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例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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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

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文1

关键词:后现代主义哲学概述价值内化基本特点

后现代主义是20世纪60年代一场发生于欧美,并于七八十年代流行于西方的艺术、社会文化与哲学思潮。它的存在和发展深深根植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经济、政治、科技和文化之中,是当今资本主义制度各种危机的产物。

一、后现代主义哲学概述

后现代主义是20世纪60年代左右产生于西方发达国家的泛文化思潮,它涉及文学、艺术、语言、政治、哲学等社会文化和意识形态的诸多领域。后现代主义最早出现在建筑学中,它的含义是指那种以背离和批判某些古典,特别是现代设计风格为特征的建筑学倾向,后来被广泛地移植于文学艺术、哲学、社会学、政治学和自然科学等领域中,具有类似反传统倾向的思潮。后现代主义思潮的兴起,为观照现代性提供了一面新的镜子,既折射出现代性与传统的矛盾,又折射出现代性自身矛盾的方方面面。到了20世纪80年代,后现代主义思潮在全世界广泛流传。

后现代主义哲学是后现代主义思潮的理论基础。它是伴随着现象学、分析哲学的式微和存在主义、结构主义的衰落,以后结构主义和新解释学的兴起为标志而登上当代思想舞台的。其主要流派有:以法国哲学家德里达、福科为代表的后结构主义;以德国哲学家伽达默尔为代表的新解释学;以美国哲学家罗蒂为代表的新实用主义。尽管它们的理论来源有所不同,观察问题的角度、分析问题的方法各异,但却有着共同的理论前提、理论倾向、基本观点和思想实质。这就是从否定物质与精神、主体与客体对立统一关系的前提出发,宣扬所谓不确定性、易逝性、碎片性、零散化,最终陷入了以推崇主观性、内在性和相对性为特征的唯心主义与形而上学。由此得出,后现代主义思潮及其哲学作为观念形态文化的产生和迅速流行有其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它既是当代资本主义文化发展的必然逻辑,又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矛盾冲突的必然结果,是当代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在文化上的反映。

二、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基本特点

(1)超越理性主义。后现代主义哲学对传统哲学中占主导地位的理性主义提出了质疑。罗蒂认为,理性主义是一种统一性的、总体化、极权化的的理论模式,它模糊了社会领域多元分化的性质。而后现代主义哲学与其相对立,提倡差异性、不可通约性、零散性和特殊性。绝对的理性导致了理性中心主义思想的泛滥,这本身也就预示着理性中心主义必然以失败而告终。正如费耶阿本德所言:“理性不再是指导其它传统的力量。它本身只是一种传统,它要求进入舞台中心的权利与任何其它传统同样多(或同样少)。”利奥塔主张把哲学的注意力重点投向我们的现实社会,他指出,世界上许多因战争和屠杀所引起的灾难都是在理性的幌子下造成的,人类的非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疯狂表现彻底摧毁了人们对理性的迷信。

(2)反主体性和反人道主义。近现代哲学的一个最大特点是高扬人的主体性,强调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认为人在发挥主体性的条件下,可以不断地认识世界,为了谋求人类的幸福,人可以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为自己服务。而人道主义是以主体性为基础的,他从共同的普遍的人性出发,认为人既是自然的产物又是自然的中心,它高扬人的价值、人的地位,宣扬“自由、平等、博爱”,天赋人权,提倡个性解放和人的全面发展。对这种传统主体性和人道主义的批判和反思是后现代主义哲学的重要特点。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们坚决反对主体性哲学和人道主义哲学,认为人不应该是存在者的主人,一切存在者的存在并不是由人来决定的,而是由存在所决定的。后现代主义哲学家福柯提出了“主体的死亡”。德里达提出“人已终结”。后现代主义哲学家们根本不承认人在世界中的主体地位,把历史看成是无主体的过程,从而站在了反人道主义立场。

三、后现代主义哲学的价值内化

价值内化是价值主体将一定的社会的精神文化经学习而转化为稳定的心理因素的过程,内化是在个体的实践中经过语言文化等中介而实现的。它不仅使人类的许多知识与经验被吸收、转化为不同的个体的知识与经验,而且使一定的社会规范与价值体系被吸收、转化为不同的信念,形成不同的价值观,这是一个由外向内的过程,主体对客体的评价实际上就是通过不断由外而内的价值转化而逐渐形成的。后现代主义哲学的一个重要的特征是对前现代、现代主义的质疑,即反中心性、反体系性、反元话语、反二元论、反形而上学。当然,后现代主义哲学也包含着建构性或重构性,但在“反传统”这个问题上,后现代主义哲学并不像席沃尔曼所认为的“没有特定的发源地”。后现代主义哲学的反传统的精神,即它的价值所内化的精神文化就源于西方整个反传统的精神文化之中。实际上,后现代主义的反传统精神并非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有其产生的认识论根源。

后现代主义的兴起与现代主义的兴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反对强权主义。后现代主义终结的是传统与现代的霸权主义,而现代主义终结的是教会的霸权主义。虽然二者有不同的表现形态和内容,但反强权主义、反霸权主义的精神则是一致的。如果说后现代主义继承和发展了前现代、现代主义的某些合理性的话,那么反强权主义和霸权主义则是后现代主义从它们那里所吸取的一个重要品性,这一品性是西方文化反传统中的一个传统。绝对理性的失败,表明了现代性的危机。但现代主义中的反传统、反霸权主义、反教条主义、反理性主义的精神则被后现代主义所吸收,成为后现代主义哲学价值观的重要内容。

参考文献:

[1]徐飞.后现代主义与哲学的历史观比较[J].理论学习与探索,2006,(05).

[2]华丽.与后现代主义关系的再思考[J].学习与探索,2008,(01) .

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文2

    关键词:生活世界哲学危机回归路径

    任何一种哲学理论,都凝聚着哲学家所捕捉到的该时代人类对人与世界相互关系的自我意识,都贯穿着哲学家用以说明人与世界相互关系的独特解释原则和概念框架,都熔铸着哲学家用以关照人与世界相互关系的价值观念、审美意义和终极关怀。因此,任何一种哲学理论都是黑格尔所说的“思想中所把握到的时代”,都是马克思所说的“时代精神的精华”。那么,哲学所把握到的时代精神的精华又来源于何处?我认为这种时代精神的精华来源于哲学对时代性的“生活世界”的“意义”的理论把握。

    一

    “生活世界”的思想是由胡塞尔在其着作《欧洲科学的危机和先验现象学哲学引论》提出的。他认为,生活世界是一个永远事先给予的、永远事先存在的世界,我们属于它。另一位哲学家伽·达玛则认为,生活世界是与主体性相关的世界,是由直接经验构成的周围世界,是科学与形而上学的基础和根源。海德格尔则认为,生活世界是一个具有生存论旨趣和诗意性质的“日常共在世界”,它向人敞开并构成了人的本真的生存方式。哈贝马斯认为“生活世界”有三个有机的组成部分,即人与自然事物关系构成的“客观世界”、人与他人和社会的关系构成的“社会世界”、人与自我的关系构成的“主观世界”,他认为三者分别对应着关于自然事物的知识及其对人的意义。国内学者倪梁康先生一方面认为生活世界是自然态度中的世界,另一方面又认为生活世界是奠基性、直观性、主观的世界。张祥龙认为胡塞尔的生活世界并非指现成在先的“社会环境”、“人文背景”或“历史条件”,而是将具有绝对自明性的意向结构中的构成域加以普遍化的结果。可以看出 “生活世界”的概念,绝不是指“生活环境”也不是指“自然世界”和“社会世界”,而是指对人生有意义的,且人生在其中的世界,是人生的过程、生活着人的心物统一的世界。“生活世界”既是一个实体的世界,又是一个关系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的地位是至高无上的,人是能动的主体,人不依附于自然、社会、他人,或者其他某些外在的力量。哲学向生活世界的回归在一定意义上就是向“人”的回归。哲学所要回归的生活世界是一个包含着人文意蕴的意义的世界,是一个意义积淀的文化与历史的世界。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就是对生活世界的“意义”的把握,这一“意义”包含了时代主题、人生目的、意义、人们对人生与世界的理解等。

    二

    哲学为什么要回归生活世界呢?这是由于哲学所面临的危机决定的。

    首先,哲学有其自身的特性,在哲学产生的初期,作为一门寻根究底、追本溯源之学,从它诞生之日起便试图寻找一种万物都由他构成,最初从它产生、消灭后又复归于它的终极存在,便致力于揭示世界的真理,“寻求最高原因的基本原理”,“提供一切知识的基础”,在这一时期,哲学是一门包罗万象的学科,但随着自然科学的兴起,各门具体科学逐渐从哲学中分离出去,成为独立的学科,哲学则变的支离破碎,科学的发展,世界变的透明简单,不再是那种神秘的、诗意的具有神性的世界,科学不管从宏观还是微观上几乎解释了世界的各个方面,这样哲学的研究领域越来越窄,研究也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于是,一些哲学家试图把哲学科学化,努力去证明哲学也是一门科学,比如,现代哲学中出现的“科学主义思潮”就试图以实证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来改造哲学,把哲学从凌驾于科学之上的“科学的科学”变成从属于科学的“关于科学的哲学”,即把哲学变成科学的附庸。但哲学和科学研究的对象、思维方式、语言体系都是不同的,哲学无法科学化。佳佳网

    其次,由于自然科学的发展和工具理性的扩张导致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紧张。在工具理性的世界图景中,世界是外在于人的,人与外部世界被割裂开来,世界只是在功利的意义上被理解,人的世界变成了“物的世界”,世界的丰富性、鲜活性被遮蔽,因此,要反思和消解工具理性所带来的消极影响,必须回归被物化的工具理性所遮蔽的生活世界。

    再次,任何哲学的根基都存在于人的存在状态之中。旧哲学的局限性不仅在于用有限的思维去把握无限的存在者,更为重要的是把特定历史条件下的人对世界的某种关系绝对化,把人的某种属性抽象出来,转变为彼岸世界的自律性实体。这就使哲学脱离开它的真实基础,即人的存在,相反,成为外在力量对人进行统治的理论。所以,克服旧哲学的缺陷,唯一的途径就是使外在力量向人复归,使哲学由彼岸的天国向人的生活世界复归。旧哲学的抽象本体论的性质,使哲学的研究对象始终定位在彼岸世界的超验存在,或自然的必然性,或上帝,或理性,这就使哲学脱离了生活世界,以一种虚幻的想象的方式去闭门构造现实,从而把哲学史变成神或类神的历史,把哲学思维变成宗教或准宗教的意识,这又必然带来哲学研究内容的非现实化。这种非现实化的哲学越来越远离人,远离现实、远离人所处的生活世界。

    三

    哲学应当从以下几个方面实现向生活世界的回归:

    首先,哲学不应只是解释世界的理论,更重要的是给出正确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服务于人们认识世界和改造世界的目的。因此,哲学应少构造抽象思辨的哲学体系,多关注时代和社会实践提出的重大现实问题,注重以对现实问题的研究带动和促进哲学理论的创新。面对当今世界存在的非正义与不平等、贫富悬殊、文化矛盾和道德危机等威胁人类文明与历史进步的全球性问题,哲学应关注这些问题并来克服与解决这些重大问题,为在全球化背景下建立民族间相互合作、富有理智、公正合理的世界新秩序提供新的理论智慧与创造性的新意义,这是哲学的历史使命和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这就需要大力发展应用哲学,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哲学界就开始了建立应用哲学的尝试,其主要意图就是要使哲学直接面对社会现实问题,在应用哲学的研究领域,比较有代表性的是经济哲学,强调经济学与哲学的结合,主张对社会经济运动开展哲学研究。但是,我们也应当认识到,哲学并不是一门提供日常生活技巧的学问,哲学作为一种把对智慧的追求作为自己目标的学问,它所追求智慧是人类全体的“大智慧”,它所关心的应该是整个人类的命运,它要为人们生存提供安身立命之本,为人们的生活提供“意义”的支持,为人们建立自己的精神家园。

    其次,在思维方式上哲学也需要改变传统哲学的思维方式。传统的本体论的思维方式用认识物的方式去认识人,否认人的创造性、超越性,瓦解了人的生命的多重矛盾性,其最大的缺失是造成人的失落、人的物化,这就要求我们从生活的人出发,以人的方式来理解人。旧哲学作为人的本质的虚幻、颠倒的反映,其根源存在于现实之中,颠倒了的世界才产生了颠倒了的哲学,所以,只有批判非人的现实,“推翻那些使人成为受屈辱、被奴役、被遗弃和被蔑视的东西的一切关系,才能铲除旧哲学的根基,使哲学真正成为‘人是人的最高本质’”这样一个学说,按着这样思路,人的现实存在就是人的活动,就是他们的实际生活过程。这样,马克思就最终走上了用实践尤其是人的生产劳动去说明人的存在和历史发展的道路。马克思实践观点的思维方式的确立,为人转向真实生活世界找到了现实的基础和道路,为哲学把握生动鲜活的人的具体本性开创了更加宽广的理论视野,正是通过这种思维方式人才从抽象走向具体、从分裂走向完整、从虚幻走向现实。这种思维方式给哲学指出了一条重新回到人类实际生活世界中去的途径和方向,也为哲学的自我更新提供动力。

    再次,从哲学所应用的表达世界的语言看,近代哲学出现“语言学转向”,即要求哲学在建立关于人类的“认识”及其所表达的“世界”理论之前必须先有关于“语言”的理论,“没有语言学的认识论和本体论为无效”。语言是人自己的存在方式,人是一种历史文化的存在,语言则是存储历史文化的“水库”。人作为历史文化的存在,不是人去占有语言,而是人被作为历史文化“水库”的语言所占有,人从属于历史也就从属于语言。人只有从属于语言才能实现人的自我理解和相互理解。语言总是从生活当中产生的,语言是人的生活世界的表征,在维特根斯坦看来,语言游戏就是一种生活形式,“想象一种语言就意味着想象一种生活形式”。在罗素看来,语言和世界具有相同的结构,我们可以借助于分析语言的结构来把握世界的结构,哲学的“语言转向”其实就是转向丰富多彩的生活世界,从人们在生活世界中所创造的语言入手来分析人们的生活世界,当然这种语言必须有坚实的实践论基础,只有从实践出发的语言才具有真正的逻辑性和人文性,才能真正地实现向生活世界的回归。佳佳网

    哲学只有回归到人们的生活世界之中,去亲近人,亲近人们的生活,去思考人们在这个时代中所遇到的问题和可能遇到的问题,哲学才真正体现出它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的特质。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

    [2]胡塞尔.欧洲科学危机和超验现象学[M].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88.

    [3]倪梁康.现象学概念通释[M].上海:三联书店,1999.

    [4]俞吾金.实践论释学[M].昆明: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

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文3

一、哲学基本问题争论的回顾与反思

从“全球化”和“当代世界的哲学”或“世界性的一般哲学”的理论视域出发,完成对“何为哲学基本问题”的理论追思,首先涉及到对“何为哲学问题”的追问,而对“何为哲学问题”的追问,又必然导致对“何为哲学”的追问。然而,一个基本的事实是,对于“什么是哲学”的问题,却始终没有一个统一的答案;不管原因何在,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就是:它都是以本原、本体性的思维方式对宇宙人生的终极价值和终极意义的追问和思考。因此,就其本原意义而言,哲学代表的是一种人所特有的对自身生存根基和生命意义的永不停息的反思和探究活动,通过这种反思和探索,不断提升人的自我意识和生存自觉,是哲学的根本使命[2](P5-7)。那么,何为哲学问题?或者说,什么样的问题才是哲学问题?这是我们首先必须面对的问题。从目前的讨论来看,主要有两种大体相近的观点:一种观点认为,所谓哲学问题主要有两层含义:一是指哲学研究的对象和主题,二是指哲学家用于哲学研究的方式和范式问题。如果说前者是哲学研究必须面对的社会实践问题、生存和发展问题及其价值和意义问题的话,那么,后者则是哲学自身发展的问题[3](P4-9)。一种观点认为,凡是被哲学家以哲学的方式来讨论的问题才能叫哲学问题,或者某些能够被提升到哲学层面加以探讨的问题才叫哲学问题。所谓哲学层面的问题,即以极致性、超越性的方式关注的关于人的终极问题:人的存在的价值和意义问题,亦即我们通常所说的终极关怀、终极价值问题。如果说极致性与超越性是哲学思维最根本的特性,那么,这种极致性与超越性则无疑是对生活世界中的现实问题的超越。既然哲学问题是对生活世界中的现实问题的超越,就不能离开现实生活世界中的现实问题关注和思考;既然哲学问题的提出是在极致性和超越性的意义上提出和展开的,就不能忽视哲学问题的普遍性和根本性;既然哲学问题表达着人的内在心灵世界与外部世界的积极互动,就不能忽视哲学问题的体验性和时代性;既然哲学问题的核心问题是对终极价值和意义的追求,那么就不能忽视它的多样性和特殊性[4](P40-44)。

那么,何为哲学的基本问题?众所周知,“哲学的基本问题”是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一文中提出的一个具有重大方法论意义的哲学命题和分析工具。他说:“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哲学基本问题“根源于蒙昧时代愚昧无知的观念”,“在中世纪的经院哲学中也起过巨大的作用”,“这个问题,只是在欧洲人从基督教中世纪的长冬眠中觉醒以后,才被清楚地提了出来,才获得了它的完全的意义。”[5](P223-224)那么,对此究竟应当作何理解?换句话说,从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哲学问题中只找出其中的一个问题并把它说成是“基本问题”,这样做的根据充分吗?这个提法的出现是否具有某种偶然性?对此,学术界自有不同的看法,而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以下四个相互联系的问题的理解上。

第一,何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此而言,主要有三种大同小异的理解和解释:一种观点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那种规定着哲学的研究范围和主题,决定着哲学作为人类精神的最高形式,在人类历史发展中具有根本意义的问题。一种观点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客观地存在于哲学史发展的全过程,客观地表现在哲学其它问题的方方面面、与哲学永恒并存的问题;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贯穿于哲学过程的始终,标志着哲学理论的特殊性,表现着哲学这种意识和理论特有的认识方式的问题。一种观点认为,哲学基本问题不是每个哲学学说的前提和基础,而是每一哲学学说、每一哲学问题所涉及到的基本关系,是其它哲学问题的最终的指向。哲学基本问题就是“基本的哲学问题”:当我们试图解决在人类的求知活动或评价活动中出现的、对一定的知识体系或价值观念体系得以成立的基本信念前提能否成立及如何成立进行追问而提出有待解决的矛盾、疑难的时候,首先需要解决的一个前提性问题即用来解决该矛盾、疑难的解释原则自身能否成立及如何成立的问题。

第二,既然哲学是个体的,哲学问题是特殊的和多样的,那么,究竟有没有一个具有普遍适用性的哲学基本问题?换句话说,“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不是具有普遍性的哲学的基本问题?恩格斯所说的“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究竟是“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还是“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所谓“全部哲学”,究竟是指欧洲近代哲学,还是指整个欧洲哲学,抑或是指整个的人类哲学。对此,学术界亦有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依然是哲学的基本问题,也是划分哲学上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根本标准。一种观点认为,恩格斯所说的“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指欧洲近代哲学,至多是指欧州哲学的基本问题,至少它不是中国哲学的基本问题。与此相近的一种观点认为,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对立不仅不能囊括整个哲学史,也很难说是哲学史的主要内容。一种观点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否构成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关键要弄清楚“意识”在哲学中所处的“本体论”地位。首先,“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否构成“哲学的基本问题”,取决于该哲学对“意识”的“本体论”地位是否有承诺。只要一种哲学对“意识”的“本体论”地位有承诺,就一定无法回避“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反之,如果一种哲学并不承认“意识”的“本体论”的存在,那么“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就不是该“哲学的基本问题”。其次,即便对于“意识”有“本体论”承诺的哲学来说,由于对“意识”的“本体论”承诺不同,“哲学基本问题”不仅在不同的哲学中有不同的表现形式,而且具有不同的性质。如对于唯心主义哲学和二元论哲学来说,哲学基本问题就是作为实体的高贵精神与作为表象的粗俗之物质之间的关系问题[6](P55-59)。也有观点认为,“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的基本问题,但应当包括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亦有观点认为,哲学基本问题不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而是理性和信仰的关系问题。另外,还有观点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应该是人对世界的关系问题,人对世界的态度问题,也就是“在世结构”问题。所谓“在世结构”问题,也就是人与世界的关系,即天人关系问题[7](P37)。

第三,关于“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作为哲学基本问题的论域,即适应范围问题。就此而言,大体有四种不同的看法:一种观点认为,恩格斯关于“哲学基本问题”的思想只反映了哲学上的“知识论”模式,是哲学的一种特殊的类型———知识论哲学的基本问题。所谓哲学基本问题不是对应于哲学而言的,而是对应于具体的哲学类型而言的,有一种哲学类型,就有一个基本问题。一种观点认为,恩格斯提出哲学基本问题的角度并不是某种具体的类型,而是“全部哲学”。我们在寻求和确定“哲学基本问题”时,必须保持“全部哲学”的视野,而不应当局限于个别类型。既然哲学确实存在着一些不同类型,那就应当进一步分析“类型”与“全部哲学”的关系,思考哪一种“类型”的哲学及其“基本问题”更能体现哲学的本真精神,由此进一步确定哪一种“类型”的哲学的“基本问题”具有更普遍、更一般也更深刻的意义,从而可能上升为一般“哲学”的“基本问题”。有论者还指出,恩格斯讲哲学基本问题是从西方哲学史中总结出来的,是否也适应于中国哲学史呢?这个问题需要深入地考察。中国古代哲学所用的概念范畴与西方不同,没有人像黑格尔一样采用“思维与存在”这个表达方式,但中国古代哲学确实也有自己的基本问题或最高问题[8](P37)。一种观点认为,思维对存在、主体对客体的关系问题,就其充分明确的形式而言,只是西方近代哲学的问题。如果硬用唯心论与唯物论来套中国传统哲学和希腊哲学以及西方当代哲学的一切思想流派,也是显然不合适的[9](P37)。

第四,关于思维和存在作为哲学基本问题的“意义域”问题。一种观点认为,哲学基本问题分析在以往曾被认为是哲学研究中的一个最基本也最主要的任务和方法。这种看法和做法给我们的哲学研究工作带来了许多消极影响和危害。今天,在从这些经历中总结经验教训时,有必要从“意义域”的角度去认识它,以免简单地抛弃它。哲学基本问题分析只应当应用于对涉及思维和存在关系的哲学观点的分析,超出此范围它就失去了原本的科学意义[10](P3-7)。也有观点认为,我们过去一讲到这个问题,毫无疑问地就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似乎这是哲学的天经地义。于是我们就得从中国哲学中去莫须有地挖掘“思维”与“存在”是怎样对立,对立以后又怎样统一的那种关系。其实这只是一种误解。我们从哲学发展的全部历史来看,哲学研究的问题很多,哲学的对象在不断变化,哲学主题也在不断转移。我们只能说,哲学思考的问题总是与人、人的生存状态、人的本性追求、人的生活意义等等相关联,至于它以什么为主题,并没有先验性的规定,而是要由人的具体生存条件和历史发展状态决定的。

这是属于哲学这种理论特有的性质,在这点上,哲学与其他所有学科都不同。我们研究中国哲学就应该从中国的具体历史情况和特有的文化形态出发,按照中国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中国的哲学传统,这样才能真正把握中国哲学的精神,理解中国哲学理论的特有价值。正是基于上面的简单回顾,我们的看法或结论是:(1)哲学基本问题以现实中的哲学问题为基础,其所遭遇的问题不同、论域不同,其基本问题不同。(2)在人类文明发展的一定阶段所面临的实践问题不同、哲学问题不同,解决的方式不同,其哲学的基本问题不同。(3)同一历史阶段上的哲学“类型”不同,范式不同,其基本问题不同。(4)一种哲学“类型”或“范式”已经形成,其中所蕴涵的哲学基本问题则具有基本的精神定向作用和相对的稳定性。(5)哲学基本问题不是每个哲学学说的前提和基础,而是每一哲学学说、每一哲学问题所涉及到的基本关系,是其它哲学问题最终的指向。尽管哲学基本问题不是哲学家必须先在地回答的问题,而是哲学史家事后概括与总结出来的问题,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就是一种偶然的巧合。换句话说,哲学基本问题之所以能够成为每一哲学学说、每一哲学问题所涉及到的基本关系和最终的指向,就是因为任何哲学都是对自己时代问题的回应,其所面对问题的共同性正构成了一些哲学问题的基本性。而这也正是哲学基本问题之所以存在的内在根据。(6)“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哲学基本问题,但不是所有哲学或“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7)尽管人们对恩格斯关于“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和存在的关系问题”的著名论断有各种各样的质疑和理解,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就是,大家都并不否认“哲学基本问题”的存在及其方法论意义。那么,究竟什么是具有普遍性或普遍适用性的“哲学的基本问题”呢?这恰恰也正是需要我们进一步深入思考和重点研究的问题。

二、哲学基本问题的当代诠释

从“全球化”和“当代世界的哲学”或“世界性的一般哲学”的理论视域来看,我们认为,哲学的基本问题,就是主体、语言和存在的关系问题。而主体、语言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之所以能够成为哲学的基本问题,首先是因为主体、语言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以人的生命活动或生命存在为基点,以其对人自身存在的意义的无限追寻为旨归,不仅集中体现了人之为人的生命本性,而且集中反映了哲学之为哲学的反思特性和生命精神。其次,就是因为它不仅涉及到人的存在及其意义问题,而且涉及到事实与价值、科学与人文、现象性生活与超越性理想的关系问题。其三,就是因为它从根本上实现了对单纯的“本体论哲学”和单纯的“意识哲学”的理性超越,不仅充分体现了人与世界的多重关系,而且充分彰显了哲学作为哲学的价值和功能,因而也是每一哲学都必须直接或间接涉及到的最为基本的哲学问题。

哲学的核心问题是人,所以,哲学又被称为“人学”。哲学关于人的研究以人的存在的终极价值和终极意义的无限追寻为旨归,所以又被称为“意义”之学、“境界”之学或“智慧”之学。哲学研究的人是作为主体的人。主体是人,但人并不都是主体。人作为主体以人的“自我意识”的觉醒为前提。正是由于人的“自我意识”的存在和觉醒,从而使人不仅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而且能够将自己与周围世界的事物区别来,并与自己周围世界的事物形成一种现实的存在关系、认识关系、价值关系、实践关系、交往关系,等等。人与世界的这种关系表明,人不仅内在于这个世界,而且参与了这个世界的大化流行。也正是在这种“参与”中人不仅意识到了自己的存在,而且使人成为了作为主体的人或真正意义上的人[11](P44-48)。但问题是,什么样的人才是作为主体的人或真正意义上的人?如何才能使人成为作为主体的人或真正意义上的人?可以说,这既是哲学作为哲学的神圣使命,也是哲学作为哲学的主要功能。

从形而上学的层面看,作为主体的人,既与本然的存在相对,但同时又是存在的特定形态,作为特定的存在形态,人本身属于这个世界。与人内在于这个世界相应,人的创造活动亦参与了这个世界的演化过程。而人对存在的把握则既涉及事物的内在规定,也关联着事物对人所具有的意义;“是什么”指向事实层面的规定,“意味着什么”则以价值关系及属性为内容。存在的以上二重追问,在本体论上以事实与价值的交融为根据。“是什么”的追问要求在事实层面敞开“存在”,“意味着什么”的提问方式则从人与存在的关系上,将价值确认为存在的题中之义,正是二者的统一,赋予存在以具体而真实的品格[11](P44-48)。与“是什么”和“意味着什么”相关联,对存在的追问,同时又涉及到人的“应然”状态和人与世界关系的“应然”状态。历史地看,哲学基本问题的理论建构,即主体、语言和存在关系问题的形成,以其对“存在”的追问为起点。而对“存在”的追问以现存秩序“合理性”为基础,不仅涉及到“是什么”和“意味着什么”,而且涉及到“应该是什么”的问题。如果说对“是什么”的追问,旨在“解释世界”,那么,对“应该是什么”的追问则旨在“改造世界”;而无论是“解释世界”还是“改造世界”,其实都是以人的“应然”存在为标准和尺度的。正因为如此,所以“存在”作为人之“在”的根据和意义,即人的存在的“应然”状态,从一开始便获得了哲学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性质和意义,于是,对作为本原、本体、意义和境界的存在之存在的无限追思,不仅构成了哲学形而上学的核心内容,而且构成了一个具有内在和超越性质的“意义世界”或“境界”。

如果说对终极存在的无限追问根源于人所特有的超越本性的话,那么从其对“人性”和人的存在的“应然”状态的理解出发,完成对终极存在或存在之存在的无限追问,则不仅将人的思维引向了形而上学的领域,而且将人的思维引向了本体论的领域。因此,这里不仅涉及到对“人性”的理解问题,而且涉及到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以及作为存在之根据的存在之存在的理解问题;不仅涉及到作为主体的人对终极存在的体认问题,而且涉及到作为主体的人对这种终极存在的语言表达问题。但问题是,语言能否完全表达人对终极存在的体认和感悟?通过语言能否完全把握人对终极存在的体认和感悟?这不仅涉及到人对终极存在的理解问题,而且也涉及到语言的本质、功能和界限的理解问题,并由此形成不同的本体论和语言观、不同的思维方式和言说方式、不同的范式和形态。从一般意义上说,语言既是人区别于动物的重要标志,也是人之所以具有超越性追求的内在根据。通过语言的发明,人不仅把自己与自己以外的事物区别开来,而且建构了一个人化的世界;通过语言的指称,人不仅认识了自己面前的现象世界,而且在现象世界之上建构了一个只属于人的本体世界或意义世界;通过语言的秩序建构,人不仅给思想以秩序,而且给世界以秩序;通过语言的演绎,人不仅建构起了一个属于人的观念世界,而且成就了人成其为人的超越本性;通过语言的表达,人不仅把自己的思想和观念物化为可以被感知的语言和文字,而且使其所承载的意义得以传承和流播。

因此,从形而上学的层面来,语言既是人之为人的内在规定,也是人的存在方式。“说”与“在”的内在统一,不仅赋予语言以哲学的中心的地位,而且赋予了语言以本体论的性质。语言作为人的存在方式和存在意义的表达方式,则不仅是联系主体与存在的桥梁和纽带,而且本身就是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的充分必要条件。不仅人的思想和存在注定要受到语言的“纠缠”,而且真正意义上的哲学形而上学也要受到语言的纠缠。而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不可避免地要受到语言的纠缠,就是因为哲学形而上学所追求的“本体”和“意义”必须通过语言的表达和诠释得以澄明;就是因为它不仅直接关系到哲学形而上学的性质、范围,及其科学性与价值性的关系问题,而且直接涉及到“可说”和“不可说”的“名言之域”和“非名言之域”及其关系这一哲学形而上学的核心问题。就语言与存在的关系而言,语言既是把握存在的方式,又展现为改变世界的力量;“说”与“在”、解释世界与变革世界本质上具有内在的统一性,以敞开与变革世界为指向,语言与人的联系呈现于多重方面。作为人把握世界及“在”的方式,语言既以人自身的存在为根据,又内在于人的存在过程。以独语、对话为形式,语言不仅在“个体之维”影响着自我的存在过程及精神世界的形成,而且在“类”的层面上构成了主体间交往和共在、实践过程及生活世界的建构所以可能的前提[11](P44-48)。正因为如此,所以语言作为联系主体和存在的桥梁和纽带所蕴含的“语言问题”或“语言哲学”问题作为一个至关重要的哲学问题,最早便进入了哲学的论域,不仅成为哲学研究的重要对象,而且甚至获得了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性质和地位。而语言之所以能够最早进入了哲学的论域,成为哲学研究的对象,并获得了作为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性质和地位,就是因为:它既是人之为人的内在规定,又是人的存在方式;既是广义的存在形态,又是把握存在的形式。正是语言的这种双重品格,使语言从一开始便与人和存在形成了本源性的联系。而无论是古希腊哲学家关于“逻各斯”的讨论,还是先秦哲学关于“道”的言说,其实都是在以不同的方式论说着一个最基本的哲学问题或哲学的基本问题:主体、语言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包括语言能否把握存在?对世界的描述与规范是否彼此分离?语言与人自身之“在”是否相关?

其作为哲学基本问题的具体展开,上述问题的哲学追思,既涉及认识论、逻辑学、语言学、语用学、语义学、符号学、解释学,也指向了实践论、价值论、本体论、形而上学的领域。尽管不同的哲学家在对主体、语言和存在及其关系问题的理解上存在着很大的不同,但都不能或者无法回避对主体、语言和存在及其关系问题的运用和思考。正是从这个意义上说,主体、语言和存在的关系问题,既是哲学形而上学之所以可能的内在根据,也是贯穿哲学形而上学始终的本质性的内在问题。而无论是对存在作何解释,通过什么方法进入其所指示的境界:价值世界或意义世界,都必然涉及到语言的表达和理解问题;而无论是表达或理解则不仅与语言有关,而且与对作为主体的人的本性或本质的理解有关。正是从作为主体的人的本性或本质出发,通过对作为主体的人的存在的内在根据和终极意义的形上追思和语言表达,从而构建出了一个既内在于日常生活世界,又超越于日常生活世界的境界:价值世界或意义世界,从而不仅赋予哲学以形而上学本体论的性质,而且赋予哲学形而上学以引导作为主体的人有意义的生活,使人成其为人所特有的价值和功能,而这恰恰也正是主体、语言和存在的关系问题之所以能够成为哲学的内在性的本质问题或基本问题的内在根据和深层原因。

而依据哲学家对这一问题的或隐或显的回答,我们进而可以将哲学的基本问题归结为主体、语言和存在之间是否具有“同一性”的问题,并具体体现为两个主要的或基本的方面:其一是以三者之间的“同一性”为价值取向、致思趋向、理论和方法的方面;其一是以三者之间的“非同一性”为的价值取向、致思趋向、理论和方法的方面。如果说“同一性”者,是从作为主体的人所特有的本质属性,即“理性”和人类语言(包括名称、概念)所具有的天然的指称功能出发,主张主体、语言和存在之间的“同一性”,而趋向于作为主体的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趋向于日常生活世界的秩序建构,趋向于科学,并具有本质主义或逻辑中心主义性质的话,那么,“非同一性”者,则是从作为主体的人所特有的本质属性,即“德性”,以及作为存在之存在的最高本体或终极价值的非实体性出发,认为在主体、语言和存在之间并不具有“同一性”,即在承认语言的指称功能的同时,又对语言的这种指称功能做了形而下的限定。后者在肯定作为存在之存在的最高本体和终极价值的存在及其意义的同时,又强调了作为存在之存在的最高本体和终极价值的非实体性,而更趋向于作为主体的人的生命价值的完美和日常生活价值、意义的提升,更趋向于人文、趋向于价值世界和意义世界的建构,并具有非本质主义和非逻辑中心主义的性质。所以,作为哲学基本问题的两个方面的对立又统一,既是哲学作为哲学的内在根据和哲学之所以区别于科学和宗教及其其它人文社会科学的显著特征,也是我们划分不同的哲学派别、范式和形态的基本依据。

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文4

关键词:结构主义;自律论;音乐关学;影响

中图分类号:J01

文献标识码:A

回顾20世纪西方哲学史,结构主义(Structural―ism)的思想和观念形成一股巨大的冲击波,在语言学、人类学、社会学、心理学、美学等诸多学术领域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音乐美学也不例外。60年代兴起的结构主义思潮对20世纪自律论的发展大有推进之势,本文旨在梳理二者之间的逻辑关系,以从一个侧面展示20世纪自律论的演进历程。

一、“结构主义”的学术渊源及其理论内涵

“结构主义”潮流产生之前,20世纪西方文论的主流为“新批评派”。它肇始于20年代,40、50年代进入鼎盛时期。占据了美国文论界的统治地位。这种文论主要强调艺术作品的自足性,认为艺术是为其自身而存在的,形式是艺术的本质。从本质来说,它也是一种形式文论,但由于它过度强调艺术作品的形式而忽视其内容,至50年代末日渐衰微,逐渐被60年代崛起的“结构主义”潮流所替代。

所谓结构主义,结构主义的一位代表人物法国哲学家、人类学家列维―斯特劳斯(Levi―Struuss,1908―)曾给出如下定义:结构主义是“对于社会、经济、政治以及文化生活的模式的研究。研究的重点是现象之间的关系,而不是现象本身的性质。”

“结构主义”虽然形成于60年代,但在思想上、文化上的准备经历了长达半个世纪的历程。其“结构”的观念源于本世纪初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F.D.Saussure,1857―1913)。索绪尔是结构主义语言学的创始人,是本世纪最著名、影响最为深远的语言学家之一,其主要学术思想体现在他的《普通语言学教程》(1915)一书中。索绪尔认为语言现象是在一定时间互相并列、互相依存、互相制约而自成一体的符号系统。在语言系统中结构无处不在,结构系统具有整体性,它由若干元素组成,其中任何一个元素的变化,都可能引起其它元素的变化,从而导致整体结构的变化。其次,与“历时”语言学家着重研究各语种语言现象的历史发展有所不同,作为“共时”语言学创始人的索绪尔更主张研究同一时间内各种语言现象的相互关系,特别是它们同整个系统的关系。他认为,在任何一种由人类行为构成的社会现象背后。都蕴藏着一定的“结构”在支配它们的性质和变化。索绪尔还将对语言的比较引申到其他方面,他认为人类社会在表达和传递有关周围环境和自身的认识成果时,有意识和无意识地使用了众多相对自足的形式系统,而语言只是其中一种符号系统。这些形式系统的共性在于他们不同程度地代替、代表、反映所要表达的主客体对象,如语言、手势等。如果将这些形式系统纳入一个范围,找出其规律,将是非常有意义的。

另一方面,索绪尔的观点也不是凭空出世的,它是在社会学、心理学、哲学和语言学等多方面影响下诞生的。其中,与20世纪初奥地利哲学家维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1889―1951)的哲学思想有着密切的联系。维特根斯坦在其《逻辑哲学论》(1922)一书中提出,世界是整体的系统,是由许多“事态”构成,每一事态都是有一条锁链相互连接,这条锁链又由多种事物构成,各个锁链之间出于某种特定的结构关系之中,这种关系就是事态的“结构”,而“形式”导致了这种“结构”的可能。

索绪尔之后,受到其语言学影响的结构主义者认为,人类的一切文化现象都具有语言的性质,可以分享语言学的成果。对于结构主义,语言不仅是激发灵感的动力和源泉,更是一种将结构主义原本各行其是的种种设想统一起来的方法论模式。列维・斯特劳斯是索绪尔结构语言学方法的积极响应者。他认为结构是真实的,但不是客观世界里共有的,而是人的潜意识活动的一种投射,是人的一种先天构造能力。一切社会文化现象都是由结构决定的,而各种结构最终又是人类潜意识的产物。英国学者霍克斯对二者的关系也阐述得十分明白,他指出结构主义关注的焦点,并非人的意识或者存在状态,而是人类社会和文化现象中“普遍存在的系统与结构的关系”。这种系统与结构关系先是被人的无意识认可,而未完全进入人的意识领域,未被人的理性所完全接受。

可见,结构主义的核心在于“结构”的观念,是透过事物的具体内容和单纯的因果关系(表层结构),去发现其内在结构(深层结构),即构成这一现象的内部各因素之间的关系,以及该现象与其他现象之间的关系。

二、结构主义对20世纪自律论音乐美学的影响

19世纪中叶,在欧洲音乐美学领域,出现了一种新的音乐美学体系――自律论。自律论与长期以来占据欧洲音乐美学思想主流的情感论针锋相对,它的确立以奥地利音乐美学家汉斯利克(Eduard Han―slick,1825―1904)的代表作《论音乐的美》(1854)为标志。汉斯利克批判了情感论认为“音乐内容是情感的表现”的观点。提出“音乐的内容就是乐音的运动形式”、“音乐美是一种独特的只为音乐所特有的美。这是一种不依附、不需要外来内容的美,它存在于乐音及乐音的艺术组合中”等一系列论点,建立了自律论音乐美学完整的体系。此后,自律论音乐美学越来越受到关注,只不过它对当时的理论批评和音乐创作实践并没有太多实质性的影响。直至20世纪,结构主义思潮出现,它作为一种形式文论的许多观点与自律论“音乐具有形式美”等诸多论点十分契合,对于音乐作品的分析也可以借鉴结构主义的一些分析方法,因而在很大程度上推进了形式一自律论音乐美学的发展。

首先是在理论方面,结构主义思想和方法对一些音乐理论家的影响颇深。列维・斯特劳斯曾指出音乐具有“可以理解但不能言传”的特质,正是这种特质,使得结构主义对它而言有着重要的意义。本着以结构来看待音乐的观念,列维・斯特劳斯将音乐解释为固定存在于一个共时存在的整体中的时间。他认为音乐需要时间,“在声音和节奏的层次下面,音乐在一个古老领域当中行事,就是听众的心理时间;这种时间是不可取消和不可挽回的历时性,而音乐改编各个部分为的是听起来让它成为一个共时存在的整体,与它本身非常接近。”这一特点使得用结构的观点来分析音乐成为可能。50年代以后,欧美、日本甚至在苏联与东欧国家都掀起了一股结构主义热。为我国音乐理论界所熟知的申克(Heinrich Schenker, 1868―1935)音乐分析法即受到结构主义方法的很大影响。

申克的音乐分析理论一方面来源于上述索绪尔的结构语言学思想和维特根斯坦的“结构”观念,另一方面还有形式自律论的音乐哲学前提。在申克看来。关于音乐的形式与内容,作曲家在音乐作品中所揭示的是“乐音生命的有机的、绝对的本质”;关于音乐与外在世界的关系,音乐自身所展现的内在规律与世界的内在规律是一致的。上述观点与汉斯利克形式自律论的立场是完全相同的。

在结构主义语言学的渗透方面,他在音乐上用来区分不同概括程度的术语――“背景、中景、前景”与语言学术语“深层结构”及“表面结构”类似,表示两种程度之间关系的术语“变化”与语言学术语“转变”也很接近。申克强调音乐作品的“内部结构”,他认为一部真正优秀的音乐作品,其内部会存在一种“有机的内聚力”(Organic Coherence)。在具体操作层面,他创造了简化还原的方法。音乐作品的形式由前景表现出来,通过简化还原的方法将其进行剥离分析,最后可见它的“原始结构”,即背景。在和声和对位的关系上。他认为和声源于对位,但对位又离不开和声的支撑,二者不再是二元对立的关系。为此,申克还自创了一套图示分析的方法。这种图示以常规记谱法为基础,辅以一部分符号补充说明,既直观又清晰。这种图示分析的范例是1932年出版的《五首音乐作品的图示分析》。

诚然,申克的分析方法也有一定的缺憾。他的分析主要涉及和声、调性等方面,基本上没有涉及到节奏、动机发展等等,而且这种理论只适合于18世纪到19世纪后半叶调性原则确立以后的欧洲音乐。但不可否认的是,申克分析法在结构主义观念和方法的影响下,在音乐的形式和内在结构的研究方面做出的突出贡献,它不仅提出了新的音乐分析方向,更是推动了20世纪自律论音乐美学的发展。二战之后,申克的后继者凯茨、萨尔则、阿伦・福特等人进一步完善了申克的分析体系。

德国音乐家哈尔姆(August Otto Halm,1868―1929)的音乐理论观念与申克十分相近。他也认为形式、结构是音乐作品最本质的东西,否定音乐同情感及联想之间的关系,音乐美学应当从“情感的陶醉和幻想”中解放出来。哈尔姆研究的重点是在赋格和奏鸣曲方面。在《两种音乐文化》一书中,他将二者作了比较性研究,认为对位与和声在音乐结构的最始源、最深层就已存在,音乐创作的最高境界是在二者的统一和融合基础上所形成的有机体。这一点与申克十分相似。

其次,在音乐创作方面,从20世纪30年代后期开始,申克分析法中“结构”的观念已经深化为“秩序”和“组织”,一些作曲家也深受结构主义思想的影响,尤其以俄国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Igor Strawinski,1882―1971)为代表。

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文5

【关键词】俄过哲学;西方哲学;模式

19世纪以前,俄罗斯的民族思想发展缓慢。1812年俄国战胜了拿破仑后,俄罗斯人看到了一个异于自己的文明以及它带来的进步的欧洲。对此俄国人开始对国家历史进行反思,出现了对西方文明采取崇拜态度的西方主义者与对俄国历史独特性坚持的斯拉夫主义者。西方主义者认为东正教在俄国并没有发生积极的影响,而对西方的天主教则进行赞扬,因此,俄罗斯应当向西方学习,经历同样的发展阶段,掌握欧洲科学和启蒙运动的成果,其主要有恰达耶夫、别林斯基、赫尔岑等。

斯拉夫主义者也是出于对国家命运的反思才形成的,且与西方主义者有着密切的关系。1836年,恰达耶夫发表了《哲学通信(一)》,认为东正教在俄国没有发生积极的作用,而俄罗斯的进程应与世界发展进程一致。恰达耶夫的《哲学通信(一)》发表后,以伊万・基列耶夫斯基和霍米雅科夫等为代表的斯拉夫主义者回应了西方派,1839年的一次辩论会上霍米雅科夫宣读了题为《论新与旧》一文。此后,基列耶夫斯基为支持霍米雅科夫发表了《答A.C.霍米雅科夫》一文。

在《论新与旧》中霍米雅科夫从俄罗斯自身历史出发,提出了新旧俄罗斯谁优谁劣,其实质在于西方文明与俄罗斯文明何者更优秀?从19世纪开始西方文明就开始对俄罗斯产生影响,对此俄罗斯人形成了两种观点:一方面,对西方文化全盘吸收,以此来改造本土文化;另一方面,是对西方文化的否定,主张用民族自己的文化对西方文化进行改造。而两者都过于极端。霍米雅科夫与极端的民族主义和西方派不同,他对俄罗斯的文化并没有无限的夸大,而是对其采取了批判的态度;并且在对西方文化上,霍米雅科夫也没有对其作出绝对的否定,这为俄罗斯在面对西方文化的态度上奠定了基础。另外,在《答A.C.霍米雅科夫》中基列耶夫斯基也对俄罗斯与西方进行了比较,其指出了二者在面对基督教上的不同,在西方,由于 “二元”对立的认识论传统的影响,理性推理成为其面对神的方式,“全部信仰都以这种推理方式的经院哲学为依据;宗教裁判、伪善――一言以蔽之,天主教的所有特点都借助于理性的这一同样的形式过程的力量而得到发展,” [2](P42)虽然“他们在寻找信仰,但在自己那里却找不到信仰,因为西方基督教已经丧失了自己的本原意义。” [2](P43)可见,理性主义在其起初对于形成欧洲的文化而言就是一种多余。而在俄罗斯,理性主义没有侵蚀其基础,俄罗斯是纯洁的。此外,俄罗斯还吸收了希腊教父的学说,把道德和信仰紧密结合在一起成为一种生活方式世代相传,而这一纯基督教的俄国生活方式,才是真正代表了俄罗斯的精神。可以说,其形成了俄罗斯接受西方哲学的模式的方法论基础

正是基于《论新与旧》与《答A.C.霍米雅科夫》这两篇文章斯拉夫主义的理论才得以展开,形成了俄国哲学接受西方哲学的方法,在这一方法论指导下,斯拉夫主义是在坚持俄国历史独特性上接受西方文化,这使俄国的哲学家把宗教和哲学结合起来,产生了独特的俄罗斯宗教哲学。

首先,就霍米雅科夫来说,别尔嘉耶夫认为霍米雅科夫是第一个真正按照东正教的方式进行思考的人。霍米雅科夫的一生都与东正教有着密切联系,其学说都是建立在俄国东正教教信仰的基础上的。因此,教会的学说构成了其理论创作的核心部分,而其方法又有异于西方的理性推理的逻辑方法,其是从信仰出发。在此“信仰”是指直观,即对实际生命现实和物自身的直接认知的能力、是用一颗对世界充满情感的心来审视世界的能力。这一能力能实现对绝对存在即上帝的理解,从而获得真知。另外,霍米雅科夫大量地阅读和研究教父的著作,在这过程中霍米雅科夫逐渐形成了对东正教的独特理解。尤其是在理解有关教会学说的实质上。霍米雅科夫把教会理解为以基督耶稣为头的躯体,这实质上就将教会视为一种有机整体,而那些对基督充满爱的人就能成为这一有机整体的组成部分,他们在其中能够获得世俗生活中无法找到的那种完满的美好生活,人们充满了对基督的爱和彼此之间的爱,而爱则是基督躯体的有机的基础,且“在爱的基础上达成与教会的结合是获取信仰真理的必要条件” [3](P34)因为只有将理性与悟性彼此相互和谐才能实现“完整的理性”,从而“将洞悉超理性原则及其与存在物的理性方面的联系。” [3](P34)

作为一个有机的整体,教会必然有其基本原则,这种基本原则不是来自外部,而是以被译为“聚议性”一词作为其原则的。所谓“聚议性”是指,在对基督和神规的一致的爱的基础上,无论是主教还是神父都不是真理的绝对体现者,而整个教会才是真理的绝对体现者,是教会在共同领会真理和寻求救赎的基础上的自由统一。这种自由统一并不是教会与信仰者的部分与整体之间的关系,更不是信仰者简单的集合,因为在所有信仰者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天国,所有的信仰者在其面前都会为了这一目的因“聚议性”的作用而相互有机的结合在一起。“聚议性”的提出,实质上是反对将任何个人凌驾于教会之上、反对任何来自世俗的力量来操纵教会,而个人的所谓“觉醒”正是西方理性主义的逻辑结果,理性主义的泛滥必然导致人的分裂。这一思想深刻的影响了后世的哲学家。

此外,霍米雅科夫的理论还深受德国古典哲学的影响。霍米雅科夫把黑格尔哲学看作是理性主义的顶峰,其已经危机四伏,而问题的关键在于:黑格尔从其唯心主义出发,概念在其哲学中具有至高的地位,从概念出发,黑格尔以理性为手段得出一切,而这样的做法势必导致除了空洞的概念什么也没有,因此,为了解决这样的问题,在德国必然会出现唯物主义。

其次,基列耶夫斯基在哲学和历史哲学领域上贡献较大,因此,在这里我们就基列耶夫斯基的哲学以及其历史哲学择而述之。基列耶夫斯基对德国的评价很高,但是,他又认为德国人很“愚蠢”,因为西方理性主义的片面性与狭隘性令他感到反感,而这种理性主义又导致了心灵信仰与理性信念相互分裂,由此基列耶夫斯基提出了整体性观念。在整体性观念的要求下,人应将自己的所有单独的力汇集成整体,因为,在基列耶夫斯基看来“通过把各种精神力量(理性、感性、审美涵义、爱、良心、和对真理的无私追求)结合为一个和谐的整体,人就能获得进行神秘直觉和直观的能力,这些东西将使他有可能通过达到关于上帝及其与世界的超理性的真理。”[3](P16)可见,基列耶夫斯基对人的精神力量是推崇备至,而人的本质在其内心世界,人的中心是精神的、是完整的和谐整体,而这种完整的整体不能靠单一理性来实现,而只能是依赖于信仰。

另外,基列耶夫斯基也提出了“聚议性”的观念,其主要是两个层面上来看这一问题的,首先,在个体的人而言,人的理性应当与人的情感相统一,否则就陷入西方哲学的单一理性所带来的人的分裂;其次,在人之间也需要在精神上彼此的相互结合的,其根据在于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共同的天国世界,而每一个人对其的努力都是对其本身的努力,因而将众多的个人的努力汇集在一起,就将会产生巨大的力,从而实现理想中的天国世界。

斯拉夫主义作为对俄罗斯历史独特性的坚持者,其立足于俄罗斯的自身文化,特别是其东正教,对西方文化加以批判地吸收,形成了在西方哲学话语下的哲学即宗教哲学,从此,俄罗斯哲学正是在此基础上得以展开,具体而言,在方法论基础上,立足于自身文化,批判吸收;在理论观点上,整体性与完整性观念、有机性和“聚议性”等都是斯拉夫主义的基本观点。当然如果需要用一句话来对其基础进行概括的话,可以说,启示重要,理性次之。这便是俄罗斯接受西方哲学的模式。

【参考文献】

[1]西方哲学的危机[M].索洛维约夫(俄)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年

[2]俄罗斯思想[M].索洛维约夫等(俄)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年

[3]俄国哲学史[M].H.O.洛斯基(俄)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年

[4]俄罗斯思想[M].别尔嘉耶夫(俄)三联书店 1996年

哲学家及其主要观点范文6

一、朱熹时代的中欧哲学大势之比较

朱熹(1130-1200)在世之日,黑暗的欧洲正处于思想剧变、“一佛出世”的前夜,即将来临的是一个伟大的时代,即恩格斯所说那个被法国人称之为“文艺复兴”、德国人称之为“宗教改革”、意大利人称之为“五百年代”的时代。“这是一次人类从来没有经历过的最伟大的、进步的变革,是一个需要巨人而且产生了巨人……的时代。”②自从文艺复兴开始,欧洲社会便逐渐走出了黑暗的中世纪而迎来了近代文明的曙光。反观当时的中国,虽沐浴着汉唐文明的浩荡东风,但自唐朝中期始,已有人感叹孔孟之道失坠、古学不兴了。究其原因,归之于俘屠之教流行乱了中华学脉。于是,有韩愈著《原道》、《原性》,李翱著《复性书》,宣称自孟子以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之道不传”,而韩李决意遥契孟子,接续道统,承传圣人之学,所谓“使其道由愈而粗传,虽灭死万万无恨”(《原道》)。朱熹认为韩愈还不够这个资格,推崇二程“实继孔孟不传之统”。作为二程的私淑弟子,欲做孔孟的嫡派传人,朱熹是当仁不让的了。

朱子之学果然集理学之大成而独树一帜,其博大、精深、细微和富有思辨的特点在当时世界上无人可比。12世纪的欧洲除教父哲学占主导地位之外,值得一提的只有二个人,那就是与朱熹同时的阿拉伯哲学家阿维罗伊(1126-1198)和阿拉伯化了的犹太哲学家迈蒙尼德斯(1135-1204)。此二人是最早把亚里士多德介绍给欧洲的非基督教学者,其主要贡献就在于对亚里士多德的注释。罗素说:“阿拉伯人在哲学上作为注疏家,要比作为创造性的思想更优越。……唯有他们(而不是基督徒)才是只有在东罗马帝国保存下来了的那些希腊传统的直接继承人。”③他们使“希腊文明传布到回教徒的手里,又从回教徒的手里传至西欧。”①恩格斯也说过:“在罗曼民族那里,一种从阿拉伯人那里吸收过来并从新发现的希腊哲学那里得到营养的明快的自由思想,愈来愈根深蒂固,为18世纪的唯物主义作了准备。”②

由于希腊哲学本是湮埋数百年后重新被挖掘出来的,加之阿拉伯人、犹太人和波斯人的注疏与阐释,再几经传抄,已不可能保留一成不变的原貌了。就像中国古籍中不乏伪书一样,今天我们看到的亚里士多德的著作中有许多篇章的真实性早就受到了研究者们的怀疑,如《论灵魂》更像阿维罗伊本人的作品,《论宇宙》等13种著作已被学者们证明为伪书。作为享有解释希腊“专利权”的阿拉伯和犹太的注疏家们,其创造性的劳动就在这些注疏里。在把希腊先哲们的遗著从阿拉伯文翻译成拉丁文和希腊文的文字转化过程中,阿拉伯思想、东方意识不可避免地夹杂在其间。如英国著名的科学史家丹皮尔就认为希腊哲学最有可能是从印度传来的,因为阿拉伯人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文化的二转手。而另一位英国科学史家李约瑟则认为宋学可能通过阿维罗伊和迈蒙尼德斯之手最早融进西方思想的发展序列中的。③这二位学者都没有对他们的观点进行实证,其结论往往建立在推理之上。丹皮尔的逻辑是:印度思想通过小亚细亚半岛的各学术流派(希腊哲学正是起源于小亚细亚的泰勒斯学派)进入希腊后融变成希腊哲学,但后人反而把印度给遗忘了。就像印度数字传到欧洲后取代了笨拙的罗马数字,后人却“把这种数码的发祥地忘得一干二净,反而称之为阿拉伯数字”了。④

不过,李约瑟所说朱熹理学被阿拉伯学者西传欧洲的那种情况,我认为是不可能的。因为阿维罗伊早朱熹二年逝世,迈蒙尼德斯晚朱熹四年去世,朱熹死后九年才得以昭雪,朱子之学流布天下,那更是以后的事了,绝不会在他生时就传到了遥远的欧洲。李约瑟如果指的是原始儒学、《易经》、道家或禅宗的思想,则可能性较大。

我们可以不去考虑当时中欧之间有什么实质上的学术联系,但要注意到中世纪晚期的欧洲,确有一人可跟中国的朱熹相比,这就是在朱熹去世24年后出生在意大利半岛上的托马斯·阿奎那(1224-1274),朱熹和他是两位活跃在12世纪和13世纪东西方思想舞台上的大哲,其历史地位有颇多相似之处:

1、二人哲学的历史地位相似。阿奎那通过对亚里士多德的吸收创立了经院哲学体系,他用理性神学取代了基督教的启示神学,如果剥去“经院”和“神学”的外衣,在希腊哲学湮埋了至少六百年后,是他第一个在神学的框架内开始复兴了希腊的理性精神。或者如罗素所言,阿奎那的经院哲学拉开了文艺复兴的序幕。阿奎那在欧洲人的心目中是继亚里士多德之后最伟大的思想家,其在思想史上的地位超过后来的康德和黑格尔。

朱熹继承了唐代韩李学派以来的“辟佛老,复孔孟”的传统,吸取了道家和佛家的思辨哲学,创立了中国哲学史上最庞大、最精深的新儒学体系,不仅恢复了儒家的道统,且统领了各派义理,开创了其后八百年的中国哲学和学术思想史,成为中国历史上自孔子以来最伟大的思想家。准确地说,中国哲学只是到了朱熹那里才有了真正完备的形态,其在中国的历史地位跟阿奎那在西方世界的地位大致相当。

相比欧洲人不得不拜阿拉伯人、犹太人乃至波斯人为师才得以重建他们的传统的经历,儒家的传统在中国历史上其实不曾中断。然而朱熹创造性地利用道、佛两家哲理对儒家的阐释,不谛是一次对儒学的重新发现,后来美国人卜德把宋学译成“新儒学”(Neo-Confucians),便悟中了这个道理。

2、二人哲学的社会功用相似。阿奎那用亚里士多德的演绎逻辑论证上帝的存在,使上帝的存在不仅成为真理,而且成为最高的第一真理,成为一切现存事物的“总形式”和“终极目的”。在关于一般和个别或共相和殊相的关系问题上,阿奎那强调一般先于个别、高于个别,从而推出神学高于哲学、信仰高于知识、神权高于政权的结论,这就为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和教权至高无上的统治建立了一个逻辑上自足的理论体系,阿奎那本人和被他利用了的亚里士多德遂也升格为基督教的圣人和欧洲统治思想的化身;朱熹的哲学在中国封建社会中具有同样的功用,他集孔子以来一千八百年间儒、释、道三学之大成,在中国思想史上前所未有的树立了一个至高无上的“理”。理先于一切,高于一切,成为现实皇权的精神象征,它为现实的封建秩序“立亿万世一定之规”(康熙《朱子全书序》),因此,朱熹哲学自1209年到1919年()的七百一十年间,尤其自1313年元仁宗诏告天下以朱注《四书》科考取士的六百年间,朱熹及其理学被奉为一尊,居于神圣不可动摇的地位。

3、二人的遭遇相似。朱熹18岁中进士,一生只做过十年官,四十余年都从事讲学和著述。阿奎那没有朱熹长寿,只活了49岁,28岁获博士学位,一生从事于教授、著述和研究亚里士多德的工作。然而此二人生前并不为官方承认,朱熹屡受贬抑,其学被诬为“伪学”,其人被辱为“伪师”,直到他死前,朝廷还下诏指责朱学

门人为“逆党”和“伪邪之徒”,致使朱熹“门人故交,尝过其门凛不敢入”。直到朱熹死后九年,至宁宗时才得以恢复名誉,谥“朱文公”。阿奎那生前身后一直受到基督教正统神学家们的指责,尤其他那推崇亚里士德和阿维罗伊、把理性与信仰结合起来的经院哲学,被斥为“异端”,他本人也被视为基督教的叛逆,其学说不仅受到来自基督教内部的遣责,还受到文艺复兴时期人文主义者和启蒙思想家的严厉批判。直至1323年,阿奎那才被教皇封为圣徒,又过了550多年(1879年),罗马教皇终于下诏全面褒奖阿奎那的神学和哲学。

4、阿奎那身后欧洲经院哲学内部分化为“唯名论”与“唯实论”的争论,跟朱熹身后宋明理学内部的“道器”、“心物”之辩也颇为相似。这种争辨在形而上的层面上深化了东西方哲学的思辨向度,促进了在哲学基本问题上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两军对垒的形成。

从上述分析中不难看出朱熹哲学与托马斯·阿奎那哲学都具有“继绝学”、“开来世”的特征,两相比较,可互衬出二者在哲学史和思想史上的崇高位置。当然,杰出思想家的思想一旦被统治者作为统治意志加以利用,最后不可避免地会走向僵化,走向它的反面。但我们不能因此而苛求古人。随着基督教在全世界的传播和西方文化在近代的强势崛起,托马斯·阿奎那已成为世界级的思想伟人。朱熹似只能被看作为中国古代的一位先贤,朱熹哲学的世界历史意义还没有被充分认识,这对朱熹来说是不公平的,也是有违历史真实的。

二、朱熹理学与欧洲近代哲学

阿奎那的经院哲学毕竟是在神学笼罩下的哲学,其呆板、机械和形式主义的趋向越来越成为文艺复兴至启蒙运动时期进步思想的桎梏。正是在批判经院神学和呼唤“理性”的声浪日益趋高的启蒙思潮中,欧洲思想界迎来了中国哲学。

朱熹哲学是在文艺复兴后期至法国启蒙运动期间被耶稣会传教士介绍到欧洲的。早在16世纪末,利玛窦就把朱注《四书》翻译成拉丁文传到了欧洲。至17世纪,经传教士之手翻译成欧洲文字的中国典籍越来越多,其中以介绍儒家学说的书为主。那些以孔子名义出版的各类汉学书籍,由于时代的原因,几乎都打上了新儒学即朱熹理学的烙印。除朱注《四书》之外,一部影响最大的儒学著作是比利时神父柏应理写的《中国哲学家孔子》,这是一本系统向欧洲介绍儒家学说的读物,其导言名为《中国哲学解说》,其中介绍了朱熹的理学思想。可以说,当时在欧洲传播的儒家学说,名义上是孔孟之道,实际上是朱子之学。

如果说托马斯·阿奎那恢复希腊理性哲学需要披着神学外衣且必须为神学目的服务的话,那么,在欧洲真正抛开神学系统复兴了希腊理性哲学的第一人当推法国人笛卡儿。笛卡儿不仅是近代欧洲哲学开创山门的人,而且是真正历史意义上的欧洲第一位哲学家(因为希腊哲学实际上源于12至13世纪的阿拉伯人)。19世纪的欧洲学者即持有这种观点。如孔德就把全部欧洲思想史划为三个阶段,笛卡儿之前是“神学时代”,到了笛卡儿才进入了“哲学时代”,而孔德所处的19世纪则进入了“科学时代”。如果说中国的“哲学时代”从朱熹算起的话,欧洲的“哲学时代”则要晚了五百年。笛卡儿的时代也正是中国和欧洲在精神层面上进入实质流的时代,“中学”开始西传,欧洲从此接触到了来自中国的哲学。由于笛卡儿生活在荷兰,所以笛卡儿学派的人物多是荷兰人和法国人,如斯宾诺莎、培尔和伯朗士等。朱熹哲学在法国和荷兰的接引者是笛卡儿学派,在德国则有17世纪的莱布尼茨学派。超级秘书网

如果我们回顾一下17至18世纪欧洲的几种哲学新论,不难发现朱熹哲学影响的鲜明痕迹。

(一)自然神论

17世纪以来,英法等国流行着“自然神论”,这跟朱熹哲学的传入密不可分。在朱熹那里,“理”具有先验性、超时空性、生物性和主宰性,它为自然和社会立法,但却不是人格化的上帝。“未有天地之先,毕竟只有理在那里”①“形而上者,无形无影是此理;形而下者,有情有状是此器。”②“所谓浑然全体,无声臭之可言,无形象之可见,何以知其粲然有条如此?盖是理之可验,乃依然就他发处验得。”③“理”的这种特性,在斯宾诺莎那里就是“实体”,也就是“自然神”。“自然神”是当时欧洲进步哲学家对上帝(神)不敢否认的一种否认,不敢反抗的一种反抗,是隐蔽的无神论,所以又称为“理神论”。莱布尼茨在其《论中国哲学》一文中,就明确提到《朱子》这本书表明了“中国人的理就是我们在上帝的名称之下所崇拜的至上实体”,“书名为《朱子》的第28卷关于哲学第13页的一段。著者说得非常好:心非气,而气之力。……我想象他的意思是要说:理(姑且这样说)是万物的精华、精力、力量和主要的体,因为他特意把理同气的物质区别开了,在这里好象不意味着原始的精神实体,而是一般地意味着精神实体或隐得来希,即象灵魂那样具有始动性和知觉或行动的规范的能力。”④应该说,莱布尼茨对朱熹“理”的理解不脱欧洲文化的背景和欧洲哲学的话语传统,“‘理’是一般的精神实体或“隐得来希”即灵魂”――如果抛开朱子影响的背景,把这句话再翻回汉语,那就是标准的欧式的莱布尼茨的“单子”论了――不了解其背景的人,肯定不会想到其中有朱熹哲学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