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江临泛王维范例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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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江临泛王维范文1

相信今天许多人了解襄阳,是因为读了金庸的《神雕侠侣》。“旅客三秋至,层城四望开。楚山横地出,汉水接天回。冠盖非新里,章华即旧台。习池风景异,归路满尘埃。”初唐诗人杜审言这首壮阔大气的《登襄阳城》描绘的就是襄阳古城的景色。壮丽的山水、悠久的历史、如织的游人,足以让人想见古城的繁盛。襄阳同时也是重要的战略枢纽,多次重大战争就发生在这里。仅宋代就有岳飞收复襄阳之战和宋元襄樊之战,其中襄樊之战最为气壮山河,甚至改写了欧亚大陆的历史。这也无怪乎喜欢叙述宋、金、元之交故事的金大侠经常以襄阳为虚拟背景了。

而我对于襄阳的了解,却是源于李白的《襄阳歌》。好酒的李白,当时与退休宰相许圉师的孙女新婚不久,用带有醉意和诗意的眼光来看待世界,思索世界。“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倾三百杯。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酸醅。”酒意正浓的李白,醉眼朦胧地朝四方看,远远看见襄阳城外碧绿的汉水,幻觉中就好像刚酿好的葡萄酒一样。啊,这汉江若能变作春酒,那么单是用来酿酒的酒曲,便能垒成一座糟丘台了。他洋洋自得,忽然觉得自己的纵酒生活连历史上的王侯也无法相比。“咸阳市中叹黄犬”的李斯,还有感慨湮没无闻的羊祜,一个生前即未得善终,一个身后虽有人为之立碑,但也难免逐渐湮没,哪有“月下倾金垂”这般快乐而现实呢。“清风朗月不用一钱买,玉山自倒非人推。”何等潇洒、惬意!

诗中,诗人对自己所过的浪漫生活十分欣赏和陶醉,用直率的笔调,勾勒出一个天真烂漫的醉汉形象,反映了盛唐社会生活生动活泼的一面。我们也从李白飞扬的神采和无拘无束的思想中,感受到一种精神舒展与解放的乐趣和对生活的热爱。

李白的襄阳是欢快、舒展的。其实这也是许多襄阳人心中的襄阳生活。襄阳儿女多喜游乐,襄阳城西北角至万山一段有大堤,宋随王刘诞所作南朝乐府《襄阳乐》即有“朝发襄阳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诸女儿,花艳惊郎目”的诗句,唐人效此成风。“大堤行乐处,车马相驰突。岁岁春草生,踏青二三月。”(孟浩然《大堤》)做襄阳人是快乐的,后人欧阳修、苏轼兄弟曾在诗中歌咏或提及“乐哉襄阳人”。

拥有独特的地理位置,有敢担当天下的意识,又享受生活,这就是古襄阳人。

汉江: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

襄阳城三面皆有护城河,一面临汉江,整座城池水分充盈,树木高大浓密。汉江是襄阳的母亲河,吟咏襄阳段汉江的诗文历来很多,但最为精彩的当属宋之问的《汉水宴别》和王维的《汉江临泛》。

宋之问渡汉江的诗约有四首,在描绘古人在汉江上航行的感受方面,《汉水宴别》最胜:“汉广不分天,舟行杳若仙。秋虹映晚日,江鹤弄晴烟。积水浮冠盖,遥风逐管弦。嬉游不可极,留恨此山川。”全诗写景由远而近,仿佛电影画面的蒙太奇,推拉摇移,层层展开。是谁设宴为他送别呢?不得而知。但宋之间对襄阳山水的眷念之情却是非常真挚和深沉的。

王维的《汉江临泛》则气象博大,意境高旷,表现出汉江的壮美:“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诗人泛舟汉江,以淡雅的笔墨为我们描绘了汉江周围壮丽的景色。“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此句一笔勾勒出汉江雄浑壮阔的景色。泛舟江上,纵目远望,汉江横卧楚塞而接“三湘”通“九派”,水势浩渺。诗人收漠漠平野于纸端,纳浩浩江流于画边,为整个画面渲染了气氛。“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诗人要与山翁共谋一醉,流露出对襄阳风物的热爱之情。此情也融合在前面的景色描绘之中,充满了积极乐观的情绪。

这两首诗,可谓咏襄阳汉水的“双璧”。它们引发了人们对古襄阳的无限向往,也带给襄阳人无尽的自豪。

汉江水,既滋养出襄阳人恢宏阔大的胸襟,也让他们委婉可人。

规山:岘山风景地,名士几登临

水,让襄阳人灵动;而山,却让襄阳人深刻。襄阳名山有岘山、鹿门山等。

岘山,大而言之指环绕着襄阳城西南的群山。东临汉江的小山丘为岘首,其西侧的岘山主峰亦称为岘山。西南的琵琶山为中岘,西临汉江边的山丘为万山,因位于诸岘临汉江的上游,亦称上岘。岘首、中岘,上岘又称为“三岘”。这些地方都是襄阳历代人文荟萃、战事频繁、史迹集中之地。

晋朝的羊祜,镇守襄阳时常游岘山,曾对人说:“自有宇宙,便有此山,由来贤达胜士登此远望,如我与卿者多矣,皆湮没无闻,使人伤悲。”祜死后,襄阳人在岘山立碑纪念。见到碑的人往往流泪,名为“堕泪碑”。后人登游岘山的诗歌颇多,都曾吟咏此碑。陈子昂、张九龄、李白、司空曙、孟郊,宋苏轼、米芾,清王士正等。其中最著名流传最广的当属孟浩然的《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水落鱼粱浅,天寒梦泽深。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孟浩然在这首诗中,因有感于自己的沉沦不遇,通过对前贤的缅怀,发出了深沉的历史叹息,令人低回不已。诗歌以笼罩古今的豪情和笔力,既写出了无限的伤感情绪,也包含着积极的用世思想。深沉的叹息中,反映了诗人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愿望。却又凄然伤感。诗歌在伤悼古代贤明政治家的同时,也在为自己不能像羊祜那样建立功业而悲哀。这不是一般的所谓人生的悲哀,而是苦于不能有所作为的忧伤,是对历史的一种责任感。这也是对魏晋以来诗歌中的宇宙生命意识的延续拓展。俞陛云《诗境浅说甲编》云:“俯仰古今,寄慨苍凉。凡登临怀古之作,无能出其范围。”

鹿门山:鹿门山下屋,驴背雪中仙

鹿门山,原名苏岭,位于襄阳城南约15公里处东津镇。鹿门山林木昌茂,葛藤缠绕,泉水清澈,幽邃寂静。有寺名鹿门始建于东汉建武年间,是汉唐以来的佛教胜地和文人雅士的集聚地。汉末名士庞德公,唐代诗人孟浩然、皮日休皆栖隐于此。因历来歌咏之诗甚多,被称为“一座诗化了的古诗山”。

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孟浩然,世称孟襄阳,是襄阳的骄傲。他长期把鹿门山作为隐居之地,并留下了“渐至鹿门山,山明翠微浅。岩潭多屈曲,舟楫屡回转”(《登鹿门山》)和“山寺鸣钟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夜归鹿门歌》)的千古绝唱。从此,鹿门山似乎只成了孟浩然的鹿门山。

唐人写过许多赞颂感怀孟浩然的诗歌。其中,对他最为钦敬爱慕的是李白。孟浩然初隐鹿门山,是借隐扬名,想在政治上有一番作为,并不是后来的真隐。李白曾有《赠孟浩然》一诗:“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红颜弃轩冕,自首卧松云。醉月频中圣,迷花不事君。高山安可仰,徒此揖清芬。”诗中把孟浩然描绘成气正高洁、风流儒雅、超凡脱俗,有傲视帝王般神仙气质的人,对后世有很大影响。人们误以为孟浩然隐居鹿门山,一直像庞德公一样,毫无终南捷径的功利思想,就源于此诗。

这些诗歌中对孟浩然最为深情的是王维,他有一首《哭孟浩然》:“故人不可见,汉水日东流。借问襄阳老,江山空蔡州。”虽只四句,却能让我们体味到王维不忍再见故友遗迹,以免产生撕心裂肺的伤感之情。

隆中:悠悠往事难具陈,高名浩想隆中人

孟浩然,是襄阳的骄傲;而诸葛亮,则是襄阳的名片。

任意询问一个中国人,他也许不知道襄阳,但不可能不知道隆中。三国故事湖北多,《三国演义》120回,其中75回就发生在湖北,这中间又有44回发生在襄阳,最精彩的莫过于“三顾茅庐”和“隆中对”。

汉江临泛王维范文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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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位于汉江南岸,襄樊市中心。三面环水,一面靠山,是一座山清水秀、景色宜人的古城。因“城在襄水之阳,故曰襄阳也”。

襄阳城雄据汉水中游,楚为北津戌至今已有2800多年的历史;城池始建于汉;周长7公里;护城河最宽处250米,堪称华夏第一城池,自古就有“铁打的襄阳”之说。如今,雄伟壮观。古朴典雅的城地,与新近修复的仲宣楼昭明台等历史名胜融为一体,交相辉映,为我国历史文化名城之一。襄阳城共有六座城门,即大,小北门,长门,东门,西门和南门。

襄阳城地处汉江南岸,与北岸的樊城隔江相望,是襄樊市委市政府机关所在地。它三面环水,一面靠山,不仅是历代区域性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更是一座古今闻名的军事重镇。因城墙坚固,城高池深,易守难攻,素有“铁打的襄阳”之称。自东周至前,上下3000年,襄阳一直是群雄角逐的重要战场,战争的硝烟不断弥漫在它的上空。如今,这里尚存许多军事遗迹。襄阳城始筑于汉,唐宋年间改为砖城,增设垛堞,新建城楼。明洪武年间重筑,并在城的东北角新添一段城墙,取名新城。全城7322周年米,原有6座城门,分曰:阳春、西城、临汉、拱宸、震华。每座城门设有瓮城或子城,城四隅设有角台,沿线分设敌台和烽火台,城垣上设置垛堞4000多个。城墙最低处7米,最高处11米。

襄阳城六门城楼高耸,四方角楼稳峙,王粲楼、狮子楼、奎星楼缀十里城垣,与鼓楼(昭明台)、谯楼相映生辉。整个城池和谐地融为一体。

环绕襄阳城的古护城河是古城美景之一。它宽度180米以上,最宽处超过250米,是我国最宽的护城河,现被原样保存。绕城泛舟而游,但见城垣高筑、垛堞处处;垂柳掩映、灌木葱茏,仿佛置身于画中,美不胜收。

襄阳城是湖北省重点保护单位。

襄阳城每座城门外又有瓮城也叫屯兵城。

万历四年,知府万振孙为六门首提雅称,分别为:阳春门,文昌门,西城门,拱震门,临汉门,震花门。因西门是朝拜真武祖师庙的必经之路,故又称为“朝圣门”。

襄阳城在明清时,古建筑较为完整:六门城楼高耸,四方角楼稳峙,王粲楼,狮子楼,奎星楼点缀十里城郭,金瓦琉璃,高墙飞檐,煞是壮观,整个城池都和谐地融为一体,给人以古朴典雅的感受。襄樊市政府近年来下了很大功夫修复古城,采取了一系列的措施,保持了襄阳古城墙古朴的原貌。

襄阳城北、东、南由滔滔汉水环绕,西靠羊祜山、凤凰山诸峰。城墙始筑于汉,后经历代整修,现基本完好,墙体高约10米,厚1.3—1.5米,周长7.4公里,

据山临水,蔚为壮观,明人李言恭诗赞“楼阁依山出,城高逼太空。”城下环以护城河,平均宽度180米,最宽处250米,人称“华夏第一城池”。整个襄阳城布局严谨,形势险要,自古誉为“铁打的襄阳”。

这里城墙坚固、城高池深、易守难攻、固若金汤,素有“铁打的襄阳”之美称。城墙始筑于汉,时兴时废,保留至今的是明洪武年间(公元1368-1398年)重筑的新城。全城周长7322米,原有城门6座,横匾于书阳春、文昌、西成、临汉、拱宸、震华6个城门名。每座城门设有瓮城或子城,城四隅设有角台,城墙沿线分设敌台和烽火台,城垣上设置垛堞4000多个。

襄阳城为全国历史文化名城之一,地处湖北省北部,汉水中游。《汉书·地理志》谓:“襄阳位于襄水之阳,故名。”战国时楚置北津戌,始为军政重邑。汉时置县,三国时置郡,此后历代为州、郡、府治所。汉唐两代,襄阳城处于历史上的鼎盛时期。《荆州记》载:东汉时襄阳经济繁荣,文化发达,城南一带号称“冠盖里”。汉献帝初平元年(190年)刘表为荆州刺史,将州治从汉寿迁至襄阳,使襄阳城由县级治所一跃升为京城以下州的首府,地辖今湖北、湖南两省及河南、广东、广西、贵州等省的一部分,成为当时中南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文化中心。唐代襄阳城为山南东道治所,辖区扩及今陕西、四川的部分地区。明末李自成攻占襄阳城,并在此建立国家政权,自称“新顺王”,改襄阳为襄京。1950年5月1日,襄阳与汉水对岸的樊城合为襄樊市。

襄阳城,是座巍峨雄丽的古城。她以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丰富的文物古迹,壮丽的山川河流而闻名遐迩,古往今来不知有过多少骚人墨客在此留步,写下了许多呤诵她的动人诗篇。唐代着名诗人王维泛舟汉江,怀着对襄阳的深厚感情,写下了富有感染力的诗篇《汉江临泛》。

汉江临泛王维范文3

关键词: 王维山水田园诗 审美风格 空灵静逸

提起禅宗,只要稍有古典文学、美学知识的人首先想到的大都不是南禅慧能的那段名偈,而是王维,是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松风吹解带,山月照弹琴”(《酬张少府》)的寂寂禅意总比“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六祖坛经》)的哲理说教让人容易亲近得多。这原因之一也是最根本的便是王诗所创设的那种空灵静逸如镜花水月般不可凑泊的禅境。原因之二是受众“既以平治天下为己任,又以谈玄参禅、山水田园为归宿的文化心态”。[1]P272禅境的创设跟王维精湛的绘画功底有极深的渊源关系,这使得他能以画入诗,以诗载画,因画生境,因境化禅。于是,一种特显而极为重要的审美风格――空灵静逸――便在王维山水田园诗中自然化生了。

本文无意索源“佛―禅”抑或“庄―禅”。简而言之,禅是不诉诸理知的思索,“既然不需要日常的思维逻辑,又不要遵循共同的规范,禅宗的‘悟道’便经常成为一种完全独特的个体感受和直观体会”。[2]P372这对美学,特别对艺术创作而言,不正是很熟悉、很贴切和很合乎实际的么?禅接着庄玄,通过哲学宣讲了种种最高境界或层次,其实倒正是美学的普遍规律。

李泽厚认为,禅宗的秘密其一在于“对时间的某种顿时的神秘的领悟,即所谓‘永恒在瞬刻’或‘瞬刻即可永恒’这一直觉感受”。[3]P373确为切中肯綮之论,禅宗之秘密四字可论:“瞬刻永恒”。除此内在特质之外,其表现形式却隐现于大自然之中。“禅宗非常喜欢……与大自然打交道。它所追求的那种淡远心境和瞬刻永恒,经常假借大自然来使人感受或领悟”。[3]P373如果说“瞬刻永恒”是其哲学内蕴,“淡远心境”是其心理条件,“大自然”是其假借对象的话,那么“空灵静逸”就是其审美风格了。王渔洋曾说:“辋州绝句,字字入禅。”请看: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鸟鸣涧》)

本来都是动的,非常平凡,非常写实,非常自然,但它所传达出来的意味,却是永恒的静,本体的静。在这里,动乃静,实却虚,色即空。而且,也无所谓动静、虚实、色空,本体是超越它们的。在本体中,它们都合为一体而不可分割了。这便是在“动”中得到的“静”,在实景中得到的虚景,在纷繁现象中获得的本体,在瞬刻的直感领悟中获得的永恒。自然是多么美啊,它似乎与人世毫不相干,花开花落,深涧鸟鸣,然而就在这时对自然的片刻顿悟中,你却感到了那不朽的存在。

之所以被称为“诗佛”,的确不是空穴来风。王维很早就归心于佛法,精研佛理,受当时流行的北宗禅的影响较大,晚年思想又接近南禅,撰写了《能禅师碑》,受南宗禅的影响极大,而其山水田园诗也大都是晚年在辋川隐居时完成的。

《终南别业》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一联,千古传唱。水穷尽之处,自然也就是深山空静无人之所,人无意而至此,云无心以出岫,可谓思与境偕,神与物会。诗人着重写无心,写偶然,写坐看时无思无虑的直觉印象,那无心淡泊、自然闲适的“云”,是诗人心态的形象写照。“对境观心而道契玄微,静极生动、动极归静、动静不二的禅意,渗入了山情水态之中,化作天光云影,空灵而自然”。[5]P244王维善于以动写静,喧中求寂,超以象外而入于诗心,显示出心境的空明与寂静。如静谧山林里的一两声鸟叫,幽幽清潭中的两三条游鱼,深山古寺的几杵疏钟,动中之静欲静,而诗意却能于空寂处见生气流行,清幽禅趣转化为诗的悠远情韵,更显冲淡空灵。“静”乃王维诗之主要特色,而“空灵”则不失为其主要审美趣味。我认为,再加一“逸”字,便构成了王维山水田园诗的无上境界――禅境了。

宗白华先生曾以“太虚片云,寒塘雁迹”[6]P62形容艺术的空灵境界,这一描述是十分形象而精当的。茫茫的天空缥缈着丝丝白云,空旷的寒塘掠过片片飞雁。“太虚”、“寒塘”是空,是广阔空虚的背景;而“片云”、“雁迹”则是灵,是空虚背景中活跃的生命律动。空是虚、是无、是静穆;而灵则是实(不同于写实之实),是有,是灵气,是生命。那么,这种空而灵、虚而实的境界是怎样产生的?最主要者是诗人对简约手法的运用。简而言之,简约(美学上)即“寥寥数笔而意趣盎然”,[7]P43也就是说,以极其简化的线条传达极其丰富的意蕴,从而使人想象于无穷。如果一首诗、一幅画中的意象或线条简约而又有无穷的美感发生之力,那么这首诗或画就达到了简约和空灵。李东阳认为王维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二句诗“淡而有味,近而愈远”(《麓堂诗话》),恐怕正是因为它们以简约洁净的意象深深地透衬出宁静、闲适、恬淡的心境和意蕴的缘故。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诗的首二句以空山之空旷、无人、静寂、幽深,作为背景,而活跃跳宕于这个背景之中的则是生命的声音,无人而生机盎然。后二句似一个特写镜头,诗人捕捉了一束晶莹透亮的光,它像金色的线一样穿透深邃茂密的森林,最后栖息于青青的苔藓之上。深邃空幽的绿色丛中透下这一束光芒四溢的阳光,这是多么空寂而又灵动的境界。“空山”、“深林”是空;而“人语”、“返景”则是灵了,这两者一旦被天衣无缝地接合起来,就是绝妙的空灵境界。

其实,空灵之艺术境界起源于老庄哲学特别是其人生哲学中关于“虚静”的理论。虚静作为从焦虑不安的心理状态中超越到“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游”的中介,它的核心是“忘”;忘人世,忘功名,忘利禄,以至于忘死生,忘自我。所谓“堕肢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道”(《庄子・人间世》)。这种与世无争、放弃竞争和怡淡无为的人生理想是中国古代空灵写意艺术的根源,也是其美感形态的核心。空灵、简约、逸等都从中发展出来的,表现于作品中则是追求和表现极度宁静恬达、淡泊洒脱的心灵境界,不要一丝一毫的内心骚动和不安焦虑,如皎然所形容的“孤松片云,禅坐相对。无言而道合,至静而性同”。(《诗式》)对于人格的恬淡无为、旷达清静与艺术风格上之“空灵”与“逸”的关系,宗白华先生有极为深刻的体悟。宗先生说:“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人生忘我的一刹那,即美学所谓‘静照’。静照的起点在于空诸一切,心无挂碍,和世务暂时绝缘。这时一点觉心,静观万象,万象如在镜中,光明莹洁,而各得其所,呈现着它们各自的充实的、内在的、自由的生命,所谓万物静观皆自得。”[8]P276-277这是宁静超越的极致,也是空灵与逸的极致。

王维善于动中取静,以动衬静,因声写静。如前面谈过的《鸟鸣涧》,深夜春山,万籁俱寂。连细小的桂花从树上飘落都能被人察觉,(或凭感触?或闻其声?或嗅其香?)可见周围的一切是何等宁静。这时,月亮从山后升起,皎洁的月光照彻春山,以至于栖宿在枝头的山鸟以为白昼来临而惊飞,在空寂的山谷里时时发出清脆的鸣叫声。在这首诗的景物描写中,有两个事物是应当特别注意的:桂花飘落,本是极其微小的“动”;月亮升起,也是极其缓慢的“动”。但在此诗中,都被作者有意地夸大、突出了。这样做的艺术效果,是以局部的经过夸张的动,反过来更加衬托出整体的无与伦比的静。“动”的表现,完全是为“静”的描写服务的。

除了以动写静之外,王维诗中还常常以声写静,利用引起人们特殊感受的某些声音,来表现静境或静意。这类例子很多,如《过香积寺》: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诗人入山访奇探胜,云海茫茫,古树苍天,杳无人迹。正当诗人在其荒僻深山中出入高下地攀登时,忽然似从冥冥中传来隐隐的钟声,诗人这才知道深山中还有寺庙。山泉在嶙峋的岩石间穿流,发出幽咽的声响;夕阳的余晖染在松枝上,更显出树影的深幽与清冷。在这首诗里,作者描写了两种声音:一是悠扬回荡的钟声,一是山泉流水的幽咽。但这两种声音的描写,并不是为了写山中的动,而是为了表现山中的静。钱钟书先生说:“寂静之幽深者,每以得声音衬托而愈觉其深。”[9]P198非常准确地说出了此诗以音响来衬托深山荒僻幽静的特点。

王诗之空灵冲淡虽以静为其最大特色,以空灵为其艺术生命,而笔者以为:逸,才是它的灵魂。其实,“逸”主要见于画论。唐代朱景云《唐朝名画录》于神、妙、能三品之外独标“逸品”,诸品并列。北宋黄休复《益州名画录》,能品为低,逸品为上。“画之逸格,最难其俦。拙规矩方圆,都精研于彩绘,笔筒形具,得之自然,莫可楷模,出于意表,故目之曰逸格尔”。“能”,山川鸟兽的精细描摹;“妙”,老庄“曲尽玄微”,超出有限想象通向宇宙的本体和生命;“神”,创造自由,乃神化之格非传神之神。“逸”,本来是指一种生活形态和精神境界。庄子即极为典型,徐复观说庄子哲学是“逸的哲学”。《世说新语》中涉及“逸”的地方很多。艺术中,“逸品”第一特点是“得之自然”,自然是指表现一种超脱世俗的生活态度和精神境界。第二特点是“笔简形具”,崇简。此二者都是与人的生活态度和精神境界紧密相连而成为其艺术形式的表现。“逸”之于画,特征有四:其一,不拘常法,超越规矩;其二,以精研彩绘为鄙,追求洒脱素淡;其三,笔墨简约,而又不失形象;其四,随缘任运,一挥而就。显然,“逸”的理论把简约空灵的理论发挥提升到了一个更高的阶段,对“逸”的把握是用高度简化的笔墨勾勒物体的结构,只有高度简化才能产生“逸”的效果。“逸者必‘简’,而简也必是某种程度的‘逸’”。[10]P278由于简,必产生“空”、“无”的效果,所以清代恽格就把“逸”与“无”联系了起来:“香山曰:须知千树万树,无一笔是树;千山万山,无一笔是山;千笔万笔,无一笔是笔。有处,恰是无;……无处,恰是有,所以为逸也”。[11]P48此论粗看似妄,细味则精妙无比。无即是空,有即是灵,也就是说只有空才能灵,而空和灵的统一就是“逸”。“无一笔是树”,非无树也,不拘于树也,不拘于树之细节的模拟,故能超出于此物质的树,超出形似,而达于神似,达于似与不似之间的妙境,使观者于树的形象作无穷之联想,树也就成了作者主观精神的外化,是高度凝练而具有饱满的情绪张力的结构。可见“逸”的精神是脱离对象形象细节而作简化的结构把握,这种结构把握是基于主观情感和客观对象之间同构对应基础之上的,它的操作特点是“逸笔草草”。这是“逸”之于艺术产品的要求。而其于主体、于人之品格则要求有二:其一,要求作者精神上的极度自由超越,这是超越对象的细节描摹而达于“逸”的主观条件;其二,“逸”是在极为简约的笔墨基础上产生的抽象空灵的自由运作,体现了在心、物同构对应基础上的创作自由的精神境界。艺术精神与人生境界便在“逸”的桥梁上对接起来,实现另一层面的异质同构。徐复观先生总结出三种“逸”:一是不肯受世俗污染的高逸;二是生活人性的清纯、清逸;三是超逸,是对以上两点的中和。这三者是不可分的,“超必以性格的高、生活的清为其内容,所以‘高、清、超’都是逸的内容与态度”。[12]P276从“逸”的人生境界化生“逸”的艺术精神,这是庄禅一路文人士子的共同追求,而文品、人品往往同构对应,合二为一。

“逸”主要用于画论,然而何尝不能用于诗论?以诗论画,以画论诗;以诗入画,以画入诗,其例不胜枚举。苏轼有“诗画一律”之说,对王维的山水田园诗更是推崇备至,“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书摩诘蓝田烟雨图》)这是不同质的诗画两种艺术形式比较而以画论诗。诗是存在于时间的声音,画是存在于空间的形式。古希腊诗人西蒙尼德斯说:“诗为有声之画,画为无声之诗。”实是一种感觉挪移形象,使诉之于听觉的有声之诗获得了视觉的无声之画的感受,是听觉和视觉的彼此打通。王维既是名诗人,又是大画家,且精通音律,所以他描绘景物的诗,能有这样的效果。上文所举所有诗节,无不如此。这里再另举一首《汉江临泛》:

楚塞三湘接,荆门九派通。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郡邑浮前浦,波澜动远空。襄阳好风日,留醉与山翁。

王维知南选过襄阳而舟行汉水,在广袤的江汉平原上,写下了他的视觉感受:“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自来受到诗评家的叹服赞赏。方回有言:“王右丞诗云‘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是诗家极俊语,却入画三昧。”(《瀛奎律髓)说得极对。试想舟行江汉平原向上流眺望,大江似从天外流来;向下流眺望,大江似又向天外流去。向两岸眺望,在极辽远处,才能略见山影。究竟是山?是云?是烟?都分不清楚。一联仅寥寥十字,竟创设如此永恒境界,真叫人叹为观止。这是无声画有声诗,凭视觉谁都可以“感”之,然而只有大诗人、大画家王维始能“书”之。这境界既有共时性、又具超时性。人所同感,万古常新。

王维山水田园诗“诗中有画”,于此二句可见一斑。而仅十字便“阅尽人间春色”,可谓惜墨如金,简约之至。一幅巨制写意山水,凝练于一联十字之中,素淡洒脱、清逸超拔,后人便难乎为继了。

《山居秋瞑》是王维调动各种手段,从层次、色彩、光线、动态、音响等多种角度来描写山水景物,体现“诗中有画”特色的典型诗篇: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这首诗的前两句,好像是一幅山水画的大背景,是画面的整体。作者选择了雨后秋山薄暮这样一个特定的环境,来表现山居之美,点出了主题,托出了意境。三四句写山中景物:明月松间,清泉浣石。这两句一句写静,一句写动;一句有光,一句有声;一为所见,一为所闻。互相映衬而又自然地融合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极其生动宁静的画面美。五六句表现人的活动,但并无对人的直接描写,仅有“竹喧”,然后交代是浣女归来;先写“莲动”,然后说明是渔舟穿过。突出了作者视觉、听觉上的一刹那的鲜明感受。结尾二句,终因山水泉石如此之美,遂起远离尘嚣、归隐林泉、与松风山月为伍的退隐情绪。

这的确像一幅空灵静逸的山水画卷。由于作者注意构图、着色、映衬,以及动静、虚实、远近、明暗的对比变化,因而把雨后清幽的山林,松间明月的清光,溪中泉水的声响,竹林里女孩子们天真烂漫的笑声,荷花丛中缓缓穿行的小舟,都完美地融合在一起了。它写出了诗人在山林中丰富新鲜的感受,于和谐圆润之中,显现出空灵的神韵之美与淡雅的静逸之美,深刻地体现了诗人在山水田园诗中表现画意这一美学追求。

王维之诗及王维之人是一步步逐渐褪离诗境而步入禅境――空灵静逸之境的。让我们再来回味那些平淡之极的山水田园小诗吧。

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日来相照。(《竹里馆》)

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鹿柴》)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辛夷坞》)

在这里,所有中青年时的怀疑彷徨、急躁紧张、焦虑烦恼都不见了,所有功名利禄、是非恩怨、荣辱毁誉都消失了。从“人闲桂花落”到“深林人不知”,再从“空山不见人”到“涧户寂无人”,创作主体一步一步地退出了诗歌的境界,隐藏在大自然的春山明月、茂林修竹之中,伴花开花落而起舞抚琴,随碧涧红尘而飘荡泛舟。在这里,已不必深究“人闲”与“桂花落”,“夜静”与“春山空”是怎样的关联。一切都是那样的寂静,一切都是如此的空灵,仿佛那一山一石、一草一木都蕴涵着一种神秘的、不可抗拒的美。难怪胡应麟感到“读之身世两忘,万念皆寂”,难怪沈德潜称其“不用禅语,时得禅理”。原来,这便是“诗中有画”,这便是“空“,这便是“寂”,这便是“禅”了,这便是“逸”了。

陈炎说:“尽管王维的才能是多方面的,但其最大的才能莫过于在方寸之中显示宇宙的宏大,在空寂之中包容人生的无穷;尽管王维的贡献是多方面的,但其最大的贡献莫过于将佛家的境界转化为艺术境界,将禅宗的精神转变为艺术的精神。这,便是‘盛唐之音’的第二重旋律了。”[13]P138袁行霈也说:“虽然盛唐山水田园诗人的作品多带有禅意和禅趣。但像王维那样直接切入空灵禅境的并不很多。王维诗独具特色的宁静之美和空灵境界,奠定了他在中国山水田园诗发展史上他人难以企及的正宗地位。”[14]P245不欲做过多的诠释与阐发,谨以此作为全文的归结。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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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4]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转引自美学三书.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

[5][14]袁行霈,罗宗强.中国文学史(第二卷).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6][8]宗白华.美学散步.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

[7]陶东风.中国古代心理美学六论.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9.

[9]钱钟书.管锥篇(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79.

[10][12]徐复观.中国艺术精神.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