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中文期刊网精心挑选了似花还似非花作者范文供你参考和学习,希望我们的参考范文能激发你的文章创作灵感,欢迎阅读。
似花还似非花作者范文1
请看: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花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份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从思想内容看,此词不过是借物吟咏的传统的思妇之情,无甚突破。但其艺术表现手法却十分高超,达到了言近旨远、回思无穷的效果。下面仅就词中极其巧妙的用比,略抒管见。
“似花还非似花”,起句便十分精警。它不仅十分传神地道出了杨花特点:是树上开出来的,可算是花,但形态又不同于一般的花,不象是花;而且是用比,暗寓了思妇境遇的双关之意;它还十分准确地点明了词中用比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寥寥六个字,笼罩了全词,可谓起句入神。
《文心雕龙・比兴》中说“比者,附也”,“写物以附意”。苏轼之妙,正在于句句写“物”――杨花,句句又写人,“附”人的闺怨春愁之“意”,我们看,“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是写杨花,但其中又可约略窥见人的形象。“思量却是,无情有思”,是写人,写人的思念,但也是在写杨花,赋予杨花以人的感情。“损柔肠,困酣娇眼”,这也是写人,写离人之思,但却也能令人联想起花的形象:柳枝纤柔如肠,柳叶娇曲如眼。词中忽而似,忽而不似,忽而远,忽而近,以人附花,以花拟人,很好地抒发了思妇的独处愁苦之情,抛家傍路之感。上片末三句“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用唐人金昌绪《春秋》“打起黄莺儿”之意,而以比拟的手法出之,由花进而写人:梦游万里,寻郎不遇,偏又被黄莺将梦惊破,这样,就使思妇较金诗更深一层。同时,这个形象离开杨花原形也又远了一层, 于“不似”了。
然而,下片开始,诗人以他舒卷自如的大笔,又追回了飞跃的神思,重回到“花”的身上:“不恨此花飞尽……”;而恨花难留,追寻遗踪,又从“花”上写开去,“一池萍碎”,则又回到“花”的形象。三分春色,二分委于尘土,一分逝于流水,这既是写杨花,又是写思妇,是二者的融汇,而惜春伤春之情溢于言表。词中运用的比拟双关,使花与人相互依附,体物言情贴切细密,相得益彰。
词章至此,如何结束呢?令人既神往又担心。然而,苏轼却不亏为大手笔,其结句令人不能不拍案叫绝:“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个比喻,初看似乎不大确切,“花”与“泪”怎能相喻呢?然而,妙正妙在这里。从形象上说,“花”与“泪”确实毫无共同之处。然而,我们如从思妇与杨花的境遇这方面去联想就能体会出其中的妙处了。诗人把两种互相不关涉的事物联系起来,看似反常,实则,通过拉大“花”与“人”在意境中的距离以形象的“不似”来引人联想出“花”与“人”境遇的“似”,从而对思妇的秋怨有更加深刻的体会。从体物来说,这是远了一层,而从言情来说,则将全词的怨情推进到了最深处。正如《词源》中所说:“后片愈出愈奇,真是压倒今古。”这绝非溢美之词。
齐白石先生曾指出:“作画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文学上的用比也是如此。唯其“不似”,才有想象的飞跃,而不致“媚俗”;唯其“似”,才有了想象的起点,而不致“欺世”。唯其“不似”才能出人意外;而唯其有“似”,才能入人意中。苏词咏杨花,写闺怨,正妙在又“似”又“不似”,时“似”时“不似”,既远又近,若即若离,把“似花”与“非花”巧妙地结合起来,生动传神地表现出来,从而达到了强烈的艺术效果。
似花还似非花作者范文2
【关键词】苏轼;婉约词;探析
苏轼是我国词史上豪放词派的创始人,其意境阔远、豪情勃发的词作不知曾倾倒过多少人。然而,作为豪放派代表词人的苏轼也不乏婉约词作,大词学家吴世昌先生认为:“苏轼真正称得上豪放派作品的不过十数首而已,余者并未摆脱‘绮罗香泽之态’。”这些未摆脱“绮罗香泽之态”的婉约词作风格独特,别具一格,无论是“似花还似非花”的咏物词,还是“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的言情词以及高雅的怀古词等,都“高出人表”,超尘脱俗。
一、变“以俗为美”为“以雅为美”
“以俗为美”是针对当时十分流行的柳永俗词而言的。苏轼对柳永词“以俗为美”的审美趣尚称之为“柳七郎风味”。分析柳永词,不难看出,柳永词“以俗为美”的内涵大致有二。一是从题材内容上看,多写贴近都会市民的日常生活,特别是写了大量青楼歌妓的酒宴歌舞,表现他的心态、爱好和情趣;二是多用市井口语,较之五代高雅艳丽的“诗客曲子词”自是一大进步,使词重新回到了民间,因而深为民众所激赏,“有井水处皆歌柳词”。但是,柳词因过于从俗顺俗而流于浮艳、鄙俚,降低了词的格调。
因此,苏轼婉约词对柳词“以俗为美”的改造,相应地也从两方面进行:一是变多写社会世相为多写士大夫文人高雅情趣,特别是变抒情主人公多以青楼歌妓为主而多以大家闺秀为主;二是作品语言上变都会市井流行的口语而为士大夫文人惯用的书面词汇。这样,苏轼就使得婉约词的“以俗为美”变为“以雅为美”了,应该说这是一大刷新。
二、淡化、内化“以艳为美”
晚唐、五代以来“诗客曲子词”的“以艳为美”的审美风尚,北宋初期连同柳永在内的婉约词人也是如此。这些词作内容特别富有浓厚的脂粉味、富贵态以至宫廷气,“以艳为美”,语言上“最着意设色,异文细艳,非后之纂组所及”。苏轼对于这样的“以艳为美”的传统婉约词风进行改造、刷新,是不能够彻底的。因为男女之情以至关系总是婉约所要表现得重要对象、永恒主题,他只能予以淡化、内化。“淡化”在于减弱“艳”的浓度,“内化”在于使“艳”藏于里而不大露于表。
三、以诗为词
1.以诗的题材和内容入词
在苏轼的意识里,只要诗能表现的、接触到的一切人、物、理都可以入词。另外,诉说真挚的亲朋情感,展现清新秀丽的自然风光的诗词于苏轼作品中很常见,最典型的词有《浣溪沙》(自杭移密守,席上别扬元素,时重阳前一日),熙宁七年九月八日,作者即将赴密州任职,新任知州不久的杨元素也即将他任,在席上与杨元素相别而作此词。词作以雅洁整饬的语言,表达出与朋友分手时的伤感。我们读“良辰乐事古难全”一句,不禁联想起作者另一片著名的词作《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其中也有“古难全”的句子。下片三句,首句想象既别之后,好景如常,欣赏它的人却天南地北。“空”字的含义,正如柳永“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雨霖铃》)之“虚”字,赏景的人不在了,这些璧月琼枝、良辰好景还有什么意义!次句表面写年年有菊,年年有人,实际上是感叹时光易逝,正所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唐刘希夷《代悲白头翁》)。
2.以诗的风格和意境入词
苏诗的风格比较多样化,正如其诗,苏词也呈现出多样化情状,这就是苏轼以诗的风格意境入词,一改婉约词柔媚低迷的风气,洗脱脂粉气、艳俗气,从而提高了婉约词的地位。苏词在词体方面的努力,促成了词体的革新,解放了词。苏轼婉约词不再是缠绵悱恻的抒情,而是语气爽快利落,时作旷达之想,时变得明丽净洁。苏轼扩展了婉约词的表现功能和意境,促成了婉约词风的转变,使婉约词有了新的面目。
3.以才学入词
苏轼以才学入词,这主要表现在以诗的形式和技巧入词。具体而言,首先,苏词冲破了音律束缚,淡化了词的音乐性,加强了其文学性。词本来是可以配乐歌唱的,有曲子之称。可见,词本来的音乐性很强。按照唐五代以来《渔父》词的格式,应作“七、七、三、三、七”句法,但到了苏轼,由于他“以诗为词”,以文入词,以才学入词,直抒胸臆,竟改成“三、三、六、七、六”句法。这是苏轼为了强调出“渔父饮”、“渔父醉”、“渔父醒”、“渔父笑”的悠然自得的生活乐趣。
似花还似非花作者范文3
摘要明代词人研究是学界相对陌生又颇具研究价值的一个课题。本文试图从有限的史料中去解读明末词人杨宛及其词,展现其才情背后的无奈与苍凉。
关键词:明代 杨宛 词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杨宛,字子叔,一作宛若,明朝末年金陵歌妓。《全明词》记其生年不详,约卒于崇祯十七年(1644)。杨宛于书画诗词皆能,与金陵名妓王微为女兄弟,同归于茅元仪。然而前人以为其有才调而乏品格,与草衣道人王微不可同日而语。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中谈到:
宛多外遇,心叛止生,止生以豪杰自命,知之而弗禁也。止生殁,国戚田弘遇奉诏进香普陀,还京道白门,谋取宛而篡其赀。宛欲背茅氏他适,以为国戚可假道也。尽橐装奔焉。戚以老婢子畜之,婢教其幼女。戚死,复谋奔刘东平,将行而城陷。乃为丐妇装,间行还金陵,盗杀之于野。宛与草衣道人为女兄弟,道人屡规切之,宛不能从。道人皎洁如青莲花,亭亭出尘,而宛终堕落淤泥,为人所姗笑,不亦伤乎!
对其颇有微词。而朱彝尊在《静志居诗话》与赵尊岳的《明词汇刊》中,却分别指出杨宛之所以遇害,是在于护卫田氏女,指出其所为中可首肯处。
史书中关于杨宛身世的材料可谓雪泥鸿爪,可贵亦可怜。观其一生,可谓是悲剧性的一生。杨宛出身卑微,但在晚明时期女词人中,她的才情犹如一颗闪亮的珍珠,在幽暗的黑夜里,散发出晶莹剔透的光泽,又如碧桃之初绽,烂漫而又多姿,而其词也因其性格而显露出诚挚率真而又风流绵婉的情态。
杨宛十六岁嫁与茅元仪,在茅氏的调教下,才情出众。茅氏对她赞赏有佳,有诗句云:“家传傲骨为迂叟,帝赍词人作细君。”她有词集《钟山献诗余》,收词58首。《全明词》录入时将词集中《梦江南》分为二首,注为双调上下片韵不合,意亦不谐,应是同调二首。再从《历代诗余》中录《满宫花・暑夜与诸女郎外家宴》一首,从《历代闺秀诗余》中录《江城子》一首,共61首。但所录之《江城子》与集子中《江城子・夏闺》一首仅一些字句不同,而意相类,当可视为同一首。《满宫花・暑夜与诸女郎外家宴》亦然。
剑奴先生在《秦淮粉黛》里说道:
“诗词原本是源于平常人的平常语,一旦这平常语具有韵律之美,再加以提炼锻造,也就是士大夫们所谓的艺术的诗词了。明人作诗词,总陷于唐宋阵中,缺少有灵气的作品,有时候反而是北里之侠随口只言片语,倒最珍贵,也最得真韵。青楼人是社会底层之辈,但也不乏聪颖之人。诗词重在一个‘悟’字。”
这话用来说杨宛,却是再恰切不过。杨宛便是此能“悟”之人。如茅元仪所说:“授以诗词之学,本之三百篇。业既竟,始循而下之,以极于今之藻。……于诗则游戏涉略,若不经意,三年而忽成小咏。”“始知其略于外者凝于中也。”赵尊岳也赞道:“词笔辄多浑朴之意,上追北宋,非明人靡敝一流。”并说“蕙风先生尤赏其《长相思》‘偏是相思相见难,无情自等闲’,《洞天春》‘红烛雨中静悄’,《阳关引》‘落叶分飞散,还有聚时节’诸语,谓为挚至之作。”读杨宛之词,确能感知前人述评之肯綮,而于此之外,笔者还以为,她的词展现了一份如水的情,浮动着一种如花的影之美。
一 如水的情
杨宛词的主题在晚明词作中属较为丰富的,包括了相思(伤别、送别)、闺情、咏物、节令、纪游等。而最能体现词人心志的便是伤别、送别后的相思之词。一名,最终嫁与名士,应该算是生活幸福。而通观她的词作,却是愁怀满绪,处于一种悲欢离合中。如《忆王孙・初秋》:
月教树树变成秋。情重荷花不自由。抛胜清香满叶舟。只添愁。一任西风吹散休。
初秋时节,月光清冷,而此时的树木也笼罩在淡淡的月光下。划一条小舟在荷花池中穿行,心中的相思之情仿佛感染了满池的荷花,并不是那样的洒脱与自然,满船的荷花香气未能解脱思念的愁绪,心中的爱正如萦绕的香气,不能封存,一阵风过而散,只留下惆怅。作者用初秋来透示自己的心情,孤寂无奈。这种“真挚的人情”体现了作者对纯真爱情的执着追求,而封建礼教的束缚,让她的感情追求受到限制,正如“情重荷花不自由”,作者独自承受着这份痛苦的感情。
再看她另外一首词作《如梦令・花外楼边难共》:
花外楼边难共。柳外池边寻空。又为避东风,翻把至诚成哄。惶恐。惶恐。留下薄情愁种。
本与情郎相约,而寻遍他们曾经相会的地方却没有发现情郎的踪影。对于情郎的绝情,作者感到内心的落寞与凄楚。
在《醉落魄・春闺》中,作者如水情怀被体现得淋漓尽致:
春来几许?花明柳暗平分取。空中香乱群蜂舞。翠幄张天,人在深深处。声声又听催花雨。燕莺空惹闲愁绪。衔花早过东墙去。新水芳泥,莫使春风误。
作者选取了“香乱”、“群蜂舞”、“花雨”、“燕莺”等事物来象征体现自己思念情人的缱绻情怀,作者的感情在万事生发的春天里旖旎缠绵,词中的“乱”、“听”、“惹”又体现作者感伤的心情。这种直抒胸臆的大胆直白,体现了作者率真的性情。
以上几首词都有愁字,“愁”成为杨宛创作的重要素材,也是激发她灵感的主要泉源。杨宛出身卑微,从良又较早,在所处阶层中多与各方文人交往,耳濡目染,加上自身悟性与聪明,逐渐开始创作诗词。她虽嫁与名士,但她不满足于封建礼教的限制,不满足于自己的才能和感情生活不能像男子一样得到社会的承认,她用女性的眼光打量周围的世界,用诗词创作表现自己悲凉的生活体验和人生交游。而在封建礼教的限制下,她也只能用诗词表现自己哀怨的生活体验。在她的词中我们可看到,她对爱情的追求,思想和境界可谓大胆、直率。她对爱情的执着追求如一江春水,清澈甘洌。虽然忧伤、迷惘、徘徊,在思念、离别、抛弃的痛苦中反复噬咬着自己,但她敢于冲破封建束缚,追求爱情。即使这会让她身遭不测,甚至身败名裂。
杨宛品貌非凡,诗情横溢,但终也无法逃避命运的伤感,无人理解的人生伤感,给她造成忧伤的心境:
静色清分一束秋。有意相求。著意相求。露容粉态恁温柔。花自西流。水自东流。夜雨凄风罨画楼。欲语低头。不语低头。无情折却有情留。犹在含愁。莫在含愁。(《一剪梅・见人手中芙蓉,求为瓶供,遂赋此词》)
词人笔下的芙蓉,就仿如自己的化身,“花自西流。水自东流”,命运与追求的不相融合,让词人感受到的是“夜雨凄风”。可如此心境,亦只能自己给予安慰与解嘲:“犹在含愁,莫在含愁。”
纯情词人,向以愁情为主,真情为骨,声情为辅,率真如杨宛,其词亦然。虽然词人“多外遇,心叛止生”,但她从未放弃对真挚爱情的追求。她希望所爱之人对她一样的情真意切,而茅元仪多红粉佳人,自是不可能满足其情感的需求。“多外遇”也许恰是她在不停地寻找真情,并以此抗议封建礼教对女子的不公平待遇。
在女性话语被漠视的封建男权社会中,杨宛以自己或自觉或不自觉的写作描绘了心灵深处的幽隐情思,她以如水的温柔、细腻的情怀,述说着自己的悲伤、思念与别离,这种大胆追求表达自己独立的感情世界、追求新生活的方式与当时深锁闺门的女子相比要更大胆、炽热,为女性寂寞的闺中生活设立了新的抒解方式,而且增加了女性间的交流以及与外界的沟通渠道,乃是为妓者最真切的情思。
二 如花的影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杨宛词的美正如苏词中的杨花――欲开还闭,一种略带羞涩、妩媚、幽幽的美。如《思佳客・七夕后一日咏织女》:
迢递佳期又早休,鹊桥无计为迟留。临风吹散鸳鸯侣,对月空思鸾凤俦。从别后,两悠悠,封题锦字倩谁投。金梭慵整添愁绪,泪逐银河不断流。
这首词借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题材写出人间的相思离别之苦。“鹊桥”、“鸳鸯”、“金梭”、“银河”都暗示这天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然而“早休”、“迟留”、“吹散”、“空思”,又都体现词人为这对恋人被银河阻断不能相见的爱怜和惋惜,实是将牛郎织女的离别之苦与词人自己的相思之痛联系起来。杨宛在抒发思念之情时,好像忘掉自我,她只是让自己感情的长河任意奔流,通过富有典型意义的事物,富有特色的细节和反复地述说,把不断涌现的无尽的痛惜、美好的回忆、剪不断的思念和各式各样奇妙的想象和联想反复地错综地抒发着。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双流泪的眼,一颗淌血的心,因而作品含有动人心魄的力量和延绵无尽的凄冷的美。再如:
翠炉烟里香袅。红烛雨中静悄。帷幕偷开射光巧。正春山将晓。轻红重绿相搅。欢际余情缥缈。燕过东家,絮飞墙外,人心休老。(《洞天春・买妾》)
下得轻抛手,为未经离别。何来一叶,飞空际,堆堆冷,澹星星随著,付与天边月。月悄然、谁著得世上凄切。你在高高照,犹苦缺。况空闺里,深深闭,人难接。莫不侬孤另,累得西风咽。落叶纷飞散,还有聚时节。(《阳关引・秋思》)
这两首词体现了杨宛词作的清丽格调,及词人精神世界的空灵、雅洁,仿佛生命远离俗尘,用其独特的体悟凝结出优美绝伦的词章。“红烛雨中静悄”、“落叶分飞散,还有聚时节。”杨宛以“闺中淑女”的情怀,形成她“纤婉”的风格特色、苦闷渊薮和伤怨的情感特色、师心自铸与清慧文学的美感特色。
再看《金人捧露盘・咏秋海棠》:
记春光,繁华日,万花丛。正李衰,桃谢匆匆。侬家姊妹,妖枝嫩蕊占东风。薄情仍共春光去,惆怅庭空。到如今,余孤干,羞桃李,一园中。最怜娇妹沐新红,恐伤姊意,含芳敛韵绮窗东。怜家不忿,伊偏占,放出芙蓉。
这当是杨宛词作中最好的一首,历来词选往往选入。“感物吟志,莫非自然”,当我们看到外物时,会引发自己内心的情意活动。杨宛这首词由花写到人。“记春光,繁华日,万花丛。正李衰,桃谢匆匆”。写出人世间的沧桑的变换。“侬家姊妹,妖枝嫩蕊占东风。薄情仍共春光去,惆怅庭空”。词人联想到金陵妓院中艺妓们争芳斗艳的情景,而引发对她们的同情和自己命运变化的感发。端淑评此词说:
“上说春下说秋,一番记忆一番怜惜及妹伤姊意,娇韵叫绝。”
杨宛是以自然真切的口吻,流利谐婉的音调,写出了她自己由于敏锐善感的心灵,为寻常景物引发出来的一种凄婉的情思,而让我们感触一种凄婉的美。而《千秋岁・江上寄外和来韵》:
行行难见。更奈江流急。涛已去,悲仍积,三更香月落,一霎愁云黑。人不见,私从梦里传消息。未梦珠先滴。梦去欢如昔。欢尽处,还曾戚,采莲人又至,莫把新荷摘。丝尚嫩,唯余心苦谁禁得摘。
则呈现了一名女性在压抑情境中愁懑的心理状态。“新荷”意象是词人在词中的自我延伸,代表的是一种孤单、冷落和凄寒的意绪,反衬出词人高洁清幽、不同流俗的自我形象。
如水的情,如花的影,正是杨宛词的“情与美”。杨宛生来具有的纯情的性情,表现了女性世界里的恨别伤怀、情爱眷眷,离情依依。她以细敏善感的心灵、率真朴质的情怀抒发对离愁别绪、自然之美凋零的感发。其词言真情切,情感丰富烂漫,不矫情造作,犹如一瓢清柔的泉水,而格调如花一样的清与雅。
杨宛的情感语言是用她的天然情趣、真情实感悟出来的,清新隽秀,清雅可诵。她是一个敢于冲破封建束缚,大胆追求幸福生活的新女性。相对当时妇女“内言不出”的境遇,她以自己广交名士的生活风貌,大胆表露真情的性情,铸就了一批率真、绵婉的词作。
我们可以想见,杨宛欠着感情上的不足与归宿感的飘浮,自始至终有着自我的追求,那种想要一掌自己之命运的追求。其生,其词,自有她特殊的鲜跃的生命,只不过其生命的花圈,比较平常人要狭隘些罢了。
由史料所载,我们可以试想杨宛当是在阵阵焦虑之中步入命运的惨状的,可怜其追求甚丰而红颜多劫。然而,其兰心蕙性却永远地融入到了一首首作品中,宛如碧桃之吐蕊,烂漫纷披,引得后人为之折服与叹息。
参考文献:
[1] (清)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闰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59年版。
[2] 剑奴:《秦淮粉黛》,福建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
[3] 胡文楷:《历代妇女著作考》,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
似花还似非花作者范文4
关键词:柔肠;愁肠;断肠;悲剧美
中图分类号:I22
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
16721101(2015)02004405
Abstract: The Chinese ancient scholars mostly departed from the body and life experience of the individual, ranging from heaven to earth, which is the basic way of literary creation. From the “heart- knot” of delicate euphemism to the “self-pitying sorrow-heart, to the “deeply grieved” tragic consciousness, the poets’ deduction of unique feelings and emotional skills in their poetic creation embodies unique life emotions and lyric skills of Chinese poetry. As an accidental discovery of lyrical objects, “soft-heart in grief” has became a fine spray of the kingdom of Ci art.
Key words:soft-heart; sorrow-heart; broken heart; tragic beauty
借用身体及生命经验,类比自然万物而抒写情怀,是古人的思维方式,也是成诗作词的手段。这是一种具有民族特色的“身体诗学”。透过身体思考自我与世界,既是古人对身体的隐喻性使用,也是他们对身体如何在空间中作最适当的展现、安顿及身心如何走向一如境界的思考与尝试。古人的身体诗学通过对“身体意象”的书写,来展现其社会文化内涵与个体的生命境界。在人体的所有器官中,唯有肠具有细长、曲折、柔嫩、回旋等特点,恰能描述忧伤之琐碎、绵长、无法言明的特点,所以作为“艳科”的词体中,便反复地出现了“柔肠”、“愁肠”、“悲肠”、“苦肠”、“断肠”等意象,构成了“断肠”的词学主题,以之展开和表现文人生命历程中的悲剧性审美体验。
一、柔肠之幽怨
在中国文学史上,《诗经》的《桑柔》篇第一次将“肺肠”入诗:“维此惠君,民人所瞻。秉心宣犹,考慎其相。维彼不顺,自独俾臧。自有肺肠,俾民卒狂。”由于《诗经》的崇高地位和巨大影响,后世将“肠”作为审美意象和诗歌主题就有了文化源头。
汉末著名学者蔡邕之女蔡文姬的《胡笳十八拍》诗云:“雁南征兮欲寄边声,雁北归兮为得汉音。雁飞高兮邈难寻,空断肠兮思喑喑。攒眉向月兮抚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弥深。”此诗将“断肠”作为思乡怀旧的情感寄托,凄凉而婉转,别有一番风味。曹丕《燕歌行》诗也同样有“断肠”之句,“念君客游思断肠,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燕歌行》是一个乐府题目,属于《相和歌》中的《平调曲》,宋代郭茂倩《乐府诗集》引《乐府解题》说:“魏文帝‘秋风’‘别日’二曲言时序迁换,行役不归,妇人怨旷无所诉也。”[1]
唐代大诗人李白《春思》一诗也把“断肠”作为一种诗歌“微叙事”的手段:“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这首典型的闺怨诗描写独处秦地的思妇触景生情,终日思念远在燕地卫戍的夫君,盼望他早日归来。三、四句由开头两句生发而来,继续写燕草方碧,夫君必定思归怀己,此时秦桑已低,妾已断肠,进一层表达了思妇之情。五、六两句,以春风掀动罗帏时,思妇的心理活动,来表现她对爱情坚贞不二的高尚情操。全诗以景寄情,委婉动人。中晚唐时期的诗人李商隐,也仿乐府旧题写有《杂歌谣辞・李夫人歌》,诗中有“寿宫不惜铸南人,柔肠早被秋波割”之句,也表达了女性之愁思,更寄寓了难言的身世之痛、仕途之困。
汉魏以来的诗歌传统为宋词提供了丰富的审美意象和抒情主题。“断肠”作为其中的一种,既是一种涵韵丰赡的审美意象,又是一种叙事简便、灵巧多变的抒情方式,因而在宋词中得到了更加广泛的应用。词人借助“柔肠”柔婉、缠绕、脆弱的身体生理特性,呈现情感心灵层面的忧郁、多愁、彷徨和悲恸。具体而言,“肠”在词人那里,以“柔肠”、“愁肠”、“悲肠”、“苦肠”、“断肠”等面貌出现,体现出不同层次、不同种类的忧思。
作为抒情意象,“柔肠”意象是较为平和的,其抒情基调也是委婉而有风致,其更多呈现出一种婉约、“哀而不伤”的情怀。体现在词作中,柔肠也表现在亲情、友情、爱情等不同词学主题中。
爱情主题方面,以《全宋词》[2]本文所引宋词皆出自《全宋词》,1999年中华书局版。中的“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李清照《点绛唇》)为例,词人将“一寸”柔肠与“千缕”愁思相提并论,使人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比感,仿佛她愁肠欲断,再也承受不住。这是一首借伤春写离恨的闺怨词,同类别的词还有“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栏倚。”(欧阳修《踏莎行》)词句显示出闺中对于陌上游子缠绵深切的思念,表达了思妇既希望登高眺望游子踪影又明知徒然的内心挣扎。晏几道作为宋代词道圣手,其词作多为伤情、之杰作。晏几道《虞美人》云:“湿红笺纸回纹字。多少柔肠事。去年双燕欲归时。还是碧云千里、锦书迟。”“湿红笺纸”的“湿”表示流泪,而“红”字固然是笺纸的颜色,却又同时暗寓“泪尽继之以血”的极度悲伤的含义。“回纹字”既表示书信是用尽心思拟写而成,“柔肠”暗示愁绪是千回百转连绵不断的。
离别主题方面,李煜《清平乐》词是其中较有成就者:“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此处的“柔肠”,是对时光流逝的无奈,是对离恨离愁的难遣。同样的优秀词作还有“风流寸心易感,但依依伫立,回尽柔肠”(秦观《沁园春》)以及“风丝一寸柔肠。曾在歌边惹恨,烛底萦香。”(史达祖《夜合花》)等等。词人在离愁别恨中伤今忆昔,“惹恨萦香”,给读者留下百转千回、余韵不尽的审美感悟。
“柔肠”意象在古代文人的笔下,经过多次的吟咏和情感贯注,逐渐衍生为一种诗学和词学的抒情主题。当然,它同时仍然作为一种比喻手段,具有巧妙而含蓄的美学价值。
大文豪苏轼的《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云:“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妖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词的第一句便道出了杨花的本质,似花又不是花,无人怜惜,任其飘零。第二句赋予杨花以人的情感,“抛家”本是无情之举,但它“傍路”又露难舍之意,道是无情却有情。第三句采用拟人的手法,将杨花比作思亲的。纤细的柳枝,犹如思妇离愁百结的柔肠;鲜嫩的柳叶,仿佛思妇欲开还闭的娇眼。词句描写细致生动,杨花飘忽迷离的状态跃然纸上。唐圭璋先生认为:“本词是和作。咏物拟人,缠绵多态。词中刻画了一个思妇的形象。萦损柔肠,困酣娇眼,随风万里,寻郎去处,是写杨花,亦是写思妇,可说是遗貌而得其神。而杨花飞尽化作‘离人泪’,更生动地写出她候人不归所产生的幽怨。能以杨花喻人,在对杨花的描写过程中,完成对人物形象的塑造。这比章质夫的闺怨词要高一层。”[3]
二、悲肠之愁苦
如果说,“柔肠”意象还停留在委婉而内敛的情感抒发层面,“愁肠”、“苦肠”和“悲肠”等意象群落,作为“肠”这一特点文学主题的不同层面,则将生命中的各种愁思更加淋漓尽致地展示出来,词人直抒胸臆、愁绪万端、悲苦难解,其悲剧美感也加强了许多。
“愁肠”作为意象,同样也出现在各种复杂的创作主题中,寄托的审美情感也更为深刻、复杂、多变。
《御街行・纷纷坠叶飘香砌》由宋人范仲淹创作,又题作“秋日怀旧”,是抒写秋夜离情愁绪之作:“年年今夜,月华如练,长是人千里。愁肠已断无由醉,酒未到,先成泪。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此词语句,上片描绘秋夜寒寂的景象,下片抒写孤眠愁思的情怀,由景入情,情景交融。词人写出的愁情使人凄切无比,虽然酒还未饮,却已是垂泪无数,较之其“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范仲淹《苏幕遮》)的羁旅愁情更深一层,堪称愁到最深处。
陆游《沁园春》词抒发的是对“遗失的美好”的感伤:“一别秦楼,转眼新春,又近放灯。忆盈盈倩笑,纤纤柔握,玉香花语,雪暖酥凝。念远愁肠,伤春病思,自怪平生殊未曾。”词人在公元1178年秋天,他从四川回到了阔别了九年的故乡绍兴。(陆游生于公元1125年)这时候的陆游已经五十三岁了,家乡人化很大,故土久别重回,使词人产生对故乡的陌生感。上片,作者从久别重回故土发出了一系列的感叹,“万里凄凉谁寄音”。这种感叹,是“愁肠”中郁结的对于生命无尽的凄凉感伤。
葛长庚《水调歌头》“满目飞花万点,回首古人千里,把酒沃愁肠。”该词是写借酒浇愁也难消乡愁故土之思念。蒋氏女的《减字木兰花》书写了自身的悲惨经历:“朝云横渡。辘辘车声如水去。白草黄沙。月照孤村三两家。飞鸿过也。万结愁肠无昼夜。渐近燕山。回首乡关归路难。”这是北宋灭亡之际一位被金人虏去的弱女子写的词,描述被虏北行之经历,抒发国破家亡之巨痛。作者之父本是阳武(河南原阳)县令,在金兵南侵围城时,奋勇抵抗,壮烈殉国,妻、子一同遇难。由此可以想见作者写作此词时揪心泣血的情景。
“愁肠”中不仅有时光的感伤、人事的凄凉、羁旅困顿,还有离别之苦,家仇国恨。“折得垂杨寄与,丝丝都是愁肠”(李莱老《清平乐》),折柳以怀人,愁满柳枝上;“殷勤满酌离殇,阳关唱起愁肠”(赵师侠《清平乐》)阳关自古多离别,叫人如何不伤心、伤情!钱惟演《木兰花》(又名《玉楼春》)词云:“城上风光莺语乱。城下烟波春拍岸。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情怀渐变成衰晚。鸾鉴朱颜惊暗换。昔年多病厌芳尊,今日芳尊惟恐浅。”据张宗《词林纪事》记载:“公谪汉东日,撰玉楼春词,酒阑歌之,必为泣下。”[4]
辛弃疾的《木兰花慢・滁州送范y》有句“长安故人问我,道愁肠酒只依然。目断秋霄落雁,醉来时响空弦。“稼轩词多是感时抚事之作,词情豪放,即便是送别词,也多是慷慨悲吟,本词即是如此。这首词作于宋孝宗乾道八年(1172)。作者借送别的机会,倾吐自己满腹的忧国深情,在激励友人奋进之时,又宣泄了自己壮志难酬的苦闷,慷慨悲凉之情,磊落不平之气,层见叠出。
朱敦儒的《昭君怨》则展示了古代文人的“臣妾情怀”,作者以屈原以来的文人“女性自喻”手法进行抒情:“胧月黄昏亭榭。池上秋千初架。燕子说春寒。杏花残。泪断愁肠难断。往事总成幽怨。幽怨几时休。泪还流。”这种幽深凄怨之情,与稼轩词的昂扬向上、慷慨悲歌具有明显的风格差异。从美学的角度看,《昭君怨》中的愁肠,体现的是一种沉静而细腻的优美,辛弃疾的《木兰花慢・滁州送范y》中的愁肠,则迸发着悲剧性的崇高美。
苦涩优美的“愁肠”和悲壮崇高的“愁肠”,其实展示的恰巧是宋词的两种创作风格。就豪放、悲壮的情怀而言,晏几道的《浪淘沙》词也不多见地进行自我解脱:“高阁对横塘,新燕年光。柳花残梦隔潇湘。绿浦归帆看不见,还是斜阳。一笑解愁肠,人会娥妆。藕丝衫袖郁金香。曳雪牵云留客醉,且伴春狂。”
王千秋的《瑞鹤仙》则词风消极哀婉,近于朱敦儒的词风:“征鸿翻塞影。怅悲秋人老,浑无佳兴。鸣蛩问酒病。更堆积愁肠,摧残诗鬓。起寻芳径。菊羞人、依丛半隐。又岂知、虚度重阳,浪阔渺无归恨。无定。登高人远、戏马台闲,怨歌谁听。香肩醉凭。镇常是、笑得醒。到如今何在,西风凝伫,冠也无人为正。看他门、对插茱萸,恨长怨永。”由“堆积愁肠”而至“恨长怨永”,可见愁思之重、忧伤之深。
“愁肠”更进一步,就是“苦肠”与“悲肠”,后两者更加直接地描绘人生体验中偏于苦难或偏于悲恸的情感。不过,“苦肠”与“悲肠”意象在宋词中并不多见。反而是宋诗中,二者较为常见。如邵雍《代书寄长安幕张文通》有“苦肠饮酒,病眼怕看书”之句,把内心的苦涩、苦痛呈现出来;而梅尧臣《梦感》诗言曰“生哀百十载,死苦千万春……及寤动悲肠,痛送如刮鳞。”宋词偏于婉约,不擅于直接抒情,更少见这种直接陈述苦痛的语句,故而象征意味更浓的“愁肠”较为多见。
三、断肠之极情
在“柔肠”、“愁肠”的基础上,词人更加偏爱的是“断肠”意象的使用。“断肠”是“肠”主题的最高情感表现,是一种极端性的审美体验。它作为词学重要的主题之一,包括了意象和叙事两个层面的功能性内容。
“断肠”作为词体的审美意象,一般总是和“泪”、“梦”等词汇合用,构成一种情深意重、伤悲难以自已的画面。这其中,最为经典的作品之一,应该是苏轼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唐圭璋先生评论说:“此首为公悼亡之作。真情郁勃,句句沉痛,而音响凄厉,诚后山所谓‘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也。”[5]一般而言,苏轼受佛教思想的影响,作词豪迈奔放,其中的一些诗词“在纷纭复杂的长篇大论之后,以清空超迈的语境收尾,使人感受到一种脱尽俗累后的轻松愉悦。”[6]的确,苏轼的词具有清空豪迈、气势雄浑的特色,所抒发的也大多是“江上清风、山间明月”般通透洒脱的人生禅理。但是,这首被推崇为历代悼亡典范之作的《江城子》,无法通过佛教思想来“看空”,却把生命的凄凉、生死别离的悲伤展示得淋漓尽致、刻骨铭心。“断肠”意象在其中,与“幽梦”、“泪”等词语一道,也真切地展现了作者“无处话凄凉”的悲惨境遇。
苏轼还有一首《点绛唇》,也是把“月”、“清泪”等词合用,以闺怨主题影射美人迟暮、人生愁苦之境况:“月转乌啼,画堂宫徵生离恨。美人愁闷,不管罗衣褪。清泪斑斑,挥断柔肠寸。嗔人问,背灯偷,拭尽残妆粉。”程垓的《鹊桥仙》,“角声吹月,风声落枕,梦与柔肠俱断。谁教当日太情浓,抛不下、新愁一段”,也采用“月”、“梦”和“柔肠”等意象群,抒发了相似的闺怨愁苦。
中国古代的叙事文学并不发达,叙事理论也不多见,但是,这并不代表古典文学特别是占据主要地位的诗词没有叙事。古代文人将叙事与抒情巧妙的结合起来,通过意象、典故、托物言志等方式,把所叙之事简洁地穿插在抒情过程中。因而,“断肠”兼有抒情和叙事的文学功能。
辛弃疾《蝶恋花》词云:“燕语莺啼人乍远。却恨西园,依旧莺和燕。笑语十分愁一半。翠围特地春光暖。只道书来无过雁。不道柔肠,近日无肠断。柄玉莫摇湘泪点。怕君唤作秋风扇。”作为宋代豪放派“苏辛”并称的另一个代表词人,稼轩之词往往以豪迈悲慨为其显著特征。“不道柔肠,近日无断肠”之句,用看似谐谑的口吻,将时光匆匆、惜春怜春的情怀,以及人过中年而壮志难酬的无奈心境刻画出来。这里的“断肠”,就有叙事的意义在其中,作为情感的上下承接。辛弃疾的另外一首词《摸鱼儿》,其“闲愁最苦,休去倚危栏,斜阳正在,烟柳断肠处”中的“断肠”词句,是作者在词的结尾处饱含韵味的一笔,旨在点出南宋朝廷日薄西山、前途暗淡的趋势,也抒发自己宝刀未老而被弃用的苦闷。“断肠”是一种隐晦的、潜在的讽喻性叙事。
朱彝尊《幔卷绸》词中的对于“断肠”的使用就比较直接,从叙事学角度看,就是一种简便的“第三人称叙事”:“桃叶舟回,枫林客去,西渚波千叠。见十里横塘,几阵凉t,独上小楼,柔肠断绝。春信莺花,秋期河汉,总是愁时节。怅碧海青天,夜色苍凉,归去明月。凄凄切切。相思苦梦雨何曾歇。恁不似当年,绛唇含笑,而今剩有啼痕泪颊。洛浦川长,青溪路断,晓露风灯灭。但寄语还淹,有个人儿,莫便轻别。”这首词既有抒情亦有叙事,在简短的叙事中,流露出浓烈的凄苦哀伤。同理,王之道《蝶恋花》,也是在叙事中进行抒情,“杏靥桃腮俱有t。常避孤芳,独斗红深浅。犯雪凌霜芳意展,玉容似带春寒怨。分得数枝来小院。依倚铜瓶,标致能清远。淡月帘栊疏影转,骚人为尔柔肠断。”这两首词里面的“断肠”,起到的功能是意象联接的作用。
“断肠”的叙事功能除了体现在意象联接、情感承接方面,还体现在推动词的上下片结构对接、场景衔接等等方面。例如,“柔肠寸折,解袂留清血。蓝桥动是经年别,掩门春絮乱,枕秋蛩咽。檀篆灭。鸳衾半拥空床月。”(李之仪《千秋岁》)这里面的“柔肠寸折”具有引发抒情的结构功能。“古屋衰杨,淡烟疏雨江南岸。几家村疃。酒旆还相唤。短棹扁舟,风横河频转。柔肠断,寒鸦噪晚。天共蒹葭远。”(王之道《点绛唇》)这是场景上的延伸。“好天难遇,从今一去,荏苒后期无定。把柔肠、千萦万断,为伊薄幸。”(南山居士《永遇乐》)这是上下文关系的契合。
“断肠”词的影响和辐射范围是相当广泛的,宋词中约有近千首词涉及到了这一主题,而宋诗中的“断肠”主题也及其丰富,这为元明清时期的诗词曲创作提供了一个重要素材。被称为“秋思之祖”的《天净沙・秋思》,就有“断肠”之语:“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这首小令,前四句皆写景色,以景语写情语,“枯”“老”“昏”“瘦”等字眼使浓郁的秋色之中蕴含着无限凄凉和悲苦的情调。而最后一句“断肠人在天涯”作为曲眼更具有画龙点睛之妙,使前四句所描之景成为人活动的环境,作为“天涯断肠人”内心悲凉情感的触发物。乔吉的《水仙子・为友人作》,该曲用商贾行业词语来描写相思恋情:“搅柔肠离恨病相兼,重聚首佳期卦怎占?豫章城开了座相思店。闷勾肆儿逐日添,愁行货顿塌在眉尖。税钱比茶船上欠,斤两去等秤上掂,吃紧的历册般拘钤。”直至现代,鲁迅先生也不能免俗地使用了这一主题:“故里寒云恶,炎天凛夜长。独沉清冷水,能否涤愁肠?”(《哀范君三章》其二)由此可见“断肠”主题的生命力和影响力。
综上所论,从古代文人特有的“推己及人”的类比思维出发,作为身体器官之一的“肠”成为中国古代文学,尤其是词学中重要的审美意象和文学主题。由它引起的复杂而深刻的、多层次的审美感悟,既是一种具有悲剧意义的切肤之悲痛以及伤身伤情之无奈;也是一种高妙的艺术技巧,展示了古典诗歌抒情中的“微叙事”、潜叙事技巧。
参考文献:
[1]郭茂倩.乐府诗集[M].北京:中华书局,1979.
[2]唐圭璋.全宋词(全5册)[M]. 孔凡礼,补辑.北京:中华书局,1999.
[3]唐圭璋,潘君昭.唐宋词选注[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2:204.
[4]刘方喜,李壮鹰.中华古文论释林:南宋金元卷[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