基本特点是:根据“非器则道无所寓”的观点,将“文行忠信”本质地理解为“性与天道”寓于其中的道德实践形式,并将这种道德实践看作“尊德性”的现实表现和实现人道与天道(“性与天道”)互相统一的现实途径与方式。由于其道德实践哲学是形成和发展于清初特别是康熙以后,其时顾炎武原有的“保国”意识随着明朝灭亡和南明诸政权的逐渐消亡亦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保天下”意识了,这种意识是出于对“吾道”(儒家仁义之道)有被毁之危险的警觉,由此推动他去从事“明道救世”的学问,这种学问所追求的是“救世之道”,这与其早年所追求的“经生之术”的根本区别在于:“经生之术”是其个人赖以从事济世经邦之实践的知识基础;“救世之道”则是其民族赖以生存和发展的文化基础。正是出于“明道救世”的需要,其学术活动才由追求“学识广博”转变到追求“学务本原”,从而最终归本于“经学”。这个“经”即“五经”及“圣人之语录”,其实就是顾炎武心目中华夏民族文化的“本原”。就此而言,顾炎武“明道救世”的“经学”也未尝不可以理解为就是华夏文化学。故如果说黄宗羲哲学是一种史学型文化哲学的话,那么,顾炎武哲学则是一种经学型文化哲学。

黄、顾的文化哲学和王守仁的文化哲学一样,都是属于道德实践哲学范畴,都是主张通过道德实践来体现人之所以为人的本性,并且都把人的本性理解为人所固有的天命之性,更把这种人皆有之的天命之性归结为“仁”,从这个意义上说,它们又都属于儒家“仁学”范畴,都是继宋明理学而起的明清“新仁学”。但是,黄、顾的文化哲学都不再是像王守仁的文化哲学那样主张直接诉诸人的“本心”来开展“致良知”的直觉性道德实践,而是主张通过史学或经学的学术方式来达成其道德实践目的。故如果说王守仁的文化哲学是一种以崇尚“明心见性”为特征的直觉型文化哲学的话,那么,黄、顾的文化哲学则分别是以推崇史学和经学为特征的知识型文化哲学――到章学诚提出并较系统地论证了“六经皆史”的史学观点以后,分别由黄宗羲和顾炎武所开创的史学型文化哲学和经学型文化哲学就逐渐合流为一了。

黄宗羲、顾炎武之后,通常奉顾炎武为始祖的清代朴学(考据学)兴起并盛行于乾嘉时代。因其考据范围既涉及史更涉及经,故清代朴学完全可以被理解为黄、顾文化哲学的发展形式一一就其史学考据而言,则可视其为黄宗羲史学型文化哲学的发展形式;就其经学考据而言,又可视其为顾炎武经学型文化哲学的发展形式。换言之,清代朴学其实也应该被理解为一种文化哲学,只是由于其发展至17世纪晚期,“自我认同趋明确、具体,人们不再把道德修养视为求知问学的首要途径,而是看作理性质疑的对象。崇尚道德修养之风式微了”,故朴学形态的文化哲学便不再具有道德实践哲学的性质,从而原本属于儒家“仁学”范畴的道德实践哲学就演变成属于儒家“智学”范畴的智能技术哲学了。这种智能技术哲学具有鲜明的诠释学特征,它主张“通儒之学,必自实事求是始”,提倡“实事求是”的“征实之学”,并通过理证、书证、物证等考据方法的实际运用,提供了一种“以信息还原为本质特征的诠释方法”。

五、中西哲学同归于文化哲学的发展趋势

“文化哲学”(Kulturp hilosophie)作为一个学术名词是相当晚出的,是到了20世纪初才由文德尔班首次提出来。当这个名词成为中外学术界相当流行的一个哲学术语以及相应地文化哲学成为中外哲学研究的一个热点或重要领域时,人们对文化哲学概念的理解和解释就变得多样化了。这里不拟也不便于具体地考察和评论这些互见差异甚至大相径庭的理解和解释,只是根据笔者对于文化哲学的上述理解以及对相关情况的有限了解来进一步阐明自己的一些浅见。

笔者是从文德尔班作为一个哲学家和哲学史家的学术背景和他同康德的学术渊源关系以及他对哲学的总体看法中,从德语世界的特殊科学概念和文德尔班、李凯尔特、狄尔泰等德国哲学家对文化科学(或精神科学)和自然科学相互关系的讨论中,领悟到了“文化哲学”的一般意义应是指哲学研究的一种基本向度,即实践向度的哲学研究,进而把这一向度的哲学研究理解为就是文化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它与自然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自然哲学)相对应。当把文化哲学纳入文化科学范畴,把它当作文化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来理解时,要准确地把握文化哲学的学术特质,就应该也必须将其置于同文化科学的关系中来加以考察和理解。据说,在德语世界里,是“十九世纪黑格尔首先提出了‘文化科学’的概念”。而德语中的“文化科学”(kulturwisseschaft)和“精神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这两个学术名词在指称同“自然科学”(naturwissenschaft)相对的学科的意义上是异名同谓。“文化科学”概念后来被英国人类学家爱德华・泰勒从德语世界引入英语世界,使用于研究原始文化的著作中。但是,一进入英语世界,“文化科学”概念在内涵上便发生了变化,其涵义不再是它在德语世界的时候那样系指与自然科学相对的那些学问,而是指人类学的一个分支学科――文化人类学了。这明显地表现在泰勒起初在《原始文化》中提出了“关于文化的科学”(the science of culture)的概念,而在其后所著的《人类学――人及其文化研究》中,又把原本被他称作“关于文化的科学”的学问(即该书所谓的“文化研究”)归入“人类学”了。

以笔者浅见,文化科学在德语世界和英语世界实是按下述不同学术路向发展的:

在德语世界里,文化科学是在哲学家们探讨它同自然科学的关系特别是它与后者的区别的学术理论研究中发展起来的,这种研究最终导致了由文德尔班首先以“文化哲学”一词来命名的新哲学的诞生;在英语世界里,文化科学则是在人类学的先驱者们对原始部落社会的实地观察记录和采访报道的人种志(ethnography)研究中发展起来的,这种经验科学研究导致了人类学(anthropology)的诞生,并在这个基础上逐渐形成了由美国人类学家怀特所发明的“culturology”(文化学)这一专有名词来加以标志的文化学概念,此概念的确立实是怀特受德国著名物理化学家、1909年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奥斯特瓦尔德《文化学之能学的基础》(1909)一书的思想的影响所成,奥斯特瓦尔德在该书中提出,人类的独特之处不是社会而是文化或文明,故理应在社会学之外另外建立文化学,他并且把文化学置于科学体系的金字塔顶端,在1915年所作的题为“科学的体系”的一次讲演中,他又提到“很久以前,我就提议把这一正在讨论的领域称之为文明的科学或文化学(kulturology)”,怀特赞同奥斯特瓦尔德的观点,所以提出用“culturology"这个英文单词来做关于文化的科学(the science of culture)的正式学科名称,并在《文化的科学――人类与文明研究》(1959)一书中对文化学进行了充分的阐述。

由上述可见,德语世界的文化科学(kulturwisseschaft)概念和英语世界的文化学(culturology)概念在外延上有如此差异:前者是指与自然科学相对的一切有系统的学问,后者则仅指以文化为研究对象的专门学问。故完全可以也应该把文化学当作文化科学领域的一门具体学科来看待。在文化学这门具体的文化科学领域中,诚然也可以开展某种形式的哲学研究,但这种形式的哲学研究,完全可以也应该被当作文化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的一种特殊形式来看待。这也就是说,在文化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之外,不存在抑或根本无须建立另一种意义的文化哲学。换言之,文化哲学概念应该被统一到指称文化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这一意义上来,以免造成与该主题相关的思维混乱和文化哲学领域的学术乱象。

就文化哲学与文化科学的区别来说,文化科学所研究的是与自然现象有根本区别的作为人的本质(人性)的具体表现形式的人文现象及其规律,因而它是属于经验科学范畴,文化哲学所研究的则是人性本身,它视文化科学为认识人性的具体途径,试图为具体文化科学提供认识人性的一般方法,换言之,文化哲学本质上是认识人性的一种方法论。从理论上说,正是基于对文化哲学概念内涵的上述理解,才足有理由将中国哲学发展到阳明心学阶段的心学本质地理解为一种文化哲学,因为这种心学提供了一种把握人性(“良知”)的方法,这个方法就是“致良知”;王守仁的“致良知”学说就是关于把握人性的一种方法论,但它所提供的“致良知”方法是一种“知行合一”的直觉方法。其后黄宗羲和顾炎武的哲学之所以也可以被当作文化哲学来理解,是因为黄氏哲学和顾氏哲学都各自提供了不同于阳明心学“致良知”的独特方法――黄氏哲学以史学作为把握人性(“本心”)的方法,顾氏哲学则以经学作为把握人性(“性与天道”)的方法。至于清代朴学,其“征实之学”并不是直接用于把握人性的方法,而是它为经学和史学所提供的用于解读经史的诠释方法。在其诠释方法归根到底是服务于把握人性的经学和史学的意义上,清代朴学所自我标榜的“实事求是”的“征实之学”也是属于文化哲学范畴。继朴学而起的晚清今文经学,其实和朴学一样也是属于文化哲学范畴,只不过晚清今文经学所提供的诠释方法不再是“征实之法”,而是“阐发微言大义”的方法――一种以文本重构(text reconstruction)为特征的诠释方法。从信息论角度看,文本重构就是信息重构(information reconstruction),它可以被理解为信息传递中的信息变换(information conversion),由此当然会产生信息失真(information distortion)的情况。所以,如果是以“求真”的科学(science)标准来加以评价,清代朴学的诠释方法是比较接近于科学而具有一定科学性,晚清今文经学则是远离科学而缺乏科学性;但是反过来,如果是以“求善”的文化科学(kulturwisseschaft)或“精神科学”(Geisteswissenschaft)标准来加以评价,清代朴学的诠释方法倒未必适用于文化创造活动,而晚清今文经学的诠释方法倒是更贴近文化创造活动的本性。

自著《中国哲学史大纲》(上卷,1918)、创立中国哲学史学科以来,中国哲学界的哲学研究,无论“中”“西”“马”,实际上都不过是运用某种诠释方法或综合运用某些诠释方法来解释各自领域中用文字写成的文本――中哲研究是解释国学中的某些经典文本,西哲研究是解释西学中的某些经典文本,马哲研究是解释经典作家的经典文本。按照笔者在2013年参加中国哲学史年会所发表的论文中所表达的观点――“哲学知性是人类知性的一种形式,无论这种知性在人类知性系统中占有怎样的地位和发挥怎样的作用,它都是人类本性(人性)内容之一,这是确定无疑的,因而它也无疑是我们自己作为人类成员的类本质的内容之一,在此意义上,哲学史研究不过是从一个方面对自己的类本质进行历史维度的自我反省,以达到对这种自我本性之来龙去脉的自知之明。就我们作为中华民族的成员来说,中国哲学史研究也不过是对自己的民族本性进行历史维度的自我反省,以达到对这种自我本性之来龙去脉的自知之明”,现代“中”“西”“马”的诠释性哲学研究与黄宗羲的史学研究、顾炎武的经学研究本质上是同一的,都是属于文化哲学范畴――如果说黄、顾的研究分别是属于史学型文化哲学和经学型文化哲学的话,那么现代“中”“西”“马”的诠释性哲学研究则是属于哲学型文化哲学――以哲学作为把握人性的方法。

就现代西方哲学界而言,文德尔班、狄尔泰等一批德国哲学家所从事的哲学研究固然是属于文化哲学范畴,就是以石里克为代表的维也纳学派所从事的解释“自然科学命题的意义”的科学哲学,实质上也具有了文化哲学特性,这不仅是因为,如果不是将包括其命题在内的自然科学看作仅仅是由一系列通过一定语言(语词、句子)表述出来的概念、命题所构成的既定知识系统,而是把自然科学本质地理解为人类的一种历史活动形式的话,那么“自然科学命题”就无疑可以且应当被纳入“人类历史活动”范畴,从而所谓“自然科学命题的意义”也就同“人类历史活动的总体目的”有内在联系了,而不只是同“自然律”(石里克语)有本质关系,于是,解释自然科学命题的意义的自然哲学活动,就不仅可以甚至也应当被当作研究人类历史活动总体目的的文化哲学活动的一部分或一个方面来看待了;而且更是因为,发生在20世纪初的自然哲学的转向,还意味着自然科学领域的哲学研究从原本关注自然事物和揭示自然世界的规律,转移到了关注人文事物(自然科学)和揭示人文世界(科学知识领域)的意义,这样,自然哲学也就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文化哲学的属性,从而使自然哲学具有了同文化哲学开展学术对话的可能性,这种学术对话当然有可能导致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之间的学术争端或冲突,但同时也有可能在它们互相排斥的学术冲突中逐渐走向互相的学术合流或融合。这也就是说,在自然哲学与文化哲学之间并不存在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

江天骥先生曾从意识哲学到文化哲学的转变角度论及文化哲学所当具有的四个特征:(1)信念定型和经验意义的整体主义观点;(2)主张我们所感知的直接对象并非在心里,而是在外界;(3)主张回到日常的生活世界;(4)属于广泛的实用主义传统的新语言观(维特根斯坦基于对传统语言观的批判的彻底语用学观点)。江先生认为,其中第三、第四个特征是一切严格意义的文化哲学所必须具备的,他强调了文化哲学以生活世界为基地,也就是以文化世界为基地(胡塞尔虽然以生活世界为出发点,其先验现象学却又放弃了生活世界),并认为同一文化世界的居民具有某种相同的意义场,以便主体之间能够相互理解、交谈或争辩,或者说,同一种生活方式的行动者,必定具有彼此共同预设的确定信念系统,以便相互了解,进行意见交流;同时强调了语言应该被理解为一种社会活动,语言的意义是由使用语言的社会实践所决定,即由讲话、交谈的活动所创生,因而语言的意义并非固定不变,而是以讲话的时间、地点和具体环境(context)为转移的,他坚决反对把语言看作表达私人心里观念、思想或者表象某些事物的工具,因为这是错误地预设了语言的意义是独立于语言之外的东西。江先生的这些文化哲学论见,实际上是讲明了从意识哲学(包括语言哲学、科学哲学等等)到生活哲学(即文化哲学)转变的基本条件。

笔者在18年前所撰《生活论――哲学的未来形态》一文中,曾如此论证过现代哲学向生活论形态的哲学过渡的必然趋势:

在世界哲学典型意义上,通观西方哲学发展的历史,它实际上经历了三大发展阶段一一存在论、认识论和实践论,这一依次逐步上升的发展过程有其内在的逻辑性:

首先,存在论所致力于探讨的一般与个别这两种不同形式的存在,原本是自在地统一于存在的两个方面,只是由于人们认识活动的开展,它们才被自觉地区分开来,并且只是由于人们在认识过程中片面地强调和夸大了感觉或理智的作用,它们才被对立起来。然则,存在之成为问题,实是因认识而起。故当存在问题被研究且不断向纵深推进时,作为引起该问题的原因的认识本身,就必然要被当作更深层次的问题提出来加以研究。这就决定了存在论的发展最终必然逻辑地归结到认识论上。

其次,认识论之所以必然进展到实践论,则是由于认识是起因于实践。人们出于实践的要求而不得不结成一定的社会关系,进行某种形式的社会交往;而语言和意识就是“由于和他人交往的迫切需要才产生的”。可见,认识原是实践着的人们用以实现其社会交往的一种手段和工具,它不过是实践的产物,是服务于实践的第二性的东西。因此,要使认识问题得到澄清,就不能局限于认识论,而必须扬弃认识论而使之上升到实践论;只有站到实践论的高度,才能认清并正确地揭示出认识过程的本质。

要之,西方哲学从一个阶段到另一个阶段的进展,皆是由于探寻前一个阶段的问题的原因而引起的,即由于探寻存在问题的原因而进展到认识论,进而由于探寻认识问题的原因而进展到实践论的。据此规律则可以预断:现代哲学的进一步的发展,将是以探究实践的原因为理论驱动力,由此形成一种新的哲学形态――生活论。

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文2

莱布尼茨被这没头官司折磨怕了,呼吁英国皇家学会做决赛裁判。莱布尼茨大概被气疯了,忘了这时牛顿已经是皇家学会会长。牛顿凑合了一个全是自己马仔的委员会,这个委员会最后宣布,老大牛顿战胜对手。

天文学家弗拉姆斯蒂德是牛顿同事,可牛顿只当他是自己的小弟,拿走了他多年来费了牛劲的观测数据。弗拉姆斯蒂德实在受不了牛顿这种高额保护费,终于跟牛顿翻脸。牛顿大丈夫恩怨分明,在论文再版时,很有礼貌地把“弗拉姆斯蒂德对本文亦有贡献”干脆删了。

更让人叫绝的是那位叫胡克的人,被牛顿整得死都不得好死。

胡克是17世纪后半期著名的科学家之一,他从1662年起直到逝世一直担任皇家学会实验管理员。

在理论方面,胡克在光学和力学领域创下了多个“第一”:他是第一个意识到光是由光波组成的物理学家,是早期探索万有引力的科学家之一,并发现了让其留名的弹性定律;也是第一个通过观测木星上的红斑移动,发现木星星体自转的人;而现在已经为人们耳熟能详的“细胞”一词,据称就是由胡克最先使用的,因为他也是第一个通过显微镜来研究植物细胞的人。

在科学研究界有句老话:理论加技术,谁也挡不住。有着丰富学识的胡克,动手能力极强。他亲手发明和制造的仪器,如复式显微镜、格雷高利望远镜、发条摆轮、轮形气压表等,在当时都是性能最为优良的。在他给著名科学家波义耳当助手的时候,波义耳所用的几乎所有科学仪器都是胡克制造或设计的。

胡克是一个全才式的人物,他以惊人的动手技巧和创造能力对当时的天文学、物理学、生物学、化学、气象学、钟表和机械、天文学、生理学等学科都做出过重要贡献,因此被誉为“英国的达芬奇”。可以说,多才多艺的胡克是科学史上最被低估的科学家之一,在之后三百多年的时间里,胡克之所以逐渐变得默默无闻,多半是和他留下来的书面成果太少有关,当然,还有一个被世人遗忘的深层原因――这是由胡克本人的性格悲剧造成的。

胡克脾气暴躁,他的好斗性格和其学术成就在当时一样有名。

出于种种原因,胡克和当时很多人交恶,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科学家惠更斯和牛顿。

胡克甚至连一幅画像也没留下来,据称是牛顿利用职权毁弃了胡克的遗物,作为最后的报复。

万有引力定律作为经典的三大定律之一,早已被牢牢地归在牛顿名下,几乎被每本教科书广泛引用。但有些“疑古”的科学史家却毫不信邪,他们始终认为引力定律就是胡克的发现。

其实,关于这个物理学上最重要发现的归属权问题并非滥觞于今世,早在胡克和牛顿都在世的时候,这两位心胸都不怎么宽广的大师,就为这个名分“针尖对麦芒式”地争斗,闹得不可开交了。

胡克在力学和行星运动方面花过许多心血,早在1661年,虽然没有和任何苹果有过亲密接触,胡克还是凭借在科学上敏锐的洞察力,觉察到引力和地球上物体的重力有着某种的本质联系。1662年和1666年,他曾分别在山顶上和矿井下用测定摆槌周期的方法做实验,试图找出物体的重量随离地心距离而变化的关系。

1674年胡克根据修正的惯性原理,提出了行星运动的理论。在发表的《试证地球的运动》中,他详细阐述了研究行星运动理论的成果。

1679年,胡克找到了引力的平方反比定律。在1680年1月6日寄给牛顿的信中,胡克讲到了引力大小与距离的平方成反比这个概念,但是当时他在信中说得比较模糊,并未将这一理论加以量化。

事实上,看到胡克这一信件的时候,牛顿在引力方面也有了很深入的研究,他只是没有发表自己的研究成果罢了――虽然他当时把引力看做是不随距离而变化的常量,行星运动是在向心力和离心力这两个平衡力同时作用下进行的。胡克与牛顿的这次通信在科学史上是极为重要的一节。牛顿后来虽然从不肯承认从胡克那里得到了一些启发,但明察秋毫的科学史家则认为胡克的信件给了牛顿关键性的帮助。

但是,胡克直言不讳地纠正了牛顿的错误,自认为胜出一筹的他在得意之下还把牛顿的错误在皇家学会大肆宣扬,而这有些过火的行为令牛顿十分恼怒,他认定胡克此举是存心炫耀,并有意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出丑。1684年,胡克和牛顿之间的科学“战争”再次升级,他们分别试图证明平方反比的引力导致椭圆轨道(即ISL定律)。他们争相宣布了自己的胜利:胡克骄傲地宣称他证明了这一点,但未拿出结果,还说要等别人的努力都失败后才肯把自己的证明公布出来,人们习惯性地认为这可能是“大话王”的又一次表演。牛顿也说他早就证明过这个定律,虽然当下同样没拿出任何证据,可几个月后,牛顿发表了著名的《论运动》,这成为后来《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前奏。1686年,牛顿完成扛鼎之作《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并于4月把原稿交给皇家学会。他在书中公布了万有引力定律,因此在和胡克的“口水战”中赢得了压倒性胜利。虽然由于经费问题以及牛顿和胡克关于万有引力定律发明权的争执,皇家学会未能安排该书付印。但牛顿的朋友哈雷深知该书的价值,于是决定出钱替牛顿出版这一巨著。

《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发表后,直拗的胡克还是要求牛顿承认,是他优先发现平方反比定律的,起码要在书的前言里将他对牛顿启发的“功绩”提及一下。由于没有得到牛顿的有效回应,胡克在1693年的皇家学会会议上再次正式提出他发现万有引力的优先权。面对胡克如此接二连三“不识相”的行为,牛顿暴跳如雷,他一直认为万有引力完全是个人的发现,所以一气之下把《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里大部分涉及对胡克的引用都通通删掉,剩下少数实在无法避免的,用词也从“非常尊敬的胡克先生”变成不顾基本礼仪的“胡克”两字。

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文3

从文化的深层次层面,也即文化的狭义方面理解,文化是一种精神活动,它由人们的思维方式,信仰信念,价值取向等思想观念因素组成。这些因素是文化的核心,是文化“进化”的“基因”。

众所周知,文化有强烈的民族性,不同的民族有不同的文化。“科学是一种文化过程”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科学同其他文化一样,也表现出强烈的民族性”。不同民族或国家有着不同的文化,有着不同的科学。“西方科学几乎是唯一存留到今天的科学形态,取得了深刻影响人类社会生活的卓越成就,并展现了发展的远景”。为什么只有西方科学能够如此呢? 这无疑是由于西方科学携带了西方文化的全套基因,并在这种文化基因的“遗传”下生存竞争,在创新中持续发展。

西方科学的发展实际上是科学创新的过程。表现在科学家身上是他们具有强烈的创新意识和创新精神,表现在西方国家则是他们有着良好的创新氛围,而这些都与文化息息相关。一年一度的诺贝尔科学奖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至今获奖的科学家已经有几百位了,他们当中大多数是西方科学家。华裔科学家只有 等六人获得,而他们都不是在中国本土成长的或成就科学事业的,中国本土至今未曾有一人获得。这说明,每个做出重大科学创新的科学家都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思想观念上打上了西方文化的烙印。

西方科学是在西方文化的滋润下发展起来的,并造就了西方国家的国富民强。本文试图以西方传统文化为切入点,探讨科学创新中的西方文化因素,分析这些文化因素在科学创新中所起的作用,以及我国传统文化对科学创新的影响。

一、热衷于探索自然界的奥秘是科学创新的初衷和源泉

西方科学和西方文化都起源于古希腊的自然哲学,这种哲学同时也是科学。古希腊自然哲学是西方科学的萌芽,古希腊的哲学家几乎全是自然哲学家。

古希腊哲学家热衷于探索自然界的奥秘。他们探索自然界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第一,探索自然界的本原是什么。第二,探索常见的自然现象。第三,热衷于几何学研究。如亚里士多德研究小鸡发育,准备了21只鸡蛋,每天打破一个鸡蛋,详细记录小鸡坯胎的发育过程。又比如阿里斯塔克对太阳、月亮和地球三个星球进行深入的研究,得出《太阳和月亮的大小与距离》。再比如欧几里得由5个公设、5个公理、23个定义,推导出467个命题,得出欧氏几何定理。

古希腊哲学家思考自然问题到了痴迷的境界。关于这一点,泰勒思掉进土坑的传说很能说明问题。泰勒思成天思考天体问题,连走路也在思考。一天掉进土坑里,被一名色雷斯妇女看见。这位妇人笑他说:你眼前的路都看不清,还去研究天上的事情。

古希腊人热衷于探索自然界的奥秘使西方科学得以诞生,成为科学创新的初衷和源泉。与之相反的是,中国古代哲学属于道德哲学,儒家文化占主导地位,古代哲人对研究自然界兴趣不大,因为他们认为“天道渊微,非人力所能窥测”, 而更多关注和研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因此无科学创新的初衷和源泉。

二、为了求知和摆脱愚昧是科学创新的本意和目的所在

古希腊人思考自然,研究自然,他们把这看做是人类最有意义,最有价值的学术活动。这是由他们的价值取向决定的。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他们探索哲理只是为摆脱愚蠢,显然,他们是为了求知而从事学术,并无任何实用目的”。在他看来,“求知是人类的本性”。古希腊人的这种仅仅为了“求知”,为了“摆脱愚蠢”而从事自由学术研究,并不赋予其任何实用目的的价值取向为整个西方文化所继承。在探索自然的目的这一点上,古代东方各民族与古希腊人是有显著区别的。比如古代埃及有比较发达的几何学,但埃及人之所以重视这门学科,是因为丈量土地的需要。又比如古代中国人的天文学发达,但中国的天文学主要是为王朝政治服务的,同占星术密不可分。

在科学史上,法拉第花了11年时间研究磁生电的方法,并最终得到磁感应原理。他绝没有想到他的这一原理会成为未来改变整个世界面貌的电气技术的基础;麦克斯韦也绝不是为了今天的无线电通讯技术才把法拉第的电磁学理论抽象化、数学化,并预言电磁波存在的;普朗克也绝不是为了今天的量子计算机、激光技术和超导技术才提出量子假说的;孟德尔、韦斯曼、摩尔根更不是为了今天的转基因技术才去研究生物的遗传现象的。事实上,西方科学的几乎所有重大成果的获得都与实用目的无关。当然,其中许多成果后来都变成了技术,有了实用价值,但那只是科学的“副产品”。

对此,科学史家丹皮尔有过一段发人深省的话:“不幸,科学主要是为了发展经济的观念,传播到许多别的国家,科学研究的自由又遭到了危险。科学主要是追求纯粹知识的自由研究活动。如果实际利益随之而来,那是副产品,纵然它们是由于政府资助而获得的发现。如果自由的、纯粹的科学遭到忽略,应用科学迟早也会枯萎而死的。”

三、注重探寻自然现象背后的原因使科学创新的源泉永不枯竭

西方科学的本质在于它是对自然现象背后原因的猜测或揭示,而这正是古希腊理智的一个鲜明特征,并作为西方文化的一个主要传统沿传至今。

看一看古希腊自然哲学家的思想,我们可以深刻地体会到这一文化因素的内涵。赫拉克利特认为,“自然界喜欢躲藏起来”。留基伯首先提出“没有什么事情无缘无故而发生,一切事情的发生都有原因和必然性”。德谟克利特宁肯找到一个因果的说明,也不愿获得一个波斯王位。亚里士多德更把认识自然现象背后的原因看做是哲学探索的基本任务。他明确指出:“认识是我们研究的目标;人们在掌握一样东西的为什么(即根本原因)之前,是不会认为自己认识了它的”。“智慧就是有关某些原理与原因的知识”。所以,“我们必须求取原因的知识,因为我们只能在认明一事物的基本原因后,才能说知道了这事物。”古希腊人的这种注重探寻自然现象背后的原因以统一地解释某类现象的传统,经过文艺复兴后又进一步得到了发扬光大,并不断推动科学的进步。

大自然的无限,从宏观世界的广垠宇宙,到微观世界的原子、质子;从生物界的人、动物到遗传基因、染色体,这些自然现象背后的原因成为科学创新素材的宝库,是科学创新源源不断的河流。正是西方人这种热衷于探索自然现象背后原因,才使得新的科学理论层出不穷,科学创新的源泉永不枯竭。

值得比较的是,中国没有这种文化因素,所以中国传统科学不具备探索自然现象背后原因的本质。中国传统科学偏重于对自然现象的忠实描述和经验总结。纵观中国科学史,人们不难发现,中国传统科学的经典著作,诸如《墨经》、《徐霞客游记》、《齐民要术》、《农政全书》、《伤寒杂病论》、《梦溪笔谈》等,几乎无一不是对自然现象的描述或经验总结,而对这些自然现象为什么会产生,这些经验是如何获得的,则从不加以深入探讨。

四、具有强烈的怀疑和批判精神使得科学创新永无止境

科学的发展需要创新,而创新需要怀疑和批判。没有怀疑和批判,就意味着科学生命的终结。西方科学之所以能持续向前发展,不断出现旧理论的淘汰和新理论的诞生,一个根本原因就是西方文化中渗透着强烈的怀疑和批判精神。

西方文化中的怀疑和批判精神起源于公元前3世纪皮浪的怀疑主义。怀疑主义作为一种哲学流派在古希腊罗马时期持续了500多年时间,对古希腊罗马时期人们的思想产生了不可忽视的影响。皮浪认为,“没有一件事情可以固定下来当作教训,因此我们对任何一个命题都可以说出相反的命题来。”皮浪及其之后的怀疑主义思想不仅代表了希腊罗马时期的一种哲学思潮,同时也反映了这一时期学术界的实际情况。

当时的学术界确实几乎不存在任何权威,每一位哲学家除了相信自己外,不相信其他任何人,包括自己的老师。亚里士多德的“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名言不仅是他自己离开老师,独立门户的充分理由,也是后来所有学生在学术上与老师分道扬镳的理由。

从科学史也可以看出,怀疑和批判精神是推动科学进步的决定因素。试想,如果哥白尼对“地心说”深信不疑,他会创立“日心说”吗?如果达尔文对物种不变论深信不疑,他会创立生物进化论吗?如果爱因斯坦对绝对时空观深信不疑,他会创立相对论吗?所以说,科学上的怀疑、批判精神与创造精神是一对孪生兄弟;没有怀疑和批判就没有创造;没有创造,也不需要怀疑和批判。勇敢地怀疑和批判,大胆地标新立异、自创理论,循着这条创新的路走下去,才有可能攀登上科学的一座又一座高峰。西方文化中的这种怀疑和批判精神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是非常缺乏的。中国传统文化是儒家文化,崇尚的是中庸之道,打击的是标新立异。诸如“人怕出名猪怕壮”,“枪打出头鸟”等俗语人人皆知。这与西方文化的怀疑和批判精神形成鲜明对比。西方人认为科学是“可错的”,中国认为真理神圣不可侵犯;西方人尊重自己的老师,但“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中国学生极力维护自己老师的学说,不敢越雷池一步。

五、重视个人自由和人与人之间的平等是形成科学创新良好氛围的前提

西方的民主传统是自古就有的。经过声势浩大的文艺复兴运动的洗礼后,西方文化中又增添了所谓的自由、人权、民主、平等的思想,在这种思想基础上建构起的社会政治体制从制度上保证了学术的自由和繁荣,从而大大地推动了科学的进步。

谁也不能否认,近代以来自由、人权、民主、平等思想已经逐渐成为西方人的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成了西方文化的一块不可动摇的基石。无论是英国资产阶级革命、法国启蒙运动、法国大革命,还是美国独立革命、南北战争都直接与这些思想密切相关。不言而喻,西方文化中的这种尊重人的自由权利,强调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平等的思想极大地促进了学术研究的自由化、多样化和不同学术观点之间的平等争鸣。这种自由化、多元化和平等争鸣的风气对科学的“进化”(发展)而言,无疑起了一种“优胜劣汰,适者生存”的作用。

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文4

《列子》的自然哲学思想也表现在对人生易变的自然性阐释上。有关“人”的观念中外自古有之。最早有关人的观念是人化泛灵论和图腾神话。中国的《易》已经产生人文、人道之类观念。儒道两家学说大量涉及人的问题。人的科学就是科学本身,人学已是一个专门的学问了。人与大自然的关系是古人所苦苦求索的重大问题。大自然不能被看作是人的外在物,应当看成是与人融溶为一体的生命存在物。人与大自然是息息相关的。“自然具有一种根源性的意蕴,”[4]“自然一词所承载的神圣的生命意味,”[4]“人性的丰富内涵恰恰源于自然。”[4]一言以蔽之,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列子》从人的生与死、人生与人寿角度探讨人与天道自然的关系,感悟到人生变易受制于自然,也受惠于自然。彰显出自然哲学的唯物思想光华。《列子》说:“冲和气者为人,”[3]意为元气的中和平允地促成人的出现。这就是人是大自然产物的思想。又说:“是天地之委形也,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孙子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3]意为您的身体是天地所赋予的形体,诞生不为您所占有,是天地所赋予的和气而诞生。性命不为您所占有,是天地所赋予的顺气而有性命。子孙不为您所占有,是天地所赋予的蜕气而有子孙。“故无用而生谓之道。”[3]意为不依靠什么而生就叫天道。在这里,列子认为人的诞生是大自然造化结果,是天地和气的产物。性命、子孙也都是天地自然的产物。人的诞生是天道、宇宙自然规律所使然。因此,人生伊始就蕴含自然性。“自然环境与人类的关系完全可以理解为一种母与子的关系。人类无疑是自然环境孕育的产物。”[4]人之生为大自然的产儿,人之死亦然,也是大自然所为。列子觉悟斯理。《列子》说“:此自生自死,自厚自薄,”[3]意为年寿有各自的发展规律和死亡规律。身体有各自的强健规律和衰弱规律。又说:“生非贵之所能存……生亦非败之所能夭。”[3]意为年寿不会因为极其珍视就能长存,年寿也不会因为受到贱视就能夭折。“故生不知死,死不知生,来不知去,去不知来。”[3]意为生不知道死,死不知道生。现在不知道未来,未来不知道现在。在这里,列子认为年寿与死亡都不是人主观意志所决定的,而完全是听命于自然规律。“用道而得死者亦谓之常,”[3]意为依靠天道该死亡的也叫人事之常。“有所用而死者亦谓之道。”

意为在一定条件下而死去的也叫天道。“其在死亡也,则之于息焉,反其极矣。”[3]意为死亡阶段,人的形体已经安息,返回到了该去的极尽之处。在这里,列子认为人的死亡是自然而然的事,是天道大自然规律所致。死亡是肉体安息,回归大自然,回到大自然极尽之处。人生终结也蕴含自然性,人对自己诞生不知道,对于未来及死亡也无从知晓,这一切都是宇宙法则所然。列子用自然哲学观点解释人的死亡问题,得出比较科学的结论。《列子》不仅对生与死做了自然规律性的解读,而且对人的生长与变化也都能从自然哲学视角加以审察,给予自然性的解释。大家知道,人在宇宙自然中既有积极能动性一面,又有被动受制约的另一面。人的成长过程始终伴随这二个方面。“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一方面赋有自然力、生命力,是能动的自然存在物……另方面,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和动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存在物。”[4]人的自然性内涵还体现在人体演化全过程。人的一生不仅受自然性的制约,而且重演了宇宙演化的过程,宇宙法则通过人体潜信息发挥着作用,陆续有序显化,演绎了人生成长全过程。“人的一生是宇宙一生的缩影,人体和人类的发育过程是宇宙演化过程的简略而又迅速的重演。”

人与宇宙自然就是相互蕴含,彼此包摄的。《列子》书中对人生变易的自然属性做了很多的描述。书中说“:一体之盈虚消息,皆通于天地,应于物类。”[3]意为人的体质的充实或亏虚,衰弱或成长,都与天地的变化相通,与客观外物相应。“人自生至终,大化有四,婴孩也,少壮也,老耄也,死亡也,”[3]又说:“亦如人自世至老,貌色智态,亡日不异,皮肤爪发,随时随落,非婴孩时有停而不易也。间不可觉,俟至后知。”[3]意为正象人一样,从降生到年老,面貌、肤色、神智、体态,没有哪一天不在变化;皮肤、指甲、毛发,随时生长随时脱落,并不是婴孩阶段就开始停顿下来而不改变。变化发展的情形谁也感觉不到,只有等到后来出现结果才知道,实际上是在不停地变化发展。在这里,列子指出人的一生都在发展变化,这种变化是不以人的主观意愿为转移的,而且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所以,人的一生变易是自然规律所然,具有自然属性。接着,列子还具体分析人从婴孩到老耄的气质变化与自然的关系。《列子》说:“其在婴孩,气专志一,和之至也;物不伤焉,德莫加焉。”[3]意为婴孩阶段,神气专注心志一贯,身心最为和谐,外物不能伤害他,德行达于理想境界。列子称赞童真无邪的婴孩,因为婴孩保持着人的自然性,未受邪恶念头的侵袭与污染。因此,婴孩是身心和谐,欲念低德行佳,是人性美好时刻。随着时间流逝,人在成长变化,婴孩长成青壮年了。“其在少壮,则血气飘溢,欲虑充起,物所攻焉,德故衰焉。”[3]意为少壮阶段,血气从体内漂溢而出,欲念充盈于体内,外物便加以侵害,德行因此减退。在这里,列子认为人的成长变化,其内在气质与人性德行也随之改变,受外界物欲引诱与影响,无邪的自然性消失了,欲望悄悄滋长,私心杂念膨胀起来。因此,人在少壮时期,血气方刚,欲念攻心,德行也就差矣。岁月无情,白了人头,年老气衰,淡然人生。“其在老耄,则欲虑柔焉,体将休焉,物莫先焉,虽未及婴孩之全,方于少壮,间矣。”

意为老耄阶段,欲念不强,体力将休息,外物不可能引诱他了,虽然达不到婴孩身心完善的程度,比之于少壮阶段,平稳多了。众所周知,人至老年,无欲无为,脾性变温和,慈祥厚德。列子把不同年龄段的人进行比较,说明人生易变是与内在的气血欲念及外在的物质诱惑相关连的,德行的异变是与人体机能变化相关系的。这一切表明,人生变化都是自然性所致。人的一生演变是无法自己的,是自然规律所然,始终与宇宙自然性相环流交通的。人生易变流程映示自然性应然演绎过程,是人体基因潜信息逐渐外化显化过程。列子人生易变的自然性思想蕴含唯物的自然哲学思想。列子的自然哲学人学探索甚至深入到对梦的解释。人之梦幻不是唯心,而有物质因素。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也呈现在人的梦幻之中。《列子》一书揭示了人的梦境是直接来源于自己的现实生活。白天所见所闻,夜里就会释放梦幻。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人体的盈亏与疾病,都会反映在睡梦中。梦不具神性,而是粘糊于人性与自然性。梦幻具有物质性影子。《列子》说:“神遇为梦,形接为事,故昼想夜梦,神形所遇。”[3]意为精神与客观外在事物相遭遇就做梦,形体与客观外在事物相接触就产生事情。所以白天有想法,夜晚就会出现相应的梦。精神与形体各自交遇感应。在这里,列子认为外界的客观事物作用于人的精神或身体将导致夜里做梦。显然,人之梦幻是外界自然物刺激影响的产物。另外,人之梦幻还与人体生理机能异动有关。《列子》说:“故阴气壮,则梦涉大水而恐惧;阳气壮,则梦涉大火而燔焫;阴阳俱壮,则梦生杀。甚饱则梦与,甚饥则梦取。是以浮虚为疾者,则梦扬;以沈实为疾者,则梦溺。藉带而寝,则梦蛇,飞鸟衔发,则梦飞。将阴梦火,将疾梦食。饮酒者忧,歌舞者哭。”[3]意为阴气盛的人,便可能梦到涉足大水而感到恐惧;阳气盛的人,便可能梦到走进大火而被烧烤;阴气与阳气都盛,就可能梦到格斗或生或杀。吃得过饱就梦到慷慨赠送别人东西;没有吃的就梦到夺取别人的东西。所以因疾病而浮虚的人,就梦到身体上扬天空,因疾病而郁结的人,就梦到身体下溺水里。枕着衣带睡觉就梦见蛇,飞鸟衔着头发就梦见飞。天气将要阴冷就梦见火,人体将要生病就梦见吃。饮酒的人梦中忧愁,唱歌跳舞的人梦中哭泣。在这里,列子认为客观外在自然或人体内在自然的刺激诱发是产生梦幻的因由。列子这种以客观物质性来解释梦因,显现自然哲学的唯物观光华。的确,人如果没有外物牵挂,没有焦虑,精神怡然,就会一觉到天亮,没有梦幻缠绕。“故神疑者梦自消。”

意思是精神凝静,没有牵挂的人,梦境自然不会存在。综上所述,列子把人置位于大自然之中,从大自然视角观察人生变化,得出人生易变的自然性原理,体现自然哲学思想。大家知道,人的自然本质蕴含是与宇宙大自然全息同构的,信息是相通的。人与自然的相融性不是孤立的,人不仅是自然的存在物,也是社会的存在物,所以人是社会性的人。这样,人的自然性包括在人的社会性之中。自然、人、社会是融和含括于一体,彼此信息相通,统一于宇宙法则和天道之中。社会与自然是相互色含的,是本然同一的。《列子》一书朦胧直觉到社会的自然属性,这是难能可贵的自然哲学思维。

二、提示社会万象的自然性因子

社会是由人组成的,社会是人群组合,社会的本质是人。社会又依托于大自然,社会是大自然一幅风景彩画。自然•人•社会有缠绕难解的缘分。大自然造化了人,人聚集为社会,社会是人化大自然。林林总总的社会万象,既有人为的,又有自然天成的。但归根结底一切社会现象都有自然性因子,也就是都有物质性因由,都受自然规律支配。这是自然哲学认识论。《列子》一书对社会万象能以自然性因素给予解释,彰显自然哲学思维的睿智。《列子》说:“农赴时,商趋利,工追术,仕逐势,势使然也。”[3]意为务农必须赶上时令,经商必然追求利润,做工一定讲究技术,当官肯定追逐权势,这是社会形势发展的必然结果。在这里,仕农工商是社会行业,有社会属性。他们的所作所为尽管表现形式不同,但追求利益是他们的共同点。因此,他们的行为都是受客观利益因素所支配。利益是社会各种现象产生的物质因素与自然性缘由。社会现象都有自然性因子在引发诱导。列子用人类逐利的天性解释各行业的社会现象,表现物质性的自然哲学思想。《列子》又说:“南国之人,祝发而裸;北国之人,鞨巾而裘;中国之人,冠冕而裳。九土所资,或农或商或田或渔,如冬裘夏葛,水舟陆车,默尔得之,性而成之。”

意为南方人削发而,北方人裹头巾而穿皮裘,中原人戴帽而穿裙,九州大地提供各种资源,人们有的务农、有的经商、有的垦植、有的捕鱼,恰如冬天穿裘草夏天穿葛服,水上乘船陆地坐车一样,是潜移默化自然做到,靠着本性自然形成的。在这里,列子认为全国各地习俗风貌不同,人们从事的职业各异,都是因地制宜,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遇水乘船,陆地乘车,如此之社会万象都是自然而然的,由本性自然形成的。列子这种以客观的自然性因素解释社会生活习惯不同及职业种类迥异的因由,体现了自然哲学的唯物论思想。《列子》又举例说:“吴、楚之国有木焉,其名为柚,碧树而冬生,实丹而味酸,食其皮汁,已愤厥之疾。齐州珍之,渡淮而北,而化为枳焉。鸜鹆不逾济,貉逾汶则死矣。”[3]意为吴国和楚国有一种大树,取名为柚,满树碧缘,冬夏常青,果实朱红,味道略酸。吃果实的外皮和汁液,能治好象逆气这样的疾病。齐州人民很珍视它。但是淮河北岸种植这种树,却变为果实酸涩的枳。鸜鹆不肯超过济水,貉越过汶水就死亡。这是土地气候形成的。在这里,列子以土质气候这种自然条件解释动植物的变化现象。须知,生物现象也是社会现象内容之一。因此,列子解释生物现象也是对社会现象的阐释。同样表现为用自然哲学观点解说社会万象,揭示社会万象的自然性因子。《列子》一书不受诸子百家各流派思想所羁束,坚持自己的自然哲学唯物论观点,不计较是非得失,胸怀坦然。列子说:“信理者亡是非”,[3]意为相信事物自身的规律的,就无所谓是与非。“故圣人恃道化而不恃智巧。”

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文5

《基础教育课程改革纲要(试行)》的课程改革目标指出:“新课程的培养目标应体现时代要求。要使学生具有社会责任感,努力为人民服务;具有初步的创新精神,实践能力,科学和人文素养,以及环境意识。”在新颁布的物理新课程标准中,课程培养目标为知识与技能,过程与方法,情感态度与价值观,注重培养学生的学习意愿、学习情感,即对学科中渗透人文教育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因此物理教师要增强人文教育意识,充分挖掘利用教材中的人文资源,把人文教育融合到学科教学中去。

现阶段的初中物理教材,特别是按新课程标准编写的苏科版教材,蕴含了许多人文资源。

一、物理概念、物理规律中蕴含哲学思想

物理学本身就是从自然哲学分化出来的。在物理概念、物理定律中到处蕴含着各种哲理思想。如初三物理教材中讲到物质的运动,指出:“世界是运动的。运动是绝对的,而静止是相对的。”早在18世纪中叶,法国唯物主义思想家霍赫就指出:“宇宙间一切都在运动。自然的本质就是活动。如果我们仔细观察自然的各个部分,我们就会看到没有一部分是绝对静止的,一切存在物只是继续不断地以或快或慢的速度在产生、壮大、衰退和消亡。”所以,我们讲到物体运动,就可以教育学生要用发展的眼光看世界,要树立终身学习观,否则将被社会所淘汰,因为整个社会在不断发展中。如讲到能量守恒定律:“能量既不会消亡,又不会创生,它只会从一种形式,或者从一个物体转移到另一个物体,而能的总量保持不变。”永动机是永不能诞生的,这被称为19世纪中叶的“三大发现”之一。德国青年医生迈尔和焦尔指出:“整个自然界,自然界的每一个细胞,都服从一个原理――守恒原理。”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中、学习中也是如此,只有付出了,才能得到回报;做任何事情,只有踏踏实实,稳扎稳打、付出心血,才能取得成功。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知识的财富不能不劳而获,学习中没有“永动机”。其它如“力的作用是相互的”、“电磁联系”等都蕴含着丰富的哲学思想。

二、现行教材的内容蕴含人文因素

按照教育部2001年颁布的《九年义务教育物理课程标准》编写的新教材中有许多人文素材,具有浓重的人文气息,如每一章开始都有章首语和大幅的彩色插图。在讲到“物体的运动”时,章首语中是这样引入的:“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这是大家儿时就耳熟能详的唐朝大诗人李白的《早发白帝城》的诗句,李白用诗的语言描述了顺水轻舟的运动及其快捷程度。物理学如何描述物体的运动?如何比较运动的快慢?学生在学习“物体的运动”之前,先有了身临其境的运动之感,激起了学习兴趣。如在学习“光现象”时教材中有扬州五亭桥、白塔的美丽画面和如诗般秀丽的日记,这样的引入,既给了学生美的享受,更激起了学生对自然光的好奇。

物理教材中还有许多阅读性材料,如“生活,物理,社会”,如“信息库”,其中有温室效应,超声波的应用,磁悬浮列车,等等,通过这些材料的阅读,结合多媒体的演示,不仅可以增加学生的知识面,而且能让学生了解到物理学对社会发展、自然环境和人类生活的影响和作用。

物理来源于生活,又服务于社会。因此,教师要向学生介绍物理与交通、物理与通讯、物理与能源、物理与材料,以及物理与其它日常生活密切相关的内容,让学生进一步理解物理知识在社会和生活中的应用,增强回报社会、服务社会的的责任感和义务感,增强“因为我的存在而使他人感到幸福”的理念。

三、物理实验对学生个性品质的培养

物理学是一门以实验为基础的科学。物理新教材每一章节的学习,都以实验活动展开,实验活动成为学生学习物理的主要手段。教师应要求学生充分尊重实验事实,向学生开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教育,要求学生按照一定的程序规范操作,有目的、有计划地观察实验现象,如实记录实验现象和数据,不弄虚作假、臆造事实。当实验现象与自己所学的理论不相吻合时,更要认真分析、寻找原因,大胆质疑,培养一丝不苟的求实态度。

物理实验能培养学生多方面的人文素质。如培养学生规范、严谨地操作、做事;培养学生合理安排时间的统筹观念和动手能力;培养学生互帮互助的团体协作精神;培养学生不怕失败,克服困难,持之以恒的精神;培养学生尊重事实,尊重科学,实事求是的态度,等等。

四、物理学史、物理学家对学生的学习情感、态度、价值观的影响

物理学的发展离不开一代代物理学家忘我的劳动和大胆的创造。科学家不仅给人类留下了物质文明的财富,他们的人文理念、人格品德同样给人类的精神文明留下了巨大财富。如意大利物理学家伽利略不崇尚书本和权威,敢于对亚里士多德的自然哲学产生怀疑。他非常蔑视那些盲目崇拜古代权威而不愿根据经验来检验书本上写的和教授们讲的东西的人,最终他了亚里士多德的落体学说,成为物理学乃至近代自然科学的奠基人。焦耳在极困难的条件下,经过三十余年的研究,做了四百多次实验,才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能量守恒定律。法拉第经过十余年刻苦研究,才发现了电磁感应现象。

物理学史的发展能够使学生辩证地看待科学技术这把双刃剑。如:麦克斯韦建立了电磁波理论,推动了信息技术的发展,但如今电磁波的泛滥已危及人类的健康。人类利用核能的同时却有核泄漏的隐患,以及核武器的存在。教师可通过文史教育增强学生的社会责任感,使他们学会关爱自己、关爱社会、关爱大自然。物理学史是对学生进行科学精神与人文精神教育的宝贵资源,教师应给予充分的重视。

物理学科属于自然科学,侧重于智慧的启迪,人文教育则包含智慧的启迪、人格的陶冶和行为的矫正。我们应把科学教育与人文教育相结合,充分挖掘利用教材中的人文资源,培养学生的科学素养和人文素养,有助于学生的全面发展,使学生成为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纪律的一代新人。

参考文献:

自然哲学的科学原理范文6

马克斯·韦伯在分析工业资本主义在世界兴起的历史时认为,虽然帝制时代的中国存在资本主义萌生的物质条件(市场、劳动分工、货币经济、对外贸易等),但当时中国没有形成追求进步的文化及合理的制度,以及系统追求科学知识的体制,因此,资本主义最终只在西方出现。李约瑟、席文、伊懋可对中国为什么没有进一步产生近代科学做出了某种解释。李约瑟认为其原因在于“中国和西方对待纯粹的和应用性自然科学的态度,科学家和工程师在古代中国社会中的地位,以及哲学、宗教、法律、语言、生产方式和产品交换等方面存在显著的差异。”(注:Joseph Needham, The Grand Titration: Science and Society in East and West, London: George Allen & Unwin, 1969, p.14.李约瑟认为中国科学的发展是一个相对平缓的上升曲线,公元2—5世纪时,就已达到很高水平。) 席文把中国科学技术衰落的原因归于“几个世纪的灾难性的财政及其他行政举措,持续增长的人口造成的严酷压力,社会长期保持稳定和居于霸权地位的正统的文化意识形态没有受到挑战,而其中的创造性则被窒息了”(注:N.Sivin,“Science in China's Past”, in Leo A. Orleans, ed., Science in Contemporary China,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0, p.3.)。伊懋可在分析中国科学技术在宋朝以后的停滞时,认为中国陷入了“高均衡陷阱”。“晚期传统中国社会陷入人口剧增,自然资源短缺的陷阱,因此,没有必要投入以现代科学和工业为基础的技术和资本以打破传统技术在农业和水路运输上的水平。”(注:M.Elvin,“Why China Failed to Create an Endogenous Industrial Capitalism: A Critique of Max Weber's Explanation”, Theory and Society, (13) 1984, pp.100, 106.)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学者对本文的核心问题的许多解释说法,可以归纳为外因论、内因论、综合分析论和人类学的视角。本文将围绕这四种主要视角进一步探讨近代科学未能在中国自发产生的问题。

一、影响中国古代科学进步的外部原因

大多数学者在探讨中国科技落后的原因时都首先从外部环境入手。这些不利的外部原因一般认为存在于以下几方面:

(一)科技的发展缺乏经济刺激 例如,陈亚兰就认为中国的经济是小农业和家庭手工业相结合的“自然”经济,不需要复杂的科技。(注:陈亚兰:《试论清前期封建社会需要与科学技术发展的关系》,自然辩证法通讯编:《科学传统与文化》,陕西科学技术出版社1983年版,第172页。)

的确,西方近代初期的科技史表明,扩展经济活动,例如国际间的海上贸易、采矿业、要塞建筑及军械生产等所产生的技术问题推动科学家如伽利略和吉尔伯特等人从事科学研究。(注:B.M.Hessen,“The Social and Economic Roots of Newton's ‘Principia’”, in George Basalla, ed., The Rise of Modern Science: Internal or External Factors, London: Paytheon Education Company, 1968,pp.31—39.) 然而,经济活动的扩展并不能充分解释现代科学的兴起,12世纪的意大利城邦国家和中国的宋朝和明朝就是明显的例子,那里扩展的国际经济贸易并没有伴随科学的革命性发展,例如:现代力学和磁学的发展。

(二)重农抑商的政策 外因论者认为,历朝政府对海外贸易、采矿及冶炼采取的限制政策,对重要工业的官营,对盐、茶、酒、矿物等重要商品的流通和买卖课重税,阻碍了中国科学技术的发展,(注:林文照:《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自然辩证法通讯编:《科学传统与文化》,第93—105页。) 如明朝政府禁止民间开矿及海外贸易的措施。(注:《大明律例》规定“盗掘金、银、铜、锡、水银等项矿砂,每金砂一斤折钱二十贯,银砂一斤折钱四贯,铜、锡、水银等砂一斤折钱一贯,俱比照盗无人看守物准盗窃论。若在山洞捉获,分别轻重治罪。”参见《大明律例·盗贼条》。)清初对海外贸易严加控制:限制海运货物的重量,禁止出口兵器、火药、铜铁、稻米、小麦、马匹等。(注:林文照:《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第102—103页。)雍正年间,商业扩张,朝廷却明令限制工场中的雇佣工人数,甚至拆除机器。

外因论者没有注意到,中国古代两千年的历史显现出相当多样的情况。并不是所有朝代的政府都实行限制工商业的政策。五代十国时期,大多数政府都优先发展政权间的贸易。唐、宋、元时期,政府没有限制海外贸易,甚至在明朝,政府对海外贸易的禁止也并没有一贯地强制执行。(注:例如,明永乐朝实施的海禁在1567年松懈了,到明末又重新严厉起来。)1740年,明朝的法令鼓励私人在国内采煤矿。

(三)重文轻理的儒家思想和“八股”取士制度 外因论者认为儒家思想倾向和“八股”取士制度使中国知识分子的心智完全集中在语言、修辞及伦理知识方面,以及与农业社会有关的课题上,而不是自然科学知识和各种工业生产问题上。(注:戴念祖:《中国近代科学落后的三大原因》,自然辩证法通讯编:《科学传统与文化》,第109页。)

社会意识形态制约科技发展,(注:J.Nef,“The Genesis of Industrialism and of Modern Science”, in C. Read, Essays in Honor of Conyers Read, 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3, pp.263—266.)然而,在中国,士大夫的兴趣和文化观念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某些时期,如在沈括所处时代,观念也起了很大的变化,许多儒生士大夫开始关心以前有身份的人不屑一顾的技术性工作。(注:参见席文:《为什么科学革命没有在中国发生——是否没有发生》,李国豪、张孟闻、曹天钦主编:《中国科技史探索》,中华书局香港分局1986年版,第100页。)《宋史》记载那时流行官员和庶民向朝廷献呈新技术发明,(注:参见《宋史·兵志》。)朝廷常奖授钱财和官位,一些发明更被政府推广。

在探讨影响中国技术发展的外部环境时,人均资源和动力占有量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工业革命前夕,欧洲人比中国人人均占有的资源(木材、煤、土地等)和动力(马)更多。(注:E.Jones, The European Miracle,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这一点部分地解释了两个地区的相对发展水平和技术的使用,特别是节约劳动力和消耗资源的技术。一些研究表明,资源缺乏和人口过多影响了中国的技术发展。晚清江南地区,由于劳动力廉价而资源(木材)价格昂贵,这使人们不愿采用节约劳动力的机器生产,因而导致生产技术的衰落。(注:M.Elvin, Pattern of the Chinese Past,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外因不能充分解释近代科学为什么不能在中国产生,因为科学有其自身发展的内在动因,古代中国技术书籍缺乏以一种(理论)科学的方式,即用法则和定理,来对技术问题进行解释的传统,这些都有可能影响中国的科技发展。

二、制约中国古代科技发展的内在原因

英国汉学家伊懋可就指出缺乏对机器的一种几何透视观影响了中国的技术进步。对西方人而言,“机器是运动状态中的几何体”。17世纪以后,正是这种能在机械中看到几何学的影子,看到机械背后的那些抽象的线条框架和角度,并日益在技术书籍中以机械绘图的形式加以表现的能力,使近代欧洲人与中国人相区别。(注:参见M.Elvin,“Skills and Resources in Late Traditional China”, in D. Perkins, ed., China's Modern Economy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 Stanford: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3, p.111.)

我国学术界不少人也看到制约中国古代科学发展的诸多内部原因,例如,中国科学家不注重把对自然现象和机械奥秘的解释理论化,大多数科技著作仅是对当时生产经验的记载或对自然现象的描述,(注:林文照:《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第83页。)臆测性的讨论代替了严密地寻找规律的努力,(注:Jin Guantao, Fan Hongye and Liu Qingfeng,“The Evolution of Chinese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J.Fraser, N.Lawrence and F. Haber, eds., Time, Science and Society in China and the West, Amherst: The Un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Press, 1986, p.175.)过分依赖于形而上学的冥想,而缺少以试验验证假设的传统。(注:例如明王阳明对竹子的研究和清初的刘献庭对磁学的讨论。参见《王文成公全书·传习录下》和刘献庭《广阳杂记》卷一。)

中国有机自然哲学对科技发展的影响 许多学者认为中国古代自然观特别是阴阳五行学说妨碍科学的进步。(注:叶晓青:《中国传统自然观与近代科学》,自然辩证法通讯编:《科学传统与文化》,第159—161页。)中国自然哲学家在解释现象时,往往求助这种自然哲学,例如:电被解释为,“阴阳相激为电”;地震被认为是“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蒸”;磁石吸铁是“阴阳相感、隔碍相通”;气候与温度的变化被比喻为人类心情的变化。(注:林文照:《近代科学为什么没有在中国产生》,第87页。)这些看似合理的解释阻碍中国自然哲学家去探究现象的本质和真正动因。

上述问题很难有定论,例如李约瑟就认为阴阳五行学说对中国的科学思想发展有益而无害,虽然《易经》精致的符号体系阻碍了中国科学哲学的发展,因为它提供了一种不能成其为解释的概念框架。(注:C. Ronan, 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 Abridgement of Joseph Needham's Original Text,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78, pp. 182, 171, 187.)席文持相反观点,认为《周易》“最常用于对变化作能动的解释,而不是一种对静态物质的分类理论,此外,中国古代的科学家也缺乏建立数学公式和用实验来验证假说的传统,因此,似乎就没有理由说这种形而上学哲学阻碍了原本不存在的趋势。”(注:席文:《为什么科学革命没有在中国发生——是否没有发生》,李国豪、张孟闻、曹天钦主编:《中国科技史探索》,第105—106页。)

然而,宇宙观同研究方法确存在一定联系。在西方思想中,认为上帝根据机械和数学原理创造世界的观念,(注:“伽利略、开普勒、笛卡尔……坚持认为上帝在他的创造性劳动中是一个几何学家,数学能够揭示宇宙结构基础……开普勒……说上帝像一位建筑师那样创造了‘自然’”。参见R.Bonelli and W.Shea, eds., Reason, Experiment and Mysticism in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London: Macmillan Press, 1975, pp.11—12.)使现代早期的科学家如开普勒、伽利略和牛顿能够把“现象世界”想像为具有数学和谐性,并能够“根据机械学的原理”来解释。(注:G. Holton, Thematic Origins of Science Thought: Kepler to Einstein, Cambridge, Mas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62.)换句话说,科学家能通过模仿上帝创世的行为揭示世界秘密。这就为研究自然,并以力学和数学的原则解释世界提供了宗教哲学论证。中国自然哲学家认为世界的产生与变化与人类相似,天人感应。这部分地解释了为什么他们许多人会认为冥想和超验的体验,而不是实验,是揭示宇宙隐秘模式的方法。

“现代科学和过去所有科学体系的区别并不在于对自然的观察,而在于观察自然的目的和方法……以及以实验或受控观察的结果作为结论的最终依据。”(注:J.Nef,“The Genesis of Industrialism and of Modern Science”,p.218.)“设计”(试验)和“抽象化”是西方近现代科学研究方法论的两个极其重要的方面。(注:R.Bonelli and W.Shea, eds.. Reason, Experiment and Mysticism in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p.15.)一方面,必须精心设计试验从而使自然现象的过程和数据能更清楚地被观察到,并能对实验前形成的理论假设或推论进行验证。另一方面,实验前必须进行理论的抽象化建构,区分表象和假象、派生的和次要的以及基础的和更深层次的、实在的事物及过程,从而形成科学概念和提出假说,使研究者在实验中做到对自然现象的观察合乎理想的简单化。

作为一种解释自然的理论,阴阳五行学说包括宇宙生成的观念、气的观念和物质的五种形态观念等等。(注:阴阳、五行、气是中国传统科学的三大概念,各门学科都用它们来说明自己的研究对象。参见席泽宗:《科学十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3年版,第99页。)这些观念同近代科学所认知的宇宙的结构、物质的存在状态和实体相距甚远,甚至可以说这些概念基本没有把握住物质世界的真正的实在和深层的联系。依据这样的超验的和不能证实的概念,作为大前提很难推论出可被证伪的实验科学理论。

中国古代科学理论的公理化和证伪性问题 内因论者认为中国哲学家对自然的解释缺乏理论的清晰性、证伪性和公理化传统阻碍了科学理论的发展。阮元对中西方科学解释理论的评价被作为例证,阮元认为中国的理论妙在仅仅是寻求对现象的描述而不解释原因,“天道渊微,非人力所能窥测”,而应“言其所当然,而不复强求其所以然,此古人立言之慎也”,这样,理论才能“终古无弊”。(注:阮元:《畴人传》卷三,商务印书馆1978年版,第610页。)

“公理化”是科学理论建构必须遵守的一个重要原则,它体现在作为理论出发点的基本概念或大前提同推论假说之间的逻辑性,所有的推论或假设应被表述为是由一套特殊的公理推论出的定理的形式,且具有验证性。

中国古代“科学”理论缺乏公理化传统的确显著。以天文学理论为例,《周髀算经》中的“盖天说”算是例外,它表现出是一个公理化的几何体系。其定理“日影千里差一寸”是从其公理和前提“天地为平行平面”推论出来的。唐开元年间的大地测量数据证明与其不符,“盖天说”便更趋式微。出现于汉代的“浑天说”,长期统治中国天文历学界直到西方近代天文学传人才逐渐被取代。它对地球周边的描述大体轮廓相符,并能经观察验证,和预告日食、说明月食,对制定立法有指导作用。张衡的“浑天仪”几乎是一个物化了的托勒密地心说模型。然而,托勒密的宇宙体系却“是一个高度可证伪的,公理化的几何体系”。(注:江晓原:《天学外史》,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135页。)托勒密强调理论建构的“几何学”方法,并采用一种能够把各种事实统一起来的最简单的假说”,(注:参见金观涛、樊洪业、刘青峰:《文化背景与科学技术结构的演变》,自然辩证法通讯编:《科学传统与文化》,第43页。)即环行运动来解释天体运动。(注:亚里士多德的形式逻辑和希腊的公理化方法甚至影响了中世纪西方的理论表述,基督教的宇宙论、人类起源和四帝国的说法,都有一个理论的逻辑结构,并意指一个可能的经验世界,因而具有证伪性。)

而在张衡的理论中,“天大而地下,天表里有水,水包地,犹壳之裹黄,天地各乘气而立,载水而浮……天转如车毂之运也,周旋天端……”。(注:张衡:《张衡浑仪注》,《开元占经》卷一。)张衡的理论中存在严重的逻辑不一致性和与当时的常识相左的观念:天地为何不沉不陷?天体如何能从水中通过?西汉起,杨雄、王充、张衡、葛洪到张载围绕日月如何出入的争论也颇能说明问题。

王充质疑像太阳这种阳性的星体如何通过被视为阴的水,晋朝葛洪提出星宿属阳性,但如龙,因而能生活在水中,还根据《周易》中的卦象来说明天体和日月可进入地下,“《明夷》之卦离下坤上,捆在上,以证日入于地也”,离是火代表太阳,坤是地。(注:葛洪:《晋书·天文志》,载《中国天文学史》,科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63页。)宋朝的张载用新的说法来克服这种理论逻辑的不相一致性,认为地球也是在气上漂浮着的,“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聚其散,变化之客形尔”。(注:张载:《正蒙·太和篇》。)但是,张载的修订并没有带来哥白尼似的革命。这也许同中国古代宇宙论的基本概念的错误性有关。“气”是对自然现象的肤浅认知,它并不是像“作用力”或“原子”那样的实在。

中国古代自然哲学家对待实验的态度问题 并不是所有中国古代自然哲学家都不关心实验。例如墨家就不是用阴阳五行学说来解释光学和力学的,而是通过实验论证来提出他们对光学和力学的解释。就“受控实验”而言,明朱载堉就试图建立一个研究杭州湾涨潮模式的设施。在其他领域,如天文观测仪器、沙漏时钟、浑仪等的制作,弦的共鸣现象,桥梁的结构强度,水轮联动擒纵机构,织布机和火药等的发明和发现应该都是反复实验的结果。(注:李约瑟称:“中世纪的中国……在理论上已经很接近它(受控实验),而且在实践上经常超过欧洲的成就。”参见Joseph Needham, The Grand Titration, p.50.)从汉代起就确立了以日食观察作为检验历法的标准。苏颂和韩公廉的水运仪象台里,浑仪、 浑象和报时系统是由同一套漏壳流出的水推动机械传动装置带动的,机械传动系统的运转速度可根据浑仪对太阳、恒星进行观测时的跟踪情况来调整,从而使浑象和报时系统的记时工作准确。(注:郭盛织编:《中国古代的记时科学》,科学出版社1988年版,第172页。)这应该都是建立在反复观察和实验的基础上。然而,的确还没有证据表明中国传统的科学家发展出一套实验论的哲学,并充分了解探究自然秘密时实验的重要性。

宋以后,中国自然哲学思维出现重要发展。朱熹和方以智等强调自然现象背后存在可辨别的模式,“物之所在,无不有理”,(注: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华书局1983版,第295页。在《朱文公文集》卷39《答陈齐仲》中,他区分了隐藏在草、木、器用中的理、天理和人性。)“理”决定植物的生长、谷物收获季节以及为什么某些植物仅适合某种类型土地等。(注:朱熹:《中庸章句注》,《四书章句集注》,第83页。朱熹自己进行了包括观察和实验的研究。他对化石成因有正确认识,这比达·芬奇早400年,他还比较了晶体如雪花和盐。)方以智区分了“通几”和“质测”,认为对自然现象的哲学思考——“通几”应建立在对自然现象的考察,即“质测”之上。(注:方以智:《物理小识》,载《中国哲学史》,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174页。)王夫之同样认为“格物”是研究自然现象的活动,揭示自然现象长期发展的深层规律。(注:方以智:《物理小识》,第207页。)然而,几乎所有“人都未能再前进一步”,(注:A. Einstein,“A Letter to J.E.Switzer of San Mateo California (1953)”, in Joseph Needham, The Grand Titration, p.43.)认识到试验在发现自然现象因果联系的重要作用,从而“主动对自然提问”。(注:R.Bonelli and W.Shea, eds., Reason, Experiment and Mysticism in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 p.12.)

在西方学者与工匠传统的结合并逐步发展到受控实验是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科学的最伟大发展,而在古代中国学者与工匠传统最终并没有结合起来。

西方机械论取代有机自然观的特殊背景 在讨论中国传统有机自然哲学应在多大程度上对中国没有自发产生近代科学负责时,必须注意到阴阳五行学说所代表的那种世界观念并不是中国文化所特有的。科学革命前,欧洲人也倾向于用人类行为和观念的外推来解释自然现象。例如,吉尔伯特通过显示地球本身是一个巨大的磁场,来解释指南针的行为,但中世纪的科学家德拉帕特(Della Porta)却认为磁铁有头发,铁处于醉态,同样用诸如“同情与憎恶”这样的情感的观念来解释磁性现象。(注:W. Gilbert, On the Magnet, London: Chiswick Press,1901,p.113.)哈维证明心脏类似一个“小型的水泵”,而早期的生理学家盖伦(Ferneland Galen)则认为心脏是一个“维持生命之火的炉床”,(注:W.Osller,“Harvey and His Discovery”, in C.Read,Essays in Honor of Conyers Read,p.222.)中西这样的解释并无本质差异。

在西方,主要是文艺复兴后出现的某种十分特别的思想观念,帮助西方科学抛弃旧的有机自然哲学,并推动一种对宇宙的新解释方式的兴起。在这些新的思想潮流中,尤为重要的是奥卡姆的威廉(1285—1349年)所提出的“本体精简论”或“概念精简化”原则,即没有必要不得引入更多实体或概念于解释中的原则。(注:克罗姆认为罗杰尔·培根和奥卡姆的威廉已从旧的自然哲学概念中解脱出来了。参见A.Crombie,Robert Grosseteste and the Origins of Experimental Science,Oxford: Clarendon Press,1953,p.7.)这一原则激励了近代早期科学家如开普勒和伽利略去探寻一种对宇宙更简单的机械论的解释。在1607年8月1日开普勒给费瑞休斯(Fabricius)的信中就反映出“本体精简论原则”怎样帮助他提出了机械论的宇宙学说。(注:开普勒写到:“当你说不用怀疑,所有(天体)运动循完美圆形轨迹时,这在论据组合上是错误的。实际上是运动使所然。按哥白尼,它们在一个倾斜的轨道上运动。但托勒密和第谷却认为它们呈螺旋状曲线。但是如果说到运动的形成时,你就引用了一个仅在思想中而不是在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因为除了天体相互之间,没有任何其他东西作用于天体。”引自G.Holton,Thematic Origins of Science Thought:Kepler to Einstein,p.61.)

后来的伽利略更试图把他的研究范围限制在分割开的、界定清楚的领域,而不去寻求一种对宇宙的超验理论为特征。(注:R.Bonelli and W.Shea,eds.,Reason,Experiment and Mysticism in the Scientific Revolution,p.158.)培根明确地指出,实验可以清除那些没有实用性的概念和帮助定义现象的性质。(注:R.Harre,Great Science Experiments,Oxford:Phaidon Press,1981,p.15.)而在传统中国,却不是“奥卡姆的剃刀”或几何式证明的形式,而是某种美学观,甚至是非证伪性影响着直到晚清的“科学”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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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中国近代科学落后的综合原因分析 一些学者从外因和内因两方面对中国科技近代落后的原因进行综合探讨,特别是从中西原始科学范式和宗教形态的差异入手来分析。

原始科学范式的差异 综合论者发现,许多构成近代西方科学范式的重要成分在古希腊自然哲学中已萌芽:几何学视野下的空间观,欧几里得公理化传统,毕达哥拉斯关于数字在理解宇宙中的重要性等等。(注:金观涛、樊洪业、刘青峰:《文化背景与科学技术结构的演变》,第36—37页。)中国仅在春秋战国时期,《墨经》和《考工记》所代表的学术流派重视技术后面的形而上学和从实验中抽象出的理论。(注:金观涛、樊洪业、刘青峰:《文化背景与科学技术结构的演变》,第70页。)然而,最终儒家受到官方的支持而成为显学,墨家那种有科学观念萌芽和实验传统的范式却未能成长。

中西宗教对科学的不同影响 综合论者认为宗教对处于萌芽状态的科学的发展有重要影响。中国历史上有许多时机能使更具科学之光的墨家传统复活并促进“近代科学结构的建立”,如东汉末年,以造纸术、地震仪、浑天仪和星图的发明为标志的第一个科技发展;16和17 世纪以《本草纲目》、《天工开物》、《农政全书》的编纂为标志的对中国科学技术的总结的尝试。那时耶稣会士引介西方的科学,徐光启翻译西方的科学著作,反思中国传统。然而,科学的突破却最终都未出现。(注:金观涛、樊洪业、刘青峰:《文化背景与科学技术结构的演变》,第69—81页。)在西方,吸收了希腊科学传统的基督教帮助克服了通常阻碍前现代科学发展的障碍。基督教不仅普及了原始科学观念并使科学探究成为受到主流意识形态支持的活动。

宗教文化意识形态对科学的影响 默顿(Merton)的研究表明,宗教对近代科学的发展有强大影响。宗教和科学活动都包含对世界的生成、结构和演化的探讨。中古时代,科学探索常与宗教和巫术活动交织在一起。以信仰和教会组织为支撑的关于宇宙自然的宗教假说影响科学家的思维和实践。中世纪后期许多科学问题是在讨论神学问题中被发现的。(注:George Basalla,ed., The Rise of Modern Science:Internal or External Factor,London:Paytheon Education Company, 1968,p.19.)库恩甚至认为17世纪科学革命部分是对基督教宇宙哲学,即亚里士多德—托勒密体系不能解释反常现象的回应。

但是,显然不能一般性地断言儒教哲学排斥科学。从汉儒董仲舒起,宇宙论就成为儒家哲学的重要部分。当托马斯·阿奎那对古典知识和基督教理论进行综合时,中国的理学大师如张载、周敦颐和朱熹等同样也对中国的自然哲学知识进行综合。朱熹把佛道思想中形而上学的和自然科学知识融入其理论,并吸收了沈括所总结的科学知识和从张衡到张载的天文理论,他提出的地球和星体产生的观念与康德的星云说极为相似。他的宇宙论比张衡的天文理论似乎更有条理性和“科学”性,李约瑟甚至认为理学从本质上来讲是科学的。(注: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247.李约瑟赞扬朱熹是“圣托马斯·阿奎那,但却拥有斯宾塞的世界观,朱熹使用一种无异于现代科学的观念来思考”。见李约瑟:《中国科学史》卷二,科学出版社、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489页。)显然,儒家思想似乎并不比天主教更敌视科学,朱熹提倡研究自然以完善人类的知识就是证明。“而天下之物莫不有理,惟于理未有穷,故其知有不尽也。是以《大学》始教,必使学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至于用力其久,而一旦豁然贯通焉,则众物之表里精粗无不到,而吾心之全体大用无不明矣。”(注: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6、7页。意指自然科学的“格致之学”是从朱熹的论著获得特殊含义的。)

分析中西文化对科学发展的影响以下两方面的差异值得注意。第一,学术传统。自古希腊,对自然的探究就具有独立价值,甚至在中世纪,西方的大学课程中也包含自然科学知识传授:含语法、修辞、逻辑的艺术课,以及算术、几何、音乐和天文四门学科。(注:参见A.Crombie,Oxford's Contribution to the Origins of Modern Science,Oxford:Basil Blackwell,1954,p.11.)第二,欧洲社会的开放和文化生活的分散性。12世纪,私立学院在中国和西方兴起,对科学的兴趣在增长。在西方如牛津大学,格莱斯特等学者认识到希腊科学的意义并试图去探讨科学研究的方法和科学解释的本质。罗杰尔·培根和奥卡姆的威廉提出一套有别于经院哲学的关于科学研究对象、意义和方法的新观念。14和15世纪中,西方不少大学在数学、天文学、哲学领域中设立了教授职位。在意大利,对科学的兴趣使伽利略和其他学者不顾教会的责难,而在旧的学术圈子之外建立了一个新的学术社团去从事科学研究。

耶稣会士与明以后中国科学发展 牛津大学的克洛比认为西方现代科学源于古希腊原始科学范式,后发展出新的独创思想和有自我生命力的科学研究方式。(注:A.Crombie,Oxford's Contribution to the Origins of Modern Science,p.11.)这产生了另一个问题:如果原始科学范式,(注:科学范式是“一个时代普遍接受的科学成就,它为科学团体提供了一个提出研究问题和解决办法的模式。”参见Shigeru Nakayama,Academic and Scientific Traditions in China, Japan,and the West,trans.Dusenbury,Tokyo:University of Tokyo Press,1984,p.17.)即希腊科学传统是促使近代科学最终在西方兴起的原因,那么, 当这一科学传统由耶稣会士介绍到中国明朝后为什么没有引起向近代科学的跃进呢?

何兆武认为中国“并没有任何根本性的阻碍近代科学传入的思想因素”,西方传教士介绍过时的前伽利略时代的科学,中国因此未能步入近代科学。(注:《何兆武与席文教授讨论科学史与思想史的一封信》,深圳大学国学研究所主编:《中国文化与中国哲学》,东方出版社1986年版,第566—567页。)席文也说前伽利略时代的科学,处在“欧洲科学意识分水岭”的中古那一边,不能使中国人革新他们的自然知识。(注:N.Sivin,“Science in China's Past”,p.26.)

然而,传教士带来的科学知识对中国学术界产生了影响。从徐光启和方以智(《物理小识》)等学者的著述既可看出。徐光启意识到西方的科学解释有严密的逻辑结构且采用演绎法,“《几何原本》者度数之宗……众用所基”。(注:徐光启:《刻几何原本序》。)徐光启试图去重组中国科学知识,他主持下修定的《崇祯历书》采用西方第谷的天体运行体系和几何学的计算方法。席文后来把传教士东来后引起的中国天文历法变化称为“哥白尼式天文学革命”。

对西方科学的兴趣延续到清初皇帝如康熙,他热情地学习西方的数学和天文学,甚至在宫廷中组建了一个法国式的皇家学院,邀请欧洲的科学家做物理和化学方面的实验。然而,清廷后来指责耶稣会士传播颠覆性教义并突然禁止他们的宗教活动,对西方科学的热情也跟着消失了。康熙年间,杨光先从文化意识形态上攻击耶稣会士制定的天文历法与他所监之“尧舜相传”的立法相悖,表明中国古代宇宙观妨碍中国吸收西方的科学知识。

四、从人类学的视角对中国近代科学落后的解释

中国能否不采用伽利略—牛顿学说体系所代表的科学范式(注:伽利略通过把对运动的研究数学化,扫清了物质和运动新观念出现的道路。在开普勒和伽利略的基础上,牛顿才能推翻旧的宇宙模式,并使对空间的理解几何学化。无论是天体还是地面物体的运动,才能都被视为是几何体在抽象的空间中的运动。所有使用终极原因的解释因而从科学中消失了。参见A.Koyre,“Significance of Newtonian Systems”, in George Basalla,ed.,The Rise of Modern Science:Internal or External Factors,p.99.)而发展出自己的“近代科学”形式呢?西方学者如席文认为没有牛顿,西方就不能发展出近代科学,因为牛顿力学体系始终是近代科学的核心部分。但是,一旦某种科学突破在统计物理学和波动物理学这两个领域其中之一发生,那么称之为牛顿式的那种探测的路数就会迟早被发明出来。(注:《何兆武与席文教授讨论科学史与思想史的一封信》,第569页。)

对席文的观点持批评态度的金春峰认为中国的传统思维模式中的时空观使牛顿体系难于在中国产生。他把中国的文化思维模式称为“月令图式”,认为《礼记》中的《月令》一章较好地阐述了这种思维模式。它以下面的观念为特征:

第一,人类活动和自然过程中存在着季节性的规律。第二,时空是主观的,时间和空间结合形成五个区域。每一区域和五种元素之一相对应。如东方与春季相结合,由木主持;南方与夏季相结合,由火主持。时间是循环往复的,空间不是向各个方向无限的扩展,而是有限的,并随时间流转的。(注:金春峰:《“月令”图式与中国古代思维方式的特点及其对科学和哲学的影响》,深圳大学国学研究所主编:《中国文化与中国哲学》,东方出版社1986年版,第128—130页。)与这种思维方式对应着一套探究问题的路数:例如,着眼于整体或系统,把握客观对象的运动形态,关注物体的功能属性,而不是结构;把所有的事物视为有机体,强调物质和能量的相互转换,不关注建构几何模型和运动轨迹。(注:金春峰:《“月令”图式与中国古代思维方式的特点及其对科学和哲学的影响》,第132页。)

金春峰认为《月令》模式观念把宇宙理解为一个充满着流动的气和被分隔开的时空构成的有机体“阻碍了以机械论的哲学为特征的近代科学的出现。(注:金春峰:《“月令”图式与中国古代思维方式的特点及其对科学和哲学的影响》,第139页。)”

中国古代时空观 李约瑟曾把中国古代的时空观称为“隔间式的时空观”(注:Joseph Needham, The Grand Titration,p.231.)和“联想式有机思维方式”,(注: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188.)认为是反映了中国官僚社会以“行政式的方式对待自然”。(注: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188.)格朗尼特称这种时间意识为“宗教仪式的时间观”,因为它过分强调时令、节气、义务和机遇。“中国人喜欢把时间看作是由时代、节气、新纪元”的集合体,“对时间和空间的思考从来就是与具体的事件联系在一起”,中国人把时间分解为朝代,就像他们把空间分为方位一样,中国人从来没有刻意把时空想像为是可以容纳抽象概念物的基体。(注:M.Granet,La Pensee' Chinoise,pp.86,88,96,113.引自Joseph Needham,The Grand Titration,pp.50,228.)

“四方上下曰宇,往古来今曰宙”,隔间式的(四方上下)空间观似乎在这里找到文字证明。(注:尸佼:《尸子》。)的确,从《礼记·月令》中能看到时间被分解为节气、时令、文化与宗教节日,以及与气和阴阳五行的概念的联系。然而中国古代时空观并不都是“月令”模式,中国古代哲学思想中存在多样的时空观念。“历史学中的类推似的,符号化的和教诲性的时空观,过去两千年来天文时钟和水利驱动时钟所体现出的客观的均匀划分的时间,生物演化过程中的连续与断裂的统一,在各种关于未来和过去的社会政治学说中的进步与退化观”等等。(注:引自N.Sivin,“On the Limits of Empirical Knowledge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cience”, in J.Fraser, N.Lawrence and F. Haber, eds., Time, Science, and Society in China and the West, p.152.)尽管这样, 循环的时间观和与它相联系的自然观似乎仍是处于中国自然哲学思想的深处,与上述时间观交织。(注:在那个时代,循环论的观念既不是道家的、法家的、儒家的,也不是墨家所特有的,而是所有各家共有的对自然过程的一种思维模式。参见N.Sivin,“On the Limits of Empirical Knowledge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cience”, p.153.)例如,在历史编写中,循环时间观和方位化的空间观与连续的线性时间观配合使用,表现为随着朝代的更替,而出现的进步或倒退的演化。在对自然现象的解释中,阴阳五行学说和与它相结合的循环论和方位化的时空观念构成基本的思维框架。

中国天文学家的空间观念展示了一幅复杂的画面,无限宇宙观念似乎盛行。中国三大天文学理论之一的宣夜学派以无限虚空的观念而著称,“天了无质……高远无际……日月众星,自然浮生虚空之中”。(注:《晋书·天文志》。)“浑天说”的传播者——张衡也说天地之外是宇宙,“宇之表无极,宙之端无穷”。(注:张衡:《灵宪》。)11世纪的张载写道,“天大无外”。(注:张载:《正蒙·太和》。)朱熹也认为天无形,是空的。但是,这些观念与阴阳五行学说混杂在一起,宇宙总的来说仍被视为是一个有机体,其中两种基本相反的力量波动互补。(注:“不论何时当人们尝试去解释结构和变化时,便可能使用阴阳五行学说。当每一种性质的科学发展完善其古典形式后,阴阳五行学说也增加了与每一研究领域问题相关的特殊词汇,连同另一些技术性概念一起,就为这门‘科学’提供一种足以构成解释的理论话语。”参见Sivin, “Science in China's Past”, p. 15.)

中国古代时空观和运动观念对科学发展的意义 李约瑟认为近代自然科学不能在中国自发产生与中国人“对时间和变化的观点无关联”,而应主要从其他意识形态的因素,“具体的地理、社会、经济条件”来解释。(注:N.Sivin,“Science in China's Past”,p.xv.)弗莱泽提出相反的观点,认为近代科学的基础是相信必须把“对自然的假设理论数学化,并用试验来验证这些假设”,“而这种对数字化和量度的要求起源于某些与此密切相关的关于时间的学说,这些学说是西方土生的”。弗莱泽把中国不能自发产生近代科学归因于中国自然哲学家喜欢有机自然哲学。(注:J.Fraser,N.Lawrence and F.Haber,eds.,Time,Science,and Society in China and the West,p.1.)席文对此持折衷的立场,声称无法证明“循环的时间观念以外的其他时间观念在中国特殊的科技环境中能更有效地推进中医和炼丹术,甚至无法知道他们是否会被吸收。”(注:N.Sivin,“On the Limits of Empirical Knowledge in the Traditional Chinese Science”,p.154.)

然而,当我们探讨为什么在中国没有自发产生近代科学这一问题,并涉及到中国自然哲学对此的影响时,其中一个特别值得注意的领域是物理学。在此领域,方法论和形而上学的突破首先发生,由此开启了西方近代科学。在中国古代科学这个领域中,有机自然观以及与它相联系的隔间式时空观,而不是其他时空观,例如无限虚空的观念,被用来解释自然现象及物体运动的原因。这一点很重要。

希腊的原子论者把时空理解为几何形盒子,原子散布其中。他们相信物体所处的位置及其运动存在某种结构模式。如果物质的一个粒子在特殊的时间占据着特殊的位置,那是因为另一个粒子的推动。(注:参见Lucretius,DeRerum Natura,translated and revised by M.Smith,Cambridge,Massachusett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75,pp.29—39.)这些观念为在文艺复兴时期出现的从几何学的角度把运动理解为是在一定的时间内位置的变化的观念打下了基础,随后导致现代力学和现代早期西方科学思想中对因果关系的机械论理解的出现。

中国自然哲学中,“两种时间观念成为那些试图区分过程的时间阶段性和空间结构的手段。互补的阴、阳运用于自然过程中,代表着消失和出现、持久和变化、收缩和扩张等方面;运用于空间结构时,则表示正面和背面,低和高,内部和外部。”五行用于区别空间关系时,“五行中的四行常用来表示指南针的四个基本方位,每年太阳路径的四分之一和四季相对应,地球处于中心位置,其他行星围绕地球旋转。”(注:N.Sivin,“Science in China's Past”,pp.14—15.)

每种事物的性质都被认为适合于它所占的位置,并依据与其所占的时空位置相符合的规则活动。自然过程的规律性被想像为不是由某种机械的原则所支配,而是为适应社会生活模式。一个物体占有其位或运动是其性使所然,或是像一个有机体那样按自己的意愿行动,或在“能量场”的影响下,或因共鸣,或由于感应。(注:Joseph Needham,The Grand Titration,p.226.)这一运动观念与希腊和牛顿学说中把时间和空间视为几何形的空盒,或无限延伸的线条,其中任何事物都有一个可量度的位置的观点相佐。它解释了中国很难发展出牛顿型物理学和几何天文学的原因。(注:中国人缺乏对天体运动的希腊式几何学观念,他们不觉得现象背后的原因可以从几何学和机械论的角度去理解。在他们看来,宇宙这个大有机体中的每一个有机体都依据其本性遵道而行,它们的运动可以由本质上非具象主义的代数来处理。参见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221.)

中国古代科技发展的其他可能性 墨家和名家证实了中国古代科技有可能向另一方向发展。名家试图去发展一套关于逻辑推理的法则,墨家不仅与阴阳五行学说没多大联系,同时提出不同的时空观和运动原因观,并有依据试验来阐明一般物理原则的倾向。(注:参见《墨经》,以及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340.格莱汉姆对《墨经》这些相关段落有不同的理解和翻译。参见A.Graham,Later Mohist Logic,Ethics and Science,Hong Kong:The Chinese University,1978,p.295(A44),pp.435—436(B63—64).)墨家认为在时间和空间中发生的运动是可测量的,并可能考虑到了运动的力学原因。(注: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341.)墨家关于物体运动需要时间,空间位置可以量度,运动在于力学原因的观点与后来西方的伽利略,甚至是“牛顿第一定律”所表述的观点相似。墨家同样探讨了物体的下落运动、斜面运动和球面运动等。

中国古代科学思想中还含有许多可以被称为“现代”的科学观念。“理学”中关于两种基本力量的观念,猜测到了物质深层结构的两面,即后来被西方科学家称之为“正极”和“负极”、电子和质子。李约瑟认为中国人“虽从未站在过牛顿所处的位置,却接近拥有原子物理学家玻尔和卢瑟福所代表那些立场”。中国人关于自然以波动的方式运转,自然界两种力量中的每一种轮流升至最高点,然后下降让对立面来控制场的观念,“表达了我们认为相当合理的对波动现象的一种科学的抽象”。(注:C.Ronan,The Shorter 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pp.236—237.)实际上在中国古代科学思想中还可以找到更多有近代科学水准的观念和发现,例如《内经》的血液循环理论。

尽管如此,缺少一种追求再现自然表象和揭示现象深层结构的哲学认识论倾向(the philosophy of presence)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近代科学终究没有在中国自发兴起。西方认识论的重要特征被德里达称为“逻各斯中心主义”,它预先假定现象中存在秩序和结构。这种认识论推动西方学者去揭示所研究事物的逻辑结构和本质。这种具相主义倾向是西方科学和艺术现代性的本质特征。概而言之,没有这种揭示事物结构的愿望和努力,科学研究就不能说是现(近)代的。

反观中国,居支配地位的宇宙论是建立在强调所谓差异性、变化性和不确定性的观念基础上,老子的宇宙论哲学体现了这一点。这种非具相主义哲学预先假定“宇宙的秘密是不可了解的”,因此对现象的描述和解释也应与此相一致。阮元关于中西宇宙论表述的差异性的言论突出反映这一观念。前面提及的诸如中国古代科学思维缺少几何观以及公理化传统都可以被认为是反具相主义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