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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南山隐士范文1
我不是说这一年我只写了这三篇文章,事实上我写了大大小小五六十篇,不包括每天七八条微博。我的意思是,以上三篇不追风,也没有命题作文,却具有某种静静的力量。
《清华失去的,正是这个社会稀缺的》焦点是刻在石头上的校训“厚德载物,自强不息”,但我还原了它的后一半“自由之思想,独立之人格”,文章一出,引发了不大不小的反响。
《在台湾,找中国》核心是辛亥百年之后我们失去了民国范儿,台湾为中华民族保存了文化火种。此篇获《旺报》两岸征文奖。
《问道钟南山》则透过大时代里的隐居潜流,映照当下的浮躁。有不少朋友看后问我,真有隐士吗?其实我说的是一种反观的能力。
三篇文章看似不经意,却潜藏在我的脑海深处。
2011年过去了,我们送走了浮躁的一年。又将迎来新的浮躁的一年。作为传统传媒人,我想提几个问题:
为什么媒体人都短命
好文章是天和地和气和,用码字为生的人的话说,这文章写得挺爽,不磕绊,不拧巴,几乎一气呵成。2011年我写的其他50余篇文章则颇费思量,修修改改,别别扭扭,写完觉得不爽,尤其是经杂志审读员痛批之后――众所周知的原因,我们与他们(审读员通常是“老同志”或“革命老同志”)的确有价值观的不同,而且差别还不小。
2011年我的老胃病又犯了一次。胃病,这是写字人生的伴随产物。老中医把脉说我“肝气郁结,忧思过重”,且睡眠不佳。我这病很明显,不用把脉也自知,写拧巴文章写多了呗。老中医建议这般那般,我知道他的良苦用心。可这能改过来吗?改得过来还叫中国文人吗?所以该着中国文人短命。
为什么没人再看长文章
这是一个对写文章者来说重大的问题,即在这个互联网时代,这个功能阅读、浅阅读时代,这个烂文满天飞的时代,这个所谓“人人都是记者、人人都是”的时代――我们写长文章还有没有人读?或许,费劲写个长篇不如起个好标题点击量多。
我的得意之作都在四五千字以上。通常杂志栏目编辑会拒绝这样长的文章。如今文章的要求包括杂志文章的要求,都是求短,最好一个P(页),要么在一个对开P内解决。一是应当下阅读需求,减轻读者负担;二是从文章编排的角度考虑好排版。
微博体的兴盛,导致我们不做长时间思考了,或许微博碎片化思考取代了个人思考,是一个群体在思考?这是一种进化,还是退化呢?
冷点如何变成热点
没有冷新闻,只有热炒作。一位老领导把媒体分为三类:三流媒体、记者追热点;二流媒体、记者追求热点背后的原因;一流媒体、记者,发掘冷点,变成社会关注的热点。现在中国一流媒体、记者太少,大量的是三流的。
冷点能变成热点,关键看功夫。说它冷,却潜藏在人们心中;说它是浮云,却久久飘散不去。
传统媒体将老无所终吗
在美国2012年度CES消费电子展上,我见参会者都看手里的一个个小屏幕,读报刊者很少。据说苹果、微软等大腕儿都不热衷这类年会了。为何?这是摩尔定律在新品推出节奏上的体现,就是推出新品不再以年为单位,而是以季度为单位。谁会等上一年呢?
北京甜水园图书批发市场的朋友告知,2012年有不少摊位不再续约了。因为书报刊发行生意做不下去了。发行人员去了电商搞配送,就像报刊编辑去了网站当频道主持。
问道南山隐士范文2
一
收到玫瑰的“你不救我,我将死成一截一截”的短信后,我只能来到废弃的旧体育馆前的空地等她。
所以说红颜祸水呢,这才开学几天,和新同学们连脸都还没混熟,玫瑰已经为她自己惹上“杀身之祸”了。
“快,快!”玫瑰火急火燎以一种憋不住马上要上厕所的表情奔到我面前,“揍我!”
啥米?
“打耳光,揪头发,踹两脚也行。”玫瑰给出更明确的“指示”。
这到底在演哪一出?
“快!”玫瑰发出声嘶力竭的尖喊。
啪,啪,啪,当一个看上去很像犀牛的高年级女生带着几个跟班出现时,玫瑰的头正摇得像拨浪鼓一样,我不知道玫瑰的脸痛不痛,反正我的手心已经开始隐隐发痛了。
“抢别人男朋友?你不要脸脑子也不要了么?小三已经成为比鼻涕还要恶心的名词了,好么?你当什么不好,去当那种恶心的东西?呃,我中午饭都要吐出来的。”我一边表演性的扇玫瑰耳光,一边说着现编的台词。
犀牛女生望望我,“她也抢你男朋友了?”
“可不是么!”我作势一脚揣在玫瑰的肚子上,玫瑰马上开始满地打滚,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犀牛女生露出快慰的表情,然后以一种老前辈的口吻指导我,不要太重手,打出毛病了吃不了兜着走。
犀牛女生施施然离开后,玫瑰马上拿出小镜子对着脸左照右照,“还好,还没成猪头,要是给她打,我半边牙可能都被打没了。”
所以说呢,玫瑰是真的美貌与智慧并重,至少是街头智慧,能及时想出移花接木这种妙招。
而且总是不忘及时地把我拖下水。
玫瑰喋喋不休向我抱怨她根本连正眼都没看过那个女犀牛的男朋友,是那人疯狗一样追着她不放,她都无辜死了,总是莫名其妙就背上狐狸精的骂名,我忍不住插嘴问道:“玫瑰,你说那个女生发现我和你其实是姐妹俩之后会怎样?”
一周后,我和玫瑰被拦截在学校附近的小巷,等我们再从小巷走出来时,我们俩就像蹒跚过马路的老人相互扶持,脸蛋嘛,暂时都不存在了,只有又红又肿的猪头顶在我们俩的脖子上。
玫瑰就是这样有能力,人家的美丽是平面的,只有她是3D的,能一直逼到人的鼻尖,绝对不容忽略,我们的整个少女时代她都在不停的招蜂惹蝶招灾惹祸,而我总是她的陪衬、垫背、救生圈。最冤的是,我和她其实根本不是血亲姐妹。用玫瑰的话说,要不是因为我爸和她妈机缘巧合搞在了一起,我和她完全是八竿子打不着。
二
玫瑰年长我几个月,是我名义上的姐姐。她是跟着她妈来到我家的。
我呢,认真论起来,从未见过我亲妈,因为我一生下来她就死了。
我爸在一所重点高中教物理,这是十年前的旧账了,我八岁那年,他义无反顾辞职了,他说他要写作,他要当个震烁古今的大作家。
结果闷头在家忙活了十年,他竟然一个字都没发表过。在家里揭不开锅我快被饿死的时候,爸爸卖掉了位于市中心的房子,然后用一部分钱在城郊买了个带院子的小平房,其他钱就当做生活费用。
玫瑰她妈妈,粒粒阿姨就是在我爸手头宽裕的时候来到我们家的。当时我就想,等我爸一坐吃山空,这个漂亮得不得了的阿姨肯定马上就会走掉。
结果真到了那一天,不等我爸说什么,粒粒阿姨就很豪气地站起来,很戏剧化地捏起拳头用力一捶胸口,说,“没事,以后换我养你们!”
粒粒阿姨呢,不管容貌还是身高都和我爸很不般配,但有一点,他们俩绝对天造地设,就是同样的二百五。
玫瑰告诉我,粒粒阿姨早年就是一打零工的,不过呢她绝对不是没文化,她手里可是攥着响当当一所重点大学的毕业证呢。但是装B害死人啊,粒粒阿姨义无反顾走上了文艺女青年之路,攒到点钱,就出去疯玩,名曰“行走”,玫瑰说她小时候跟着粒粒阿姨一整个中国都快走完了。说到这里总是不免露出忿忿的表情,说,沙鸥你看我哪里长得不是精致又玲珑?就这双脚!估计比朱元璋他老婆还要大!
我想全天下的二百五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他们不狡诈。粒粒阿姨言出必行,等我爸的钱用光后,她真的就担起了养家了重责。虽然养得跌跌爬爬,但我和玫瑰好歹都高中毕业了。
三
我和玫瑰一直读同一所学校。考高中的时候,我有我的神勇,她有她的聪明,我们都考上了全市最好的高中。这要换在了别家,父母肯定都开心得疯了,可是我爸却只“嗯”了一声,粒粒阿姨呢,她“啊”了一声。这就算道过贺了。
学校里别人都以为我和玫瑰是亲姐妹,我俩也都懒得去解释什么。
男生们在背地议论,这对姐妹花,长得都正,可是怎么一点都不像呢?肯定是一个随爹一个随妈吧。
幸好我爸已经快宅成终南山隐士了,从来不去学校参加家长会,所以这个误解没有机会得到澄清。
我要是长得像我爸,我早去投河了。我爸何止是丑,他已经丑出一种风格,一种境界呐!脸扁得像被擀面杖反复擀过,眼睛嘛又小得说像绿豆,绿豆都觉得委屈。
我好歹有一张一只手掌就能盖得满满当当的小脸庞,还有一双大得简直不成比例的眼睛。不用想也知道这都归功于我妈。
当然还有我细溜溜的小身板,不会长痘痘的白皙皮肤,还算不错的社交能力,进取的性格??
有一天我忍不住这样问我老爸,“爹亲,我身上但凡算是优点的,其实都算我妈吧?”
我爸皱起稀疏却杂乱的眉毛,很是思索了一阵,答,“想想还真是这样呢。”
我还以为他要惆怅一下呢,结果他却立即咧开嘴笑了,“但是缺点都随我呀,也不错呀!”说完越想越乐,一脸喜色。
如果我说我其实衷心地认为我爸是个神经病,是不是太逆天,太没人性?
玫瑰第一次闹离家出走的时候,只有十三岁,她撕心裂肺地惨嚎,让我走,这个破家我一秒也呆不下去了。粒粒阿姨当然要阻拦,她说,你走了就能生活得好了呀,钱从哪里来?说完充满感情地长叹一声,孩子,江湖风大雨大,行走不易呀。
我绝倒。玫瑰却被劝住了,一屁股坐倒在门槛上,一边痛哭一边数落我们所过生活的不堪,什么下雨时家里像装满了关不上的水龙头,什么从来不好意思带同学回家做客,什么吃顿麦当劳都要筹备N天,吃完了还要回味N天。最后玫瑰用力一抹脸,抬高哭得又红又肿的眼睛,望着天空,像是要和老天爷宣战似的,“我要嫁个有钱人!你们都看着吧,我一定要嫁个有钱人!”
十三岁就立下这样明确的人生理想,我也只好迎风沉吟、无语凝噎了。虽然对此不认同,但我从来没有因此看不起玫瑰,相反我隐隐的钦佩她,因为至少她有勇气说出对生活的不满和心中真正的渴望。
我不止一次想过要拎桶冰水对父亲兜头浇去,我想对他狂喊,醒醒好么,不要再做什么作家梦了,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我才会处处低人一等!你想毁掉你的人生,可以,悉听尊便,可是不要连我的也一起毁掉好么?
贫穷有时真的是滋生万恶的黑暗,从中走过的人,就算看上去完好无损但实际上内心已经千疮百孔。至少,我就是这样。在我十八岁这一年,我已经不敢去想象有什么更美好的生活会在前方等待我。
我猜我可能有轻微的抑郁症的倾向,真好,我们家终于凑成了一屋子神经病。
四
花子泰的突然出现,真的犹若天上掉馅饼一样不可思议又猝不及防。
那天我和玫瑰逛完购物广场,眼睛血拼了一番后,准备坐地铁回家。等地铁的时候,我一边喝冻柠茶一边向玫瑰描述昨晚我做的诡异荒谬的梦,“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一个超级有钱的大小姐,可以用麻袋装钱出门去打赏所有我看得顺眼的人,可以把非洲钻石一粒粒往地上砸,只为听个响。”
“有钱到可以让全市的出租车排在我们家门口随便让我打。”我径自说下去,“一路开到哥本哈根都没问题。太有钱了,我觉得我腰围都粗了,腰缠万贯嘛!然后臻明来了,之前他不知道为什么抛弃了我,知道我暴富后,这个前男友出尽百宝试图挽回,你知道他做了什么,他竟然把印着卡通图案的抽绳裤套在头上,裤腿垂在他肩膀上,就像两只耷拉的兔耳朵,然后我哈哈哈哈狂笑着就醒了。”梦境中臻明那副滑稽的德性,现在想起依然能让我笑喷。
“许臻明,前男友?”玫瑰灵巧地躲开我连着口水一起绽放的大笑,“前男友?”
被我形容的像只发了疯的复活节兔子的臻明并没有让玫瑰觉得有多好笑,她更在意“前男友”这三个字。
“臻明什么时候做过你的‘现任男友’呢?”玫瑰露出她特有的狐狸般狡黠又妩媚的笑容。
我的脸涨红了。
“我就说你一直在暗恋这个家伙嘛,还总是嘴硬不肯承认!”玫瑰伸出纤纤的手指在我肩膀上地一推。“我就说这世上哪有什么能瞒过我的眼睛嘛!怎么样,现在不打自招了吧!”
我的脸色由绯红瞬间晋级为血红,可惜我们这里的地铁口都装了防护门,不然真想直接跳下去算了。或者,干脆一脚把玫瑰踹下去。
我知道臻明喜欢玫瑰,因为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沙鸥,你是玫瑰的妹妹吧?”
可是玫瑰看不上臻明,就如同她看不上学校里其他那些追求她的男生。过家家似的懵懂情愫小情小爱她才不屑一顾呢,她的目标是豪门!
可是一个学生妹到哪里去接触豪门子弟?豪门不会去小馆子吃饭,豪门不会没事在步行街上晃荡,豪门更不会挤公交车或地铁呀!
玫瑰一咬牙把迎着进站的地铁端起架势准备冲锋陷阵抢座位的我扯到一边,“我们去打车!”
豪门也不会没事“微服”去开出租车呀,我真想这么提醒玫瑰。
其实,有时我也不禁为玫瑰感到悲哀,空有一身美貌和野心,可就是摸不到那个她想进入的世界的大门。
但世事总是这么难料。这门竟然出现了!“门脸”我竟然还认识,从一辆银光闪闪的奔驰车的副驾驶里探出来,相当热切地冲我喊,“沙鸥!真的是你哇!”
因为在路边老是打不到车而一脸急怒的玫瑰瞬间摆出一副既羞涩又温婉的表情。
“你认识呀?”玫瑰贴近我小声问。
“嗯,认识,叫花子嘛。”我忍不住说出小时候喊惯的绰号。
“说什么呢,”跑车里的豪门子弟亲热地剜了我一眼,“我叫花子泰,美女。”他这样向玫瑰澄清。
我能一眼认出花子泰,是因为他的招牌歪嘴,不笑的时候还好,一笑起来,整张嘴简直都要歪到耳朵后边去了。
可是后来玫瑰竟然对我说,“我觉得花子泰好帅!”
我估摸着玫瑰看到花子泰的时候可能立即在脑子里把他换算成了一堆人民币,所以怎么看怎么帅气。
从此花子泰隔三岔五就要约我们一起出去吃喝玩乐。对此我倒是不介意,好吃好玩的东西我也爱,更何况还都是免费的。
就是玫瑰每次出门前总是大费周章,搞得我相当崩溃。除了强烈要求粒粒阿姨为她化上精致但又看不太出来的妆,她还总是把衣柜里所有衣服都翻出来,一边翻一边歇斯底里地咒骂,“TM的这个就是破布!”
粒粒阿姨相当睿智地为玫瑰确立了“小清新”的着装风格,她还积存有当年做文艺女青年时的几身行头,反正女文青的爱好亘古不变,都是近乎于村姑的风格,从来没有时髦过,当然也不会过时。
玫瑰愣是被粒粒阿姨打扮出几分水灵灵的清纯。
花子泰有没有被这个满身田园风的玫瑰迷得神魂颠倒我就不知道了,这不在我的关心范围之内。不过我很高兴玫瑰有了自己的追逐目标,因为这万无一失地确保了她绝对不会回应臻明对她的倾慕。
五
臻明与我和玫瑰同级。他是不折不扣的优等生,高高的,偏瘦,校服外套穿在他身上总会轻微地晃荡,我以为那就是“仙风道骨”的神采,玫瑰不以为然。
“故意订大一号的校服,穷人家都这样。”玫瑰这样说的时候完全忘记了我们也是如假包换的穷人家。
臻明不善言辞,说话的时候脸上总会带着隐隐的怯意,像是生怕自己的话不够中听得罪了对方似的。
这在我看来是臻明性格诚挚的最佳证据,玫瑰却十分鄙薄,“小家子气,没见过世面!”好像她去法国参加过世界名媛大会,见过多大世面似的。
我觉得完全从财富的角度衡量一个男孩子的优劣特别匪夷所思,玫瑰对就差把“富二代”三个字刻在脑门上的花子泰却赞不绝口,时常缠着我向她讲述我和花子泰小时候的事。
花子泰比我小两岁,小时候我们两家靠得很近。当时街坊传言他是私生子,但他老妈坚称他老爸是死掉了。
说到花子泰,就不得不说到花阿姨。她绝对是个传奇。那时花家比我们家还穷,虽然不至于吃不上饭,但好东西绝对是不会出现在餐桌上的。
所以一到吃饭时间,小小的花子泰就会在邻居家门口流连。我爸是滥好人,一见他就招呼他进来一起吃。一次我们家买了酱鸭,花子泰循着香味就赶来了,我爸立即撕了一只鸭腿递给花子泰,正当我怀疑我爸会不会也把另外一只鸭腿给花子泰的时候,花阿姨冲进来了,二话不说夺掉花子泰手里的鸭腿不算,还对着他劈头盖脸一通乱打。“你知不知道丑呀?!你骨头是软的呀!家里没饭吃呀?跑到人家家里来讨东西吃?”
花阿姨将嚎啕大哭的花子泰拎走后,我爸很赞服,说花阿姨一个女人家虽穷却不乏骨气。
我却觉得花子泰一口鸭子还没啃上就被她妈揍成那样实在很可怜。这大概就是我和这个小歪嘴友谊的开端。因为我爸花钱不算计,又特宠我这个没娘的娃,那时他仍在做老师,有固定收入,所以我总是有充足的零花钱。自从对花子泰产生了同情之心后,每次买了零嘴,我都会很仗义地分他一份。从此,花子泰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感激和信赖。他有什么问题都会第一个来找我,比如做不出来的作业题呀,在学校被谁欺负了呀,今天走路摔了一跤膝盖都蹭破了呀……最让我终生难忘的是,有一天晚上花子泰无精打采地跑来找我,气若游丝的贴在我耳边说,沙鸥姐姐,怎么办呀,我好些天没拉屎了。
花阿姨大概是为了省钱,连续几天给花子泰吃猪油蒸霉干菜。那时花子泰正在换牙,嚼不烂囫囵吞了,消化不了,所以都堵肚子里了。
虽然这个问题最后被花阿姨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圆满解决了,但这件事我反正是想忘都忘不了,一想起来就想笑。
我爸曾经开玩笑说,花子泰这个小家伙就是名字取得好,小时候是“叫花子”,长大了却否极泰来。花阿姨到底是怎么发家致富的,当年街坊邻里间有好几个版本的传言,什么她给一个外国老头当家政女工,后来老头死了竟然把全部遗传留给她;也有说花阿姨是买彩票中了头奖所以一声不响偷偷连夜搬走了。我觉得这些说法听上去都挺不靠谱,但花家脱贫致富这个事实是不容置疑的。
身为富二代的花子泰花钱那是相当阔绰的,礼物从来都是一买就两份儿,除了玫瑰的,竟然还有我的。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大便宜,乐得我呀。
高考成绩出来了,我和玫瑰都算争气,分数都值得我爸买个大喇叭到处宣扬。花子泰瞎起哄,嚷嚷着带我们去庆祝。吃过最贵的自助餐后,玫瑰又提议去唱K,我知道她想卖弄一下她那副天籁般的好嗓子。花子泰果然是听得如痴如醉。后来又是玫瑰提议要喝酒,我拦都拦不住。
贵的要死的洋果酒,包装是挺好看,就是不知里头装的什么,玫瑰没喝几口就醉倒了,我暗自庆幸没跟着她凑热闹,一直乖乖喝冰可乐。花子泰小声叫了玫瑰几次,玫瑰不应,他干脆坐到我的身边来。
“沙鸥。”
我叼着空纸杯斜眼看他。花子泰不知道是故意耍帅还是怎么的,一手撑在沙发靠背上,整个身体像个张开的大钳子似的把我夹在中间,这让我颇为不自在。他热热的呼吸一波一波拂到我的脸上来。也许是昏暗的灯光的美化作用,我忽然发现玫瑰之前说的“花子泰好帅哦”其实也没有那么夸张,他到底不再是我记忆中那个又矮又馋嘴的小可怜了。自信与顽劣在他身上交织出一种近似于邪气的气质。这是我第一次想到,也许玫瑰看中的并不仅仅是花子泰的身价而已。
“我叫你姐姐你让我亲一下呗?”
这个玩笑未免太过火了。我再次庆幸灯光够暗,我的脸红不会被发现。“要亲你亲玫瑰去!”
“她?”花子泰的声音忽然变弱了几分。因为吃惊,还带点不屑一顾。
花子泰不喜欢玫瑰?那他这段时间对玫瑰的百般殷勤又算什么?
我忽然义愤起来,“喂,花子泰!我告诉你,玫瑰可是好女孩!”呃,虽然她一直洁身自好的原因是她想钓更大的鱼,“你别仗着你现在有几个臭钱了,就在我眼皮底下玩什么始乱终弃的把戏!”一时忍不住,我抬手在花子泰脑门上用力拍了一下,就像小时候一样。
“沙鸥?”花子泰的声音听上去无限委屈。
真会演戏!我不理他,向玫瑰走去。我推了推就算是胡乱睡倒在沙发上看上去依然漂亮动人的玫瑰。
“来,再喝。”玫瑰迷迷糊糊张开眼,含混的声音听上去仍是无限娇柔。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女孩子花子泰竟然看不上,真是瞎了他的狗眼。
我扶起玫瑰,正准备走出包厢的时候,花子泰的声音忽然响起,“玫瑰,做我女朋友呀!”
六
终于达成了最大的人生理想,当上了富二代的正牌女友后,玫瑰那个欢欣鼓舞那个小人得志,不要说我,连粒粒阿姨都快没眼看了。可是玫瑰又说,“我们很快就可以住进一个大房子了,哈哈,一定要是个独栋别墅,沙叔叔可以有一个超大的书房,妈妈可以养她一直想养的德牧,天天喂它吃进口狗粮,以后看到漂亮的衣服,我眼都不眨就全部买下来,而且每样都买两件,我一件,沙鸥一件,一有时间我们就出去旅游,欧美日本什么的全部转上一圈,飞机都坐头等的!”
我们谁都没料到,一直以来玫瑰那么想嫁个有钱人,除了她真心地爱慕虚荣,竟然也因为她很想照顾我们一家人的生活。
可是玫瑰口中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描述听上去虽然美好,但不用想也知道不靠谱。随着大学开学日期的临近,就连一向不关心俗务的老爸也开始发愁了。
两个孩子的学费到哪里筹措?
也被逼到绝境的粒粒阿姨又开始突发奇想了,一天晚饭吃得好好的,她忽然啪嗒放下筷子,霍的直立起来,“老娘决定去卖唱!”
玫瑰想尽办法阻止,她说她想不到比这个更丢人现眼的事了。
我倒是不觉得这事哪里丢人了。我爸曾经说过,“写作也好,其他的艺术创作也好,都需要裸地展示自己的内心感受,脸皮不厚到一定程度,是根本干不了的。”看来这方面我是得到了我那个二百五老爸的强悍传承。浑然天成地不要脸。
当了半辈子的文艺女青年的粒粒阿姨,抱着个破吉他翘着二郎腿坐在街头,不需要任何铺垫,便朗朗唱了起来。
粒粒阿姨也是天生一副好歌喉,和玫瑰的轻媚不同,她的声音低沉浑厚,一曲橄榄树唱毕,人群已经里了三层,都在拼命鼓掌。人来疯的粒粒阿姨立即HIGH起来,吉他一丢,跳起了她年轻时流行的热舞。
这下好了,刚准备掏钱打赏的观众们立即改成掏手机,拍照呀、摄像呀,要不是粒粒阿姨实在长得不丑,凭她这股子无畏无惧的疯劲,芙蓉姐姐凤姐什么都得靠边站。
我抱着准备用来收钱的玻璃烟灰缸百无聊赖的时候,有人隔着人群在冲我微笑。
就如一道浅淡却温暖的阳光透过重重的雾霭,是臻明。
在这样的情况下撞见臻明,我仍旧没觉得丝毫的尴尬,相反我很高兴,他很体谅地没有追问我和粒粒阿姨到底在干什么,只是问,“玫瑰呢,怎么不见她?”
我等的就是这个问题,“玫瑰呀,玫瑰谈恋爱啦!”
七
粒粒阿姨认为她的初次街头献艺是首战告捷,虽然没有賺得钵满盆满,但也算大有收获,为此她做了一桌子丰盛的好菜。其实今天那些零碎的“打赏”里最大的一笔,一张崭新的五十元,是臻明放进来的。听说玫瑰有了男友之后,臻明立即呆掉了,好像魂魄都被人挖走一半,看他那么黯然的样子,我就不忍再和他推让了。而且,他到底是有多喜欢玫瑰呀,那一刻我除了心痛臻明的伤心,也相当的气恼,以及嫉妒。
“所以,你今天替我和沙鸥賺得学费都在这桌上了?”玫瑰一边吃一边还要挤兑粒粒阿姨。
粒粒阿姨筷子一停,露出醒悟又懊悔的表情。
“花子泰那么有钱,学费,管他要去呀!”我无法自控地刻毒起来。
“要就要!”玫瑰嗓子也粗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的眼眶竟然也跟着红了,像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粒粒阿姨赶紧哄她。
粒粒阿姨其实很爱玫瑰的,这些年以我的观察,她绝对是那种为了玫瑰豁出去老命都不在乎的痴心妈妈。可是,玫瑰并不是她的亲生女儿。
这个隐情,是玫瑰来我们家之后不久的一天晚上,她自己讲给我听的。
我和玫瑰一直住一个房间,并排的两张小床。初来乍到的玫瑰总是一脸不屑一顾的表情,我和她说话,她也懒懒地不怎么搭理。可是那天晚上,她主动走到我床边,推了推就快睡着的我。
窗外风雨大作,电闪雷鸣,我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傲娇的小美女是害怕打雷。不得已,我腾了一块地方,让玫瑰挨着我睡下。
“你真好,沙鸥。”不知是因为感激,还是想在这个令她惊惧的时刻骗取一点保护,玫瑰这样恭维我。
雷声渐渐止息了,仍旧睡不着的玫瑰开始和我推心置腹,“她其实不是我妈。小的时候不知道被她从什么捡回来的,就像捡路边的流浪小猫小狗似的。”玫瑰的口气里有种怨恨。“闲着无聊时随便拿来养养的小玩意,也许等长大了,就不要了。”说到这里玫瑰抽泣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得再次挪动身体尽力让出大一点的地方让玫瑰可以睡得安稳一些。后来玫瑰和粒粒阿姨一起争执,玫瑰就会大嚷,我又不是你亲生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粒粒阿姨从不争辩,显然,玫瑰所说都是真的。
我记得为此我还狠狠同情过玫瑰一阵子。玫瑰和粒粒阿姨单独相处时我都会忍不住担心这个不是亲妈的女人会背着人偷偷虐待玫瑰这个小可怜。
玫瑰天生一头自然卷,梳理整齐了相当的漂亮华丽,但那头卷毛非常难梳。玫瑰那么臭美,可是对于梳头一事,她则是能免则免。粒粒阿姨不得不押着她梳。一天,我听见玫瑰在房间里鬼哭狼嚎,同时还伴随着粒粒阿姨高声的责骂,我急忙冲进去,以为会撞见一幕多惨烈的虐待画面,结果却看到玫瑰夺下了梳子猛往粒粒阿姨手背上敲打,粒粒阿姨再度把梳子夺下来,不顾玫瑰的嚎啕,用力她打结的卷发,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但那画面看上去一点也不暴虐,相反,还十分的温馨喜乐。
我是在那一刻才懂得,其实爱的表达方式有无数种。对一个人恶形恶状满口怨言,并不一定就是不爱,同样,一个人对你言语亲切态度温和并不一定就是喜爱。
比如臻明对我。
晚饭后,我和玫瑰就互不理睬。晚上下起了淅沥小雨,伴着雨声我很快入睡,也不知到了什么时分,我感觉有人在推我的肩膀。
仍旧是玫瑰站在我的床边,小女孩般将枕头紧紧搂在胸前。雨不知何时下大了,伴着轰鸣的雷声,闪电如雪白巨刃不时劈开夜空,房间内也跟着霎然一闪。
“玫瑰,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这么大了还怕?”我生生刹住了自己困倦的声音,因为我看见了玫瑰忽然滚落的两行的泪水。
“沙鸥,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下贱?”
这个问题真像一把刀一样戳中我的胸口,我跳起来,用力揽住玫瑰的肩膀。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何况我们这样弱小的女孩子?一直和玫瑰分享着同样寒微生活的我,绝对能体会她此刻内心的辛酸。
想过好的生活并没有错,一点错都没有。
“我真希望我是真的喜欢花子泰,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好像就没有那么卑劣了。”玫瑰一边抽泣一边说。
八
花子泰给我打来电话,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我单独说。虽然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我和他约定了在离家最近的地铁口见面。
我头也没梳,趿拉着拖鞋就去了,隔多远就瞧见花子泰那辆银光闪闪的座驾停在路边。司机满脸委屈滴坐在副驾驶位置。。
一看见我,花子泰立即下车,笑眯眯倚在车旁。几个路过的小姑娘向他投去着迷的目光,花子泰的表情立马得瑟起来。
我实在懒得和这货多费唇舌,劈头就问,“啥事?你一个没驾照的小破孩儿,装什么驾驶员。”
花子泰笑着没理我,直接用两指夹着一张银行卡向我递过来,“你和玫瑰的学费。”
难道玫瑰真向他开口要了?还连带着我的那一份一并要了?他替玫瑰出,勉强算是天经地义,可是我这份,算什么?
见我迟疑,花子泰脸上浮现出鄙薄的表情,“得了吧,真当我不知道玫瑰和我在一起图的就是钱啊。”
虽然明知花子泰说的是实情,但怒火还是一下子从我心底腾起。我挤出一个笑容,冲花子泰招招手,“过来点,有话和你说。”
花子泰愣了一下,立即听话地弯腰靠近。我扬起巴掌就要朝他脑门上拍去,可是不知为什么落点有误,啪,那一巴掌落在了花子泰的脸颊上,变成了耳光。
花子泰目瞪口呆,我也目瞪口呆,悄悄跟上来的玫瑰远远望见这一幕也目瞪口呆。
九
“你为什么要打花子泰?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你想和我抢他,是吧?是吧!”
玫瑰越说越疯,像只喝醉酒的猴子似的在我面前跳来跳去。
我知道玫瑰其实根本不在乎我和花子泰之间是不是有暧昧,真正令她气苦的是她以为我对她的背叛,可是我不知要怎么澄清才能让她平静下来。
“我喜欢的是臻明,你知道的。”
“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臻明喜欢的是你!是你。好啦,你赢了,全赢了!够了没?”被迫承认这样的事实,令我的心都像在瞬间冻结了。
一直在门外探头探脑想进来劝架的粒粒阿姨感受到了气氛的变化,冲突明显地升级了,虽然争执的声音止息了,但我和玫瑰大眼瞪小眼,都像是想要用目光杀死对方似的,粒粒阿姨竟然很孬种的把头一缩,溜了。
“许臻明会喜欢我?”玫瑰打破了沉寂,强笑起来。好像我刚才所说的是个天大的笑话。
十
谁都没料到,花子泰的妈妈,也就是花阿姨会突然邀请我们全家“一起吃个便饭”。
“便饭”的地点在一家五星饭店,直到坐定,我仍在忐忑不安,是不是花子泰把我甩他耳光的事和她妈说了,所以才摆了这个鸿门宴要向我兴师问罪?我知道玫瑰也在忐忑,不过她是揣测是不是花子泰把他们的事向他妈坦白了,所以这次是未来婆婆特意来掂她分量的。
只是后来的事实证明,我和玫瑰都想太多了。
花阿姨其实完全是为了款待我爸这个多年不见的老邻居。她一边向我爸敬酒一边情真意切地说,当年呀,街坊里也就我爸一个人没有看不起她。
我觉得花阿姨的感激实在有点多余,我爸这人就这德性,从来不会看不起谁,但也从来不会特别看得起谁。
“要不是我家那个臭小子告诉我又遇到了沙鸥,我还真不知道上哪儿去找沙老师你们一家。”花阿姨感慨,“这一晃都多少年了。”
玫瑰瞥了我一眼,我也纳闷,听花阿姨这口气,好像花子泰从未在她面前提起过玫瑰?
不过更让我纳闷的事还在后头。入席后听花阿姨对花子泰说了句:“打个电话叫你哥快来。”当时我还想,花子泰不是独子么?就算花阿姨后来再婚再育,他也该是多个弟弟呀。
于是臻明走了进来时,
我和玫瑰都懵了。
十一
臻明是花阿姨的继子。
因为臻明在学校一向低调,从来不说家里的事,所以没人知道他有个富豪后妈,他亲爹是位大学教授。许老博士因为研究的课题比较偏门,为人也过于正直木讷,所以空有一肚子学问,却一直两袖清风,花阿姨后来嫁给他,看中的应该就是许老博士不合时宜的清正,所以连带对大有乃父之风的臻明也爱屋及乌。那天在酒店,臻明一出现,花阿姨脸上立即燃起慈母的光辉,我觉得她简直爱徐臻明胜过花子泰。
当然这在我看来自然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臻明这么好的孩子,就算世界上最恶毒的后妈碰上了也得喜欢呀。
离开饭店的时候,臻明不知为何与我并排走在了一起。靠得那么近,以至于我的肩膀时而会擦上他的胳膊,我感到脸上升起的热意。“原来你是花子泰的哥哥呀。”
臻明“唔”了一声,有点心不在焉,我知道他是因为发现玫瑰的恋爱对象竟然是花子泰所以沮丧,我的心情不由也跟着黯然了。
“我很喜欢小泰。”臻明忽然说。“在我心中他始终是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叫我‘哥哥’的小男孩。”
臻明说话的时候我看到玫瑰正转脸向花子泰说着什么,而花子泰的肩膀向一边低斜,一副很专注的倾听的样子。
“我们在一起好么?”臻明说。
臻明,这个我偷偷觊觎了很久很久,做梦都会梦见的男孩子竟然提议说要和我在一起?但我并没有雀跃得恨不得一蹦蹦到树顶上去狂笑,相反我心里全是酸苦的沮丧。
臻明好像一个受伤流血的人急需云南白药来止血,但他手边只有毫无用处的面粉,他别无选择只能把面粉撒在伤口上。
而我,就是那撮无用的面粉。
聊胜于无的替代品。
别人的替身。
一文不值。
“我想想。”我努力地微笑,努力摆出最矜持的表情。
十二
我和玫瑰的学费问题奇迹般的得到了解决。当然不是用花子泰塞来的那张不明不白的银行卡,而是我爸光明正大地赚来的“稿费”。
花阿姨投资开发了一个楼盘,她请我爸命名,我爸当了这么多年的闲人,书虽然没写成,但看过的书绝对可以汗牛充栋。拟个名字这种事,他绝对是能够胜任的,果然,他用了三天时间,拟了差不多一百个名字给花阿姨挑选。花阿姨也表现出一个女强人的高效,她很快的敲定了楼盘名字,然后给我爸送来一笔钱,一笔足够我和玫瑰两个人都顺利念完大学,不需要课余打工、争取奖学金或者去申请助学贷款什么的钱。
花阿姨还说,现在找人给楼盘取名字都是这个价码。可连我这种没什么社会经验的人都知道这是个借口。
于是这笔在有钱人看来连买辆像样的车都买不了的钱成了我们家的救命稻草。我和玫瑰都挺聪明,只要念完大学,我相信我们都能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就算玫瑰一时脑袋搭错线半路撂挑子,我一定可以坚持到底,找一份收入体面的稳定工作,然后我爸、粒粒阿姨、玫瑰还有我都不必再活在随时都可能饿死的风险之中了。
白天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吃过晚饭,天气变得异常凉快,我将椅子搬到门口,坐下来乘凉,玫瑰捧着一片西瓜,也跟着走出来。
“唉,沙鸥,”她一边啃西瓜一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那天吃饭你和臻明落在后头,你们两个鬼鬼祟祟的,是不是有什么?从实招来呀。”
我看了看玫瑰,“许臻明现在也是不折不扣的富二代了,你瞧花阿姨对他喜欢的那个样子,搞不好以后他到手的钱比花子泰还多。玫瑰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下战场,反正勾引谁都是勾引,尽量利益最大化嘛。”
言辞锋利、出语刻薄,这些一向都是玫瑰的专利,她显然没料到我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她呆呆望着我,嘴里含着小半块还没来得及咽下的西瓜。
“沙鸥,你?”玫瑰的表情告诉我她搜肠刮肚但仍没想到反击的话,于是她把吃了一半的西瓜扣在了我的头上。
那天晚上我写了一条短信,“臻明,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因为我真正喜欢的人是花子泰。”
发送的时候我选择了多方发送,给臻明,也给花子泰。
就算再迟钝的女生也会有第六感,我知道我在花子泰心目中的地位胜于玫瑰。
因为骨子里花子泰是个念旧的孩子,不管他把自己打扮的多浮华轻浮没心没肺,但真正的他其实就是那种恶俗电视剧里演的穷小孩,会信誓旦旦对赏了他一口热饭吃的人发誓,等我有钱了,我加十倍还给你,不,加一百倍还给你。
就像把石块丢进池塘,一定会水花四溅,一定会有轰然的巨响。我一手制造的混乱很快就有了回响。
没过几天,玫瑰提早结束了和花子泰的约会,气急败坏跑回家来。
“沙鸥,你做了什么?你对花子泰说了什么?”
玫瑰的脾气一向暴烈,一边说着一边就伸手揪住我的头发。
“反正我没有告诉花子泰,你真正喜欢的人其实是许臻明!”
玫瑰的凶狠地拽住我头发的手慢慢松开了,“你、你瞎说什么!”
每次我在玫瑰面前提到许臻明她都会不遗余力诋毁他一番,刚开始我还以为玫瑰是真的很讨厌臻明,后来经过仔细观察我才明白,她其实是喜欢但不能接近而不得不故意表露出厌恶。
“我才没兴趣去抢你喜欢的男生。”玫瑰的声音越来越无力。
“你少来吧。”我毫不客气地顶回去。这么多年,虽然我从不介意,但在我们贫穷的生活中,玫瑰总是夺走最好的一份东西。她天性就是如此,张扬,充满侵略性。
玫瑰的眼泪忽然掉下来。
我感觉有人按住了我的肩膀,然后把我甩到一边。
是粒粒阿姨,是她推开我,然后抱住了伤心垂泪的玫瑰。
果然,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用力咬住嘴唇,希望疼痛能制止我想要流泪的冲动。
十三
我点了盘蚊香,然后坐下来,玫瑰和粒粒阿姨占据了我的房间,我无处容身,只好躲出来望星星。
天空竟然繁星密布。我想起一直在国外念高中的花子泰告诉我,国外的月亮看起来真的比国内的要圆,星星也特别亮,因为空气干净的关系。
我违心地告诉了花子泰我喜欢他,我不知道这会在他身上产生怎样的后果,但我不得不这么做。因为我明知道臻明喜欢玫瑰,更因为我明知道玫瑰喜欢臻明。
我没有办法不成全他们。
就好像当家里的钱只够买一件衣服的时候,我会让玫瑰去买。
就好像当粒粒阿姨下意识地把菜里埋的唯一一块肉片搛给玫瑰时,我从不嫉妒。
就好像当爸爸任性地把生活费拿出去买了一条好烟后,我会悄悄拿出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补上空缺。
维系一个家庭是很难很难的,更何况粒粒阿姨不是我亲妈,我爸又不是玫瑰的亲爸,我们四个人像勉励凑合在一起的一堆零件,为了保持运行,总有人要当剂。
再说的伟大点,总有人要牺牲。
如果说在我们这个惨淡的家庭里,一个人要开心,一定要付出让另一个人不开心的代价,那么就这样好了。
我不介意当那种武侠片里把内功都输给别人的倒霉大侠。
夜越来越静,远处的蛙声清晰可闻。粒粒阿姨走出来,递给我一管蜂蜜润唇膏。
“这么伤心,嘴唇都咬破了。”她调侃我。
我不理她。刚刚那一幕真的很伤我的心,就算她们不是故意的。
“我不知道玫瑰是怎么和你说的,但我确实是她的亲妈妈。”
怎样?是想往我伤口撒盐么?特意选这个时机重提这段旧事,玫瑰来我们家后,从来都是她欺负我,今天是唯一的例外,她妈就按捺不住了,马上要来给她报仇。后妈果然是后妈!
“但我曾经抛弃过她。”
我呆住了。
“我年轻的时候只想自由自在,我不想要家庭,更不想要什么孩子。所以意外有了玫瑰之后,我就把她扔了。就跟扔一个买来却不喜欢的包包一样。但是过了两年,我后悔了,真是悔得肠子都绿了,我想法设法把玫瑰找回来。”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玫瑰误认为她不是粒粒阿姨的亲生女儿,粒粒阿姨也从不辩解。因为她没有办法向玫瑰重提这段旧事。她宁可玫瑰认为她们没有血缘关系,她也不要玫瑰知道她曾被她抛弃过。
“所以,有些错,真的是不能犯的。女孩子人生的第一份感情是多么的宝贵,沙鸥你不能拿它做交易。”
这样言辞恳切的劝告,她不是更应该说给玫瑰听么?
粒粒阿姨叹了口气,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玫瑰那种脾气,你越劝她越叛逆的。但是你不同,沙鸥,你一直这么乖,一直这么努力为每一个人着想。阿姨总是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的。”
这些年来,我从没想过要把粒粒阿姨当做第二个妈妈,直到眼下这一刻。
我接过粒粒阿姨一直握在手里的蜂蜜润唇膏,我很小心地往嘴唇上破掉的地方涂抹,粒粒阿姨伸出手,轻轻揉了揉我的头顶。
十四
冰激凌车前围满了小朋友。我和臻明坐在公园喷泉边的水磨石凉椅上。老梧桐树结成厚厚的树荫,营造着这一小方天地里的凉爽。
“玫瑰说,你将自己当做了抛给饿狼的肉块,只为了将小泰引开,所以我和她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不然就太没人性了。”臻明转述着玫瑰的话。
“我绝对相信这是她的原话。”百分百符合玫瑰的语言风格。我努力装出轻松的样子。“玫瑰想太多了。”
“也许。”臻明仍旧是一副温文的态度,“她还告诉我,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每次她闯祸,都是你跟在后面救火。你外祖父母还有姨妈不止一次要把你接走让你过上更好的生活但你每次都拒绝,因为你不能抛下你父亲不管,好像反过来了,他是你的孩子而你才是那个要操碎心的家长。还有,你从未排斥过她还有她妈妈,一直真心地拿她们当你真正的家人看待,玫瑰说,你让她真的知道了,世上真有一种女孩叫做‘好女孩’。”
如果我是一个滞销的商品的话,按照玫瑰这种推销方法,也一定早已被人抢购了。我强忍着鼻根泛起来的酸涩,玫瑰你到底想干什么?把臻明让给我?
“玫瑰还说,”一直神态平静的臻明的眼神忽然黯淡下去,“她根本不喜欢我,也不可能喜欢我,因为我太好了,她不想自惭形秽。”
世上最残忍的拒绝别人的方式莫过于说,“是因为你太好了,我觉得配不上你。”
我克制着不让自己说出任何安慰的话,“是呀,像你这种好法,很容易让人误会你很假、很会装。还是花子泰比较真实,要我选,我也选花子泰不选你。”
臻明的头低垂了下去,我真怕他会哭出来,我连再见也没说就匆匆跑开了。他大概一点没料到我会说出这么伤他自尊的话,玫瑰昨天肯定是向他大肆渲染了我对他的暗恋,我经常做关于他的傻里傻气莫名其妙的梦,我认为他是天底下不可比拟的NO.1好男孩。
我猜臻明一定很困惑,不知道我和玫瑰到底谁在说谎,又或者我们都没说真话,我们拿他当做谁都不想要的破玩具那样丢来丢去。总之,他一定想不到,其实我和玫瑰都喜欢他。
性格南辕北辙的我和玫瑰最后竟会喜欢上同一个男孩,这只能说明爱神之箭果然都是胡乱瞎射的。
十五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玫瑰竟破天荒地在厨房给粒粒阿姨打下手准备晚饭。她转身看我的时候,眼神闪烁,好像她怕她做了好人好事,我会扑过去拥抱她、或者点名表扬她似的。
我又把椅子搬到门外,然后一个人坐下来。
粒粒阿姨在屋里向我喊,沙鸥,买了冷饮,吃一个?
我没胃口。
脑子钝钝地转动,像生锈的钟,慢慢转回了小时候,我想起有一次粒粒阿姨很阔气地批发了一箱可爱多,我和玫瑰如狼似虎地抢着吃。没过几天,我打开冰箱发现一箱可爱多竟然只剩下一个了。
我想,算了,省给玫瑰那个馋鬼吃吧。
但过了一天,那只可爱多还在那里。
过了一周,仍在那里。
后来,硕果仅存的可爱多的纸筒上结满了冰霜,仍旧丑兮兮地躺在冰冻格里。
最后,粒粒阿姨误会它是被抛弃了,秉承着不要浪费食物的高尚原则,她把它给吃了。
今天我才明白,玫瑰始终没去碰那只可爱多的原因可能和我一样,她想省下来给我吃。
玫瑰其实从来都不是我以为的那样的自私。
我是成天都以为自己很圣女,总觉得所有的牺牲都是我做的,所以才对她有这样错误的观感。
玫瑰端着切好的西瓜走出来,“沙鸥?”她的声音忽然变得一惊一乍,“天,蚊子都快把你吃了!”
她跑进屋拿了风油精出来,“沙鸥你中风啦,被叮成这样都没感觉?”
她试图把风油精塞给我,但是我没有接。
我开始说话,“我说玫瑰你不会真以为我是要成全你和臻明所以才告诉花子泰我喜欢他的吧?”
“就算我曾喜欢过许臻明,我也不可能去拣你不要的破烂!”
“你以为你是谁呀?你以为追你的男生比较多你就比我优越?这次,我就是要让你知道我也能让男孩子为了我而甩掉你!花子泰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你,他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他想接近我!玫瑰,我劝你还是不要再以为自己是个万人迷了,因为在有的男孩眼里你一样是一文不值!”
“玫瑰,像你这样成天咋咋呼呼的,别人和你玩心眼你都不知道,玩死你你都不知道!”
我一直没有伸手去接那瓶风油精,因为我的手上握着手机。我早已拨通了臻明的电话。我知道他一定会接。就算下午我对他说了那么伤人的话,他还是不会拒绝我的电话,因为他就是这样好的一个男孩。
所以我对玫瑰说的每一个字,臻明都听见了。
十六
后来,想当然的,玫瑰和臻明在一起了。在那个夏季的尾声,我们想尽办法互相回避。
我对粒粒阿姨也开始不理不睬,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当恶人当然也要当得彻彻底底,最后我那个神经病老爸都跑来痛心疾首地质问我,沙鸥你发什么神经呀?
花子泰的学校开学要比我的早一些,作为“通过一场恶战才能把他抢夺到手”的名义上的女友,我当然要去机场给他送别。
“亲一个,沙鸥姐姐!”临行前,此人很地提议。
断然在他额头上印上五指山,花子泰揉着脑门,“我知道你其实根本不喜欢我。”像是开玩笑的口吻。
“知道就好,保持距离,授受不亲。”我也只好玩笑回去。
“可是我不在乎。因为总有人要留到最后对你好一点,沙鸥。”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有着催泪弹的效应。我目送花子泰高高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也许有一天我真的会喜欢上这个歪嘴男孩也说不定,我才十八岁,刚刚从未成年过度到成年,我的人生根本都还没开始,还有无尽的可能。
升入大学后我适应良好,不用再为钱的事情发愁也令我气定神闲,好整以暇参加了一堆社团,什么天文组、文学社,甚至刺绣组。
爸爸发来照片,我发现他气色好了很多,肚子也大了一圈,于是我打电话问他,是不是我和玫瑰不在家不占口粮了,所以粒粒阿姨可以成天给他做好吃的,他才变得这么脑满肠肥。“当然。我现在一到下午就是一肚子屎。”我爸说。虽然身材已改,但二百五的风采不改。
关于玫瑰的事,我都是从粒粒阿姨口中辗转得知。
据说她竟然变得恬静了很多。还有在在臻明的影响下,玫瑰还去做了义工。这个十三岁就立志要嫁入豪门尽享不义之财的女孩子竟然肯无偿地帮助那些她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上帝制造的能在水上行走的奇迹也不过如此了吧。
花子泰总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电子设备和软件与我联系。手机、电邮、QQ、SKYPE。见缝插针,说来就来。很快我就有要被逼疯的感觉,不是因为联系太过频繁,而是每次花子泰发过来的照片或者话语都很励志,照片嘛,一律是各种角度拍摄的他埋头苦学的模样,配上注释就是,过去我很纨绔,是因为我找不到为之奋斗的目标,现在嘛,沙鸥,你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