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范例6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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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

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范文1

在我一、二年级时,先后有两位语文老师——王如老师和朱葆桦老师教过我,是她们生动有趣、通俗易懂的教学方法不但使我爱上了语文,而且使我产生了长大想当一名语文老师的想法。

平时,爸爸老是问我长大想做什么,我总是不假思索地说:“爸爸,我想当一名语文老师!”爸爸问:“元元,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我总是俏皮地说:“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更多的理由。”“那你要是当上了语文老师,会怎么样去教你的学生呢?”爸爸的提问使我一下子答不上来了。是啊,假如我当上了语文老师,我会怎样去教我的同学呢?

以后的学习生活中,我总是思考着这个问题。终于有一天晚上,我鼓足勇气对爸爸说:“爸爸,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是关于我当上老师怎样去教学生的。”爸爸似乎很感兴趣,笑着说:“说来听听。”“我首先要改革课堂教学,不能把知识像灌水似的灌进学生们的脑袋。我要用丰富的知识拓宽他们的思路,增加课本上没有的知识,让他们到大自然探索奥秘,在实践中寻找答案。如果谁有一项小小的创造,我就会和全班同学向他表示祝贺,并鼓励他继续前进。学习像蜜蜂采蜜一样,如果不经过辛勤的劳动,怎能酿出甜美的蜂蜜呢?”我一边一本正经地说,一边看着爸爸,爸爸十分专注地听着。

“爸爸,爸爸,还有呢,平时每当写作文时,看到同学们那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的样子,我就想假如我当上了语文老师,就要闯出一条改革作文教学的新路子,让学生和书交朋友,在书的海洋里邀游。让他们早些结识冰心、鲁迅、巴金……我希望他们到作家爷爷奶奶那儿做客,让他们讲讲写作的奥秘。平时,我适当少布置作业,保证学生每天都有一小时的看书时间。看书时,我要求他们一边看一边思考,把优美词句摘录下来,以后运用在自己的作文中。在每个星期的班会上,我都会召开故事会,举办读报活动等。”

爸爸听得入迷了,沉思了一会,说道:“是啊,写作离不开生活,老师应该把学生带到广阔的天地中去。春天,带他们去郊外,看那争奇斗艳的花朵;夏天,带他们到公园观赏那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油光闪亮的绿叶;秋天,带他们来到丰收的田野,帮助农民伯伯收获丰硕的劳动果实;冬天,带他们在雪地中嬉戏、玩耍,带回一根根晶莹透亮的冰凌柱。让他们通过生活实践感悟: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写出精彩的作文。”

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范文2

(2008年8月6日)

王主任叫我的时候我在心里嘟嚷着,这么小的一个学校,四个年级,59个人,也要举行一次运动会。而运动会的准备工作,条幅、摆桌子板凳、设置项目、送水什么的,就全交给我们3个支教的学生了。

我不是心甘情愿来支教的,但谁又是呢?我念的是师范,打算毕业了考研究生,学校出台了一项规定,如果去支教,考研的时候会加分。而且随便挑专业,正在念大三的我们蠢蠢欲动,好多人报名。

经过一番选拔,学校挑出了10名同学,我记得在学生处的办公室,我信誓旦旦表示我渴望这个机会很久了,我甚至去了老师的家里向他表自。而当我真的坐火车、汽车、拖拉机,一只手握着手电,另一只手握着赶狗的棒子,步行30里的山路来到这里,看到这排土建的、似乎随时都会倒塌、连喝一口水都得到3里外的井里挑的所谓学校,我懊悔不已。

(2008年9月20B)

为了给学校省电,每晚我们7点30就熄灯,我和林萱趴在砖块垒成的床上卧谈。我猜测林萱的心思和我一样,就打听她准备报哪个专业的研究生,没想到我听到另外一个答案。

她说:我一直想支教。你看那些孩子多有意思,长大了要当周杰伦一样的科学家的那个孩子,每天上课都很认真。你们班那个叫王冰清的女孩子,眼睛特别亮的那一个,长得多好看,就是一个缩小版的周迅,她每天放学都要喂猪、煮饭、看弟弟,晚上就在月亮下面写作业,那天我送她一块Hello Kitty的橡皮,她喜欢得跟什么似的……昨天我把笔记本给他们看,一个男生刚摸了摸,另一个男生就打他,说他的手太黑;我用无线网卡上网,信号太差,总是断,二年级的学生想看我多上一会儿,又不好意思说,就一个劲儿地往我的杯子里添水,水是他们在3里外的井打来自己烧开的,你说这些孩子多可爱啊

林萱还告诉我,她让同学在网上发了帖子,让大家都往我们这儿捐点衣裳书本什么的。因为那天她看到一个学生穿了一双特别旧、明显是二手的胶鞋,全班同学都对他特别羡慕……我没有林萱那么大的激情,她讲这番话的时候,我觉得我要睡着了。

(2008年11月7日)

让我抓狂的是我的笔记本。放在办公室,明显被学生动过了。那天老妈寄来无线网卡,信号也比较稳定,没怎么断线。去上课的时候,电脑忘了锁进柜子里了,别的班几个上体育课的学生看到了,偷偷溜进来玩电脑,电脑电池用光了,黑屏了,他们吓得直哭。一个孩子说他们家的收音机没有声的时候。拍拍就好了,于是他们就轮流一直拍,拍到我上完课,插上电源重新开机,显示屏的一角再也不亮了。

那几个孩子一直哭,家长来道歉,送我两个大南瓜。我想发火,这可是托人从国外带回的苹果电脑啊,国内都买不到。

林萤劝我算了,电脑回上海修吧。她的先给我用。

整整一晚,我翻来覆去,也没睡着。我真是鬼迷心窍,不就是考研究生么,我不支教,也不一定考不上,什么鬼迷心窍要来支教啊。

(2008年12月23日)

我不管,我要回家修电脑,到王主任那儿请假,他立刻同意了。王主任是学校唯一一个民办教师,他知道我的电脑比他家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都贵。

收拾东西的时候,林萱告诉我,“小杰”离家出走了。就是那个五年级,要像周杰伦一样当科学家的孩子,自从看了他的作文,我们就叫他小杰。

小杰的一个表哥在外面打工,他的爸爸妈妈也要去打工,小杰想大家都走了,以后就剩下他一个人,干脆揣着10元钱离家出走,也打工去了。

林萱急得每天都睡不着觉,我也睡不着,因为修电脑,我马上就能回上海了。我在心里盘算着,只要步行到县城,在那儿坐7个小时的车就可以到省城,然后就可以坐飞机回上海。

(2008年12月28日)

我觉得我看到小杰了。

我在县城,吃了一份不土不洋、味道怪异的快餐,急匆匆要登上大巴的时候。窄窄的马路上,一个矮矮的身影匆匆走过。

我觉得那是小杰。个子不高,皮肤很黑,眉毛很浓,眼神有山里孩子特有的清亮。我追出去想要拦住他,他一拐走进了旁边的玻璃厂。

玻璃厂里很脏,尘埃满天飞,有刺耳的噪音和机器的轰鸣。大巴就要发车了,我问看门的大爷,那个孩子是不是新来的,大爷说是的,好像叫什么磊。

我匆匆登上大巴。回家的时间只有一个礼拜,错过了今天的大巴,就只能明天走,耽误一天了。我想好了,从上海回来的时候就去玻璃厂,把小杰抓回家。

(2010年8月3日)

时间飞逝,今天看到支教大学生赵小亭在泥石流时保护学生,失去了生命的新闻,我恍然发现,距离我支教,已经差不多两年了。

我回上海已经一年多了,成为全校最有名专业的研究生。因为支教,我考试加了分,也因为支教,导师在众多的竞争者中选择了我,他说支教就是我最宝贵最值得敬仰的社会学分。

林萱的电话,是晚上打来的。她毕业了,留在云南,而且是另一个更贫困的县。她问我能不能联系上海的一些小学,不需要我做什么,只需要我帮她打听到校长的电话就行,其他的她去做。她和我一样,也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知道上海的小学都有自己的体育馆,每年都会淘汰很多器材。

我们在电话里简单地聊天。林萱突然问我还记得小杰么。我的脑子里闪现出那个眼神清亮孩子矮矮瘦瘦的身影。

“那年他跑掉了。我们到处找他,怎么也找不到,你从上海回来,半年的时间我还继续找,你还笑我是上海版的魏敏芝。”

我努力地点头,可心却乱跳。

“最近他家人有他的消息了。那时候他离家出走,去了县里车站旁边的一家玻璃厂,待了几天,人家嫌他是童工,不要他,他新认识的一个工友带他去了广东。”

“我真后悔啊。那时候找遍了县城所有的地方,怎么就不想想玻璃厂呢。小杰去的还是一家玻璃厂,一年多回家,就在最近,操作的时候没站稳,掉进炼玻璃的熔炉,整条胳膊都没有了。老板把他送回家,我们才知道……”

我想起有一些事情,我没写日记上――从上海回来后,我去玻璃厂找小杰,人家说小杰是童工,当然被赶走了。回去后看到找疯了的林萱,小杰的父母和王主任,我不敢说看到过小杰。我安慰自己小杰不会有事的,他那么聪明,说不定以后真的会闯出一条路子,那么多农村出来打工的人,人家不也好好的吗?我要自己把这件事情忘掉。

“其实,那时候我看到过小杰……”我喃喃说出来。

林萱哭了,骂我:“顾晓,你怎么能这样做呢,我知道你不是真心愿意支教,我知道,我一直不说,支教那么苦,那么难,我不能要求别人和我一样。但是你为什么要这样,他还是个孩子,你那时候看到他,为什么不立刻把他送回家。顾晓,你就惦记着自己回家,为什么不把小杰送回家?”

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范文3

“儿童怎么学会阅读的?”拿这个问题去问语文教师或各科教师乃至行外的普通人,大约百分之百的答案是:“说不太清楚,但总得先认字吧,字认到一定数量了,就能阅读了。”

“从一年级起,在一个字还不识的情况下就开始学阅读,行不?”“废话!文章和书籍都是用汉字写的,不识汉字咋能读书?这不跟学外语一样,不认识外语单词怎么读外文材料?”

“不教汉语拼音,学生也能学会普通话朗读,信不?”“不信!汉语拼音是识字的拐杖,是学普通话的帮手,方言堆里长大的孩子,紧教着还不会,怎能不教?”

人们的回答也许没有错。

自古以来人们把文化人叫做“识字的人”。无论是过去的“大纲”,还是今天的“课标”,无论是自己的体验,还是别人的事例,都是“先识字后阅读”。无论是2001年颁布的《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实验稿),还是2011年的修订稿都是这样描述的:“识字、写字是阅读和写作的基础,是第一学段(1~2年级)的教学重点,也是贯穿整个义务教育阶段的重要教学内容。”长期以来,这个观点已被广大教材编写专家、教研员、语文教师和家长接受,似乎成为天经地义的真理。人们就在“先识字后阅读”的怪圈里做文章,据专家潘仲铭和戴汝潜统计,几十年来人们“发明”的识字方法有二十多种。

专家视点:传统语文教育非常重视识字的教学,采取的办法是集中识字。儿童入学后,用一年左右的时间集中认两千多字,以后集中识字课文逐渐形成“三、百、千”那么一套,即《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三本合起来正好是两千多常用字)……再者,“三、百、千”音节整齐,押韵,也不太艰涩,便于学童记诵。

张志公《传统语文教育》

但就是这个大家相沿已久的,被认为毋庸置疑的定论被一位普通的乡村教师质疑,他以自己五年多的教学实践证明:学生是可以“零负担识字的”,三年就可以完成六年的“法定”识字量;一入学就“学阅读”也是可行的,学生六年可以阅读五六百万字,甚至更多……

创造这个“奇迹”的就是包头市土右旗党三尧中心校语文教师石皇冠。

今年深秋季节,本刊记者带着一连串疑问走进了这所学校,走近这个“另类”的乡村教师。

党三尧,土默川平原上一个普通的村庄。记者采访时远望,阴山如黛,平畴千里。村子南去二十里处便是东流的黄河。因得黄河灌溉之利,在农耕时代,这里是米粮川。但随着农业机械的广泛使用和持续了二十余年的计划生育政策的推行以及迅猛的城市化步伐,一个上万人的乡变成了仅剩千人的几个小村落,显得有几分萧索。仅有170个农民的孩子在这所寄宿制学校就读。这个与欧美国家班容量相似的学校为石皇冠破天荒的教改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小班化,22个学生,便于因材施教,来自家长的干预较小。

一个“怪才”的成长史

1991年夏,石皇冠从包头师范学校毕业,被分配在阴山深处的一个教学点,他在那里当了六年教师(兼校长三年),全校只有五六十个学生和三个老师。1994年,这个教学点撤并了,他来到土默川平原一个乡中学当老师。严峻的现实让他不得不担忧农村的教育和农村的孩子:初一招收的320多个学生,到了初三毕业时只剩下120多个,除极少数转学外,其余近200人陆续辍学了。辍学不是因为贫困,而是厌学;不是家长不让孩子读书,而是不当的学校教育淘汰了这些孩子。他们为何会厌学?学校教育没有激发出学生的学习兴趣,没有培养好学生的学习习惯和方法是主要原因之一。他在初中兼语文课时发现,初中生中虽然认识课文中的汉字但念不通课文的比例很高。当时,他认为可能是小学语文教学出了问题,便去小学教语文,看看问题究竟在哪儿,该如何解决。去了小学之后,他发现四、五年级学生也是如此。

他开始思考自己所授的学科——语文。一连串的问题困扰着他:儿童是如何学习母语的?它的本质规律是什么?为什么到了初中,学生齐声朗读时还是“唱读”?怎么才能不使过重的课业负担让孩子们望而却步?怎么才能让孩子们提前学会阅读的基本技能呢?

他想,既然认了汉字还不会读文章,还需要老师领读,必须经过模仿读才能学会阅读,那么教阅读之前的认字又有多大效果?他在反复研究多种识字教学方法的基础上发现,低年级儿童以无意记忆为主,可这些识字方法大都强调有意记忆,这不明显违反心理学原理和儿童的天性吗?他开始构想一个更大胆的小学语文教学思路:儿童一进校门直接“学阅读”,不要管是否认字。

1997年,一个有初步轮廓的小学阅读教学改革方案形成。他希望有一个校长给他一个班,能够让他静下心做这个起码耗时六年的“另类”实验。没有“徐庶走马荐诸葛”,他就毛遂自荐,可惜没有哪个校长敢承担这个风险,都说:“小打小闹可以,你这是推倒了大厦重盖,不敢。孩子不能做试验品啊。”

隆中诸葛没有遇到识才的刘备。他甚至萌发了到缅甸教华裔子弟汉语的念头——心想,他们身上大约没有应试教育的枷锁吧。

2000年前后,由于地方政府不能按时足额发出农村教师工资,他请了长假到太原、昆明“打工”,还在当代著名的小学教学专家邱学华的举荐下到宁波一所私立学校任教。而私立学校为了生存,会把应试教育推到极致。这是他无法忍受的。2004年,他与邱学华同时撤退,自己又返回土默川。

没有死心的石皇冠2007年夏遇到了党三尧中心校校长霍祥。霍校长在将信将疑、半懂不懂的背景下同意他在学校搞实验,说:“你就按照自己的思路折腾吧,可以网开一面,先不参加统考,有啥麻烦我顶着。”

石皇冠老师的惊世骇俗之论

没有理论引导的实践是盲目的。在大量阅读思考了现代心理学、信息学、系统论及多种语文教育学专著后,他用农民式的诙谐生动与学术思维的谨严,提出一系列对母语教学离经叛道的观点:

观点之一:现在无论是以分散识字为主,还是以集中识字为主的低年级语文教材,都没有依照儿童的记忆规律去编写,都没有充分照顾到低年级儿童的记忆特征——无意记忆在学习中仍然占有重要地位。老师却千方百计让儿童识记汉字,老师累,学生累,家长也累,三个群体同时在做低效功。

观点之二:要求不适合用铅笔书写(甚至是不适合书写)年龄段的孩子书写规范汉字,违背了低年级儿童身心发展规律。如今多数青年书写姿势不规范,与写字年龄过早、书写量过多、写小字有关。导致本该拇指执笔杆,却因疲劳而转为第一关节勾笔杆。因此,我们根本没有必要在一二年级强行要求孩子写大量的汉字。

观点之三:低年级正是儿童言语连贯性发展的关键时期。在这一关键期,应该给儿童提供生动有趣的儿童文学,而现行的语文课程给儿童提供的却是一些关于字母、声母、韵母、声调、笔画、偏旁、结构、笔顺、汉字、词语等零碎知识。这仿佛又回到了婴儿学语的“独词句”阶段。学习这些零碎东西,只能妨碍儿童言语的连贯性发展。

专家视点:“儿童入小学以后,有一个时期,他们的口语能力看来反而不如学前儿童。一些观察材料指出:学前儿童的言语具有丰富的语调,很有表现力,并附有情绪色彩,可是当儿童进入小学以后,就会失去这些表现力,他们的言语变得单调、不大连贯、平淡而缺乏情感。”朱智贤

观点之四:“读文章”不同于“念字”,所以学生认识了汉字也未必会阅读。 “先识字后读书”是从已经学会阅读白话文的成人的直觉经验中来的,他们与刚进小学的儿童属于两类不同的群体。学生齐读时会出现“唱读”现象:秋*天*来*了,一*行*大*雁*向*南*飞。这是典型的顿读,顿读的习惯形成后很难彻底改掉。所以,小学低年级语文教学应该以学习流利朗读为重点,要训练学生正确切分语意单位,而不是“以识字写字为重点”。

观点之五:人类阅读并不是认清楚每个字的部件才阅读的,而是看个轮廓,可以称为“模糊认字”。如看到“镍曩妙汁”时一定会理解为“锦囊妙计”。这与“认识鸟不必认识每一根羽毛”一个道理。因此,繁体字简化,在降低阅读难度上没多大意义。儿童认识汉字难易不在于繁和简,标志多的汉字反而容易识别。假如把7000通用汉字都简化至8~11画,那简直就是一场文化灾难。就像识人一样,那些长相、衣着、化妆等方面特色明显的人最容易识别。假如不分男女都剃光头,刮掉眉毛、胡子,甚至衣服,白花花一大群,怎么识别?怎么记忆?

观点之六:我们要在限量阅读中让学生学会阅读基本技能,做到“教,是为了不教”。语文课时有限,以有限之课时,完成大量之阅读,是不现实的。学生还没掌握阅读基本技能,怎么去大量阅读?语文老师要求大量阅读,数学老师要求大量做题,英语老师要求大量背记,科学老师要求大量实验,体育老师要求大量运动,生活老师要求大量吃饭,教育专家要求大量玩耍,宿管老师要求大量睡觉,一天只有24小时,如何合理安排各种“大量”?今天学生学业负担过重,也与这些糊涂的“大量”分不开。

“神话”居然变成现实

在“实用主义”盛行的今天,做事惯于先问“是否有用”。教育也是如此。如此石破天惊的语文课改实验,从开始石皇冠面对的就是怀疑、不屑、不解、惊愕——

实验进入二年级时,旗里有关人员想测试一下实验结果,照理说这样做也没什么不妥,技术试验不有“中试”嘛。但石老师拒绝了,理由是:“馒头还没有蒸熟呢,为什么要提前吃?”他不是怕人检测,露了马脚,而是认为实验不到火候。不到火候的检测是说明不了什么问题的。“到了合适的季节,你可以按照课标的要求任意考我的学生。”所以,实验班“网开一面”,五年来学生极少参与学校及旗里组织的统考。

学生一二年级时家长就提醒他、敦促他:“孩子们终究是要参加中考、高考的,你现在就得按照那样的考法训练孩子。”他开玩笑地反问:“你的孩子将来是要结婚、生孩子、当父母吧?是不是现在就开始训练结婚、生孩子?”家长被噎得不知如何作答。

实验班三年级结束时,忐忑不安的霍校长组织语文教师进行了一次识字量的测试。

被测试的有实验班学生22人,对比班学生16人,四年级学生3人。结果是:实验班比对比班平均识字率高出10%,与四年级相比相差无几(四年级只比实验班学生平均多认47个字)。识字量最高的学生石鉴渊高达3727个字,最差的学生2189个字,平均识字量达到了3059个字(对比班是2796个)。按照2011年版《义务教育语文课程标准》“(小学阶段)认识常用汉字3000个左右,其中2500个左右会写”的标准,80%以上的学生已经用3年的时间完成了6年的识字任务。

检测的事实证明:无意记忆与有意记忆识字结果相差不多,费时费力、苦不堪言与“零负担识字”的结果差不多,而实验班却在阅读领域里远远甩开了对比班:三年中他们读了多少书籍?最多的已经达到300多万字,最少的也达到了近100万字。而“课标”要求六年中阅读课外读物145万字的标准多数中国学生根本达不到。

当时,祖祖辈辈惯于“从众”,认可“习惯”的农民家长也对石老师的课改充满狐疑:

“别的小学生有做不完的作业,怎么这个老师不留作业呢?还把看动画片当做作业?”

“本来就担心孩子上网成瘾,误了学习,可石老师在第三年时却要求每个家长给孩子配备笔记本电脑,学上网。”

“别的老师不让孩子们看‘闲书’,可这个石老师就是鼓励孩子看‘闲书’。哪有这么教孩子的?”

伴随着怀疑和忐忑的心情,到三年级时,他们普遍发现:自己的孩子和同龄人相比,不厌学,爱看书,进城坐在书店捧着书一看一个上午,字儿写得好看,学得也轻松,说话、写作文词汇丰富……一系列的优势显现出来了。

为了不耽误孩子,为了语文数学两科相辅相成,石老师从三年级起连数学课也接了过来,于是他成了全校负担最重的老师。一次全旗联考数学,他的班级平均分居然全旗排名第五(全旗同年级数学老师三四十位)。而他是下课后从不批改数学作业的老师,甚至学生连作业本都没有。连数学也做到了“零负担”学习。

认可“猫论”的人们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怀疑的、挑剔的眼光少了不少。

尽管在四年前笔者就知道石老师正进行着一项很“另类”的教改实验,但也是疑信参半。2012年10月15~16日,记者在这所农村学校住了两天,听课、测试学生的读写能力、开了家长座谈会、与石皇冠老师做了长谈……

走进实验班的教室,整个格局就是 “另类”的:与其说是个教室,不如说是个图书阅览室,三个书柜摆满了图书,学校的、学生的以及他个人的;墙壁四周挂的都是小黑板,一生一块;座位是圆桌式的,22个孩子围成一圈。石老师的解释是:传统的座位格局与教堂里神父布道时的座位排列无异,神父是为了向教徒灌输宗教教义,但教师不能像神父一样向学生灌输知识。此外,在传统座位格局下,学生发言时,看不到其他同学的表情和神态,仅仅能看到教师的表情和神态,不利于发言的同学收集更多的反馈信息。由于声音传播的方向性和耳廓收集信号的方向性,其他同学很难听清他说啥,这就很难组织有效的讨论。交头接耳、东张西望在所难免。而圆桌型的布局使每位同学都能看到其他同学的脸庞、神态以及做什么、说什么。

他的课是学生“模仿-尝试”型的,记者听的那节课学生正学“赵王如意之死”。老师引导学生复习一下在《史记·刘敬孙疏通列传》和《史记·留侯世家》中相关段落,作为铺垫,然后给每个学生发一张选自《史记·吕后本纪》的一段话(二百余字的白文,只给一个通假字“酖”的注释)让学生尝试独立断句。断句完毕后,让学生朗读白话译文,以核对自己的断句是否准确。学生齐读原文时的发音、节奏、语气的把握,基本达到了高中生的水平,反映着学生对文本的理解程度。一节课教师说得少之又少,只在关键处引导、提醒了几句而已。

记者以通用的方式检测了学生的阅读能力和写作能力。将《史记·苏秦列传》前5段(共364个字,72处断句)打印成无标点的白话文,要求在30分钟内断句。检测的结果是:优等生可以达到82分,中等偏下学生可以达到74分,差生也可以达到60多分。为了对比,记者返呼后请内蒙古师大附中高一两位优等生在限定时间内做同一测试题,结果与实验班的优等生相同。

写作能力的测试采用给微型小说《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续写的方式。优秀者在一节课的时间里居然写出1000多字,较弱的也能写出500多字。学生用电脑写作,其思维速度与键盘录入几乎同步。而对比班的同题作文(18篇)却与之形成明显的差距(对比班能写出500字已属罕见,且大部分作文想象力贫乏,表达混乱,词不达意,书写潦草)。

2012年10月17日,包头市土右旗资深高中语文老师赵明生偕八位高中语文教师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来考察、检验这个 “奇迹”。为了打消别人怀疑自己上“假课”的念头,石皇冠把教学内容的选择权交给前来听课的老师,由他们在《史记》、《汉书》或《资治通鉴》中自行选择。选好之后,开始备课,然后采取“先学后教”的模式上课:学生先尝试断句,然后老师予以指导。他们选了“荆轲刺秦王”一个片段,通过这节公开课,以展示教师是如何引导学生给无句界的白文断句的。结果同样出乎他们的意料,他们一致认为,学生阅读无句界文言文的技能已经达到了让人震撼的地步。他们的高一学生也只有少数人可以达到类似水平。

石皇冠老师确实创造了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走出一条别人很少走过的路。

“奇迹”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呢?

他是怎么教学生识字、写字的?他是怎么教学生学汉语拼音的?他是怎么教学生阅读白话文的?他是怎么面对现行教材的?他为什么要“超标”引导小学生给文言文的白文断句?其价值是什么?是谁启示了他?

他的实验,从起步就走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他教汉语拼音,没有“aoe,iu■”地教,先是看加注汉语拼音的文本,继而抽掉汉字,阅读纯拼音文本,最后利用“微软经典全拼(带声调)”学打字和听朗读录音带。时间久了,学生居然不知不觉地学会了汉语拼音,还达到了普通话发音比较标准的水平。

从一年级起,在学生一个汉字不识的情况下,他就开展“学阅读”训练,做法是从“听”入手,由“听觉语言”渐进到“视觉语言”。即老师(或录音带)朗读儿童喜欢听的童话、寓言、神话,儿童耳朵听、嘴巴跟着念、眼睛看着书面材料。开始时,二者不同步,学生只知道现在是在读哪个页码的文字,后来就知道正读哪一段,再后来就知道正读哪一句,久而久之,就找到了与声音对应的那个汉字,老师领读到哪里,学生的眼睛就盯着哪里。石老师认为:“儿童不是按字的形状去记忆和提取信息的,而是按照字在词中和句中的意义去记忆、提取的。”于是他充分利用儿童无意识记忆占优势的规律,让学生在一二年级听故事中认识了1000多个高频汉字,有了这些汉字垫底,现代书报上90%的汉字就认识了,儿童可以早一天进入阅读的王国,早一天获得学习的主动权。

这就是他的“零负担识字法”。

五年来他从不过问学生会写哪些字、会认多少字,从来不要求家长考孩子默写生字,只让学生在大量的阅读实践中识字。二年级结束时,学生平均的识字量已经达到了2000多个,会写600多个,其中5名学生识字量达到了3500个。

大概在两年多的时间里,孩子们就学会了用普通话流利朗读。他说,“从心理学的角度解释,朗读是在听觉语言中枢和运动语言中枢的协调配合下进行的,我训练学生视觉性语言中枢,使之学会切分书面材料的语义单位”。

他的这种思路和做法得到我国心理学专家张厚粲教授和谢小庆教授的高度关注。

过去唱戏的人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原本不识字,却要背下大段大段古奥典雅的戏文。怎么学?跟着师傅念、背、记,久而久之,竟能认识剧本上的文字。

台湾作家三毛在《逃学为读书》中说:“我是先看书,后认字的。”“我没有不识字的记忆,在小学里,拼拼注音、念念国语日报,就一下开始看故事书了。”

周国平的女儿是这样识字的:“(啾啾)认字的过程非常自然,玩看图识字的卡片,看碟时跟着声音看字幕,上街时问招牌上面的字。”

这些事例不也印证了石老师的做法是符合人类识字、阅读规律的吗?

香港教育学院教授潘慧如在她的论文《写字教材中字词排序的理念和实践》中说过:“孩子在每日生活中,积累了不少听力的词汇,掌握了大量常用字的读音和意义,只是欠缺字形的概念。如协助孩子把字的形音意结合,他们便可以把字词在书面语言上应用起来。”这不与石老师的观点相近?

为了减轻负担会写汉字,他设计了“尝试学字法”。为了高效率写好汉字,他设计了“黄金练字法”(一种改造后的符合黄金分割率的九宫格),只写大字,不写小字。前者以学习汉字构字规则为中心,写会一个字,可以迅速写会六七个;后者以学习汉字结体规则为中心,写规范一个,就可以迅速写规范六七个。

中学生有“一怕文言文,二怕写作文,三怕周树人”的戏谑之语,课标要求初中生“能够借助工具书阅读浅易文言文”,高中生“学会阅读浅易文言文”,也没说去标点和句界。他为何要求小学生阅读文言文,况且还是白文?

石老师的解释是:如果一直用白话文教阅读,就很难知道学生到底是否学会“用眼睛独立看懂书”,因为白话文念出来可以听懂,学生遇到难懂之处,免不了要念出来给自己听,甚至听同学念或老师念也能听懂。这不利于视觉性语言中枢及早学会默读。为了促进视觉性语言中枢及早学会不依赖听觉性语言中枢、运动性语言中枢而独立加工书面材料,就要不失时机地开展文言文阅读教学,因为文言文念出来听不懂,必须先懂而后念。至于让学生直接念无句界文言文,也是为了促进学生提高“看懂”文言文的能力。在正确流利朗读有标点文言文的基础上,学习无句界文言文朗读,也不是很费劲。

相关链接:古人对句读训练十分重视,把它看成是读懂文言文的起点。《礼记·学记》云:“一年视离经辨志。”意思是说,小孩子入学一年之后,就要考核他们“离经辨志”(断离经文,辨识文意)的水平。韩愈的《师说》也谈到“彼童子之师,授之书而习其句读者”,唐代人也把句读训练当作不可或缺的学习内容。

石老师把阅读技能分为“基本技能”和“高级技能”。读懂内容大意,从文本中提取相应信息,是“基本技能”。独立查找背景资料,理解篇章结构、写作技巧等方面的知识,属于“高级技能”。基本技能不熟练,高级技能就难以形成。目前小学语文阅读教学的特点是学生在基本技能还没真正掌握的前提下,就匆匆忙忙带领学生去学习高级技能。他的课改实验,紧紧抓住基本阅读技能不放松。当学生能大量阅读白话文书报时,就开了文言文阅读课。进入五年级下学期后,他就利用无标点、无句界的文言文进行阅读技能训练。他的做法是,先让学生尝试自我断句,然后小声朗读,在朗读中校正断句的谬误,然后与有标点的文本对照断句正确与否,再后是朗读文本。记者问:学生先断句后讨论答案,以学生自学为主,以学生独立阅读为主。这种教学模式是从哪儿学来的呢?

石老师说:十几年前,我开始系统学习尝试教学理论创立者邱学华老师的专著。在教学实践中,我总是尽力贯彻邱老师的教学原则:“先学后教、多练少讲、当堂作业、当堂反馈”。这些原则落实在文言文教学中就成为:学生先尝试独立断句,学生发表答案,老师纠正有错误的地方。

记者随机请一位男生朗读白文《陈涉世家》,其断句之准确,语气的把握已经达到初三优等生的水平。他的学生显然已经基本达到了“离经辨志”的水平,课标所规定的“使学生具备阅读浅易文言文的能力”已经达标。

草根课改的未来之路

石老师认为,不少教师语文教学的出发点就错了,归宿点能对吗?“语文教学本来应该往西走,那么多人向东走了,南辕北辙,走得好(比如那些经常能‘走穴’的所谓名师)有意义吗?”所以,众人潮水般地向东走,他一个人却向西踽踽独行了近6年。他所走的路,所倡导的理念因有悖于大众的习惯和经验而被误解和排斥,但人类的前行者们哪个不是如此?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进化论”、爱因斯坦的“广义相对论”……

北京语言大学教授、教育测量学专家谢小庆对石老师的实验给予高度评价:石老师这样的教学,是“能力发展”而非“知识灌输”的学习,是“学生中心”而非“教师中心”的学习,是“目中有人”而非“目中无人”的学习,是“教人”而非“教书”的教学。

明年6月,石老师的22个“实验品”就要出炉了,他遭受怀疑和不解应该消融了,因为有学生较高的语文素养明摆在那里。

问及石老师下一步的打算,他睿智而深邃的眼睛里有执著也有无奈:“最好能有一所学校给我,或者起码有个团队与我一起做这个事,让更多的孩子受益。”记者问:“教育不同于技术,往往不可复制。有几个人会像你一样抛家舍业,焚膏继晷,每天12点前不睡觉,去读书、写作、思考呢?有几个教师能像你那样旁学杂收,读了那么多的专业书?有几个人像你那样不盲从,不随俗,凡事都要问个为什么?别人即使做,你觉得能做到现在你这个样子吗?”谢小庆教授也有同感:“这样的教学,对教师有很高的要求。如果没有足够的知识积累,没有清晰的思路和敏锐的反应能力,很难把握这样的课堂。”

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范文4

“慢点,慢点,小心摔了!”见我跑得跟阵风一样,奶奶立即迎了过来,带着一脸的笑容,上面写满了关切。

我把“汤圆”递到奶奶嘴边,奶奶深深地吸一口气,说:“嗯,真香,奶奶一定要尝一口。”说罢,奶奶假意吃了几口,还一边假装嚼着汤圆一边不住地点头,“好吃,真好吃,盼盼真乖,我们盼盼长大了,都会煮汤圆给奶奶吃了。”奶奶一脸的陶醉和满足,仿佛吃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美食,我也心满意足的咯咯笑着,一半是因为得到奶奶的夸奖,一半是因为看到奶奶阳光般温暖的笑容。

没错,我在玩儿办家家酒,这就是我奶奶秦朝云,人称云大娘,我一直以来最忠实的食客,从来不会否定我的劳动成果。上学以前,我们每天都会上演这么一段对话,却从来不会觉得腻烦,奶奶的夸奖和鼓励使我对“做饭烧菜”充满了兴趣,我也尽可能地变换着不同的“菜式”让奶奶品尝。

我觉得自己的奶奶是世界上最好的奶奶,她宠我、爱我,总是给我温暖和希望,我甚至觉得,就算我失去包括父母在内的其他人都没什么要紧,只要有奶奶陪着我就好。

“奶奶,我会写我的名字了。”上幼儿园的我回家对奶奶说。

“奶奶,我来教你写你的名字吧。”上学前班的我回家对奶奶。

“奶奶,我考试考了第一名。”上一年级的我回家对奶奶说。

“奶奶,我学会打算盘了。”上二年级的我回家对奶奶说。

“奶奶,老师把我写的作文当作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了。”上三年级的我回家对奶奶说。

“奶奶,我被评为市‘五号小公民’了,奶奶,奶奶,你在哪儿呢,奶奶?”小学四年级,回到家,第一次不见了奶奶的身影。

我找遍了家里所有的房间,还是不见奶奶的踪影,大伯不在,大娘也不在,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我又跑出家门,心想他们可能在山上干活还没回来。我从山下跑到山上,又从山上跑到山下,边跑边喊:“奶奶,爷爷,大伯,大娘,你们在哪儿啊?”没有人回答我,我再次回到家,家里还是空无一人。

太阳已经收敛起最后一缕光芒,完全隐匿在山的背面,火烧云布满大半个天空,不断变换成各种形状,一会儿是四处奔逃的羊群,一会儿是层峦叠嶂的宫殿,一会儿是翩翩起舞的仙女,一会儿是奶奶的慈祥的笑脸……但无论这些云彩怎么变化,他们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燃烧,消失的已然化为灰烬,刚出现的正在火焰中挣扎。

火烧云越来越红,天越来越黑,家里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回来。我的心里也开始慢慢害怕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可就是怕,而且越来越怕,眼泪也开始不争气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转。四周的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山脚下的房子里透出黄色的灯光,我坐在门槛上,不停地擦着脸上怎么擦不干净的泪水。泪眼朦胧中,那些亮着灯火的房子,就像一个个庞大的怪兽,虎视眈眈地望着黑暗中的我,害怕正在变异成恐惧向我袭来。

奶奶,爷爷,大伯,大娘,你们到底在哪里?怎么还不回来?

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去的,就在自家的门槛上,我只知道第二天早上是被饥饿叫醒的,那时天刚蒙蒙亮,启明星在东方一闪一闪的,很是耀眼。奶奶依然没有回来,我翻箱倒柜地寻找可以充饥的食物,刚刚睡醒又饥饿万分的我,似乎连昨晚的恐惧也被暂时抛在脑后了。搜遍了我认为会藏着食物的每一个地方,没找到一点可以下肚的东西,我不得不承认一个真理,饥饿会使人变得强大,我决定自己做饭吃。于是,我人生里做的第一顿真正意义上的饭就在这样的情况诞生了,所幸平时奶奶做饭的时候我在一旁看着,还时不时地帮奶奶烧烧火,至少可以保证这顿饭是熟的,只是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做的是干饭还是稀饭,很多年以后,我把它命名为“干稀饭”。

天大亮的时候,大伯和大娘回来了,紧接着爷爷也回来了,可是爷爷后面并没有跟着我的奶奶。

我跑到爷爷跟前:“爷爷,爷爷,奶奶呢?奶奶去哪儿了?”

爷爷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那从来没有过的温柔的悲悯的眼神, 我想我一生都会记得。“饿了吧,爷爷给你做饭去。”说完,爷爷朝厨房走去,还是没有我的问题。

我跟着爷爷走进厨房,爷爷揭开锅盖的那一刹那,转过头满脸震惊地望着我,不可置信的同时,我分明看到有种晶莹的液体从爷爷的脸颊滑过。

爷爷走到我面前,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蹲下来,把我们的眼睛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说:“盼盼,这件事情,本来你奶奶不让我们告诉你的,现在看来,我们的盼盼长大了,有的事情还是让你知道的好。”爷爷又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你奶奶生病了,现在在医院里,医生说,是——肺癌晚期。”说出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爷爷应该是用了很大力气的,因为我看到有细密的汗珠从爷爷的鼻尖和额头渗出。

“肺癌晚期,很严重吗?比非典还严重吗?”我不知道肺癌晚期是什么病,但看爷爷的神态,应该是很严重的一种病,甚至比非典更严重。

不久前,学校突然来了个叫“非典”不速之客,弄得全校师生都人心惶惶的,老师一会儿让我们上课戴口罩,一会儿让我们喝各种汤药,一有感冒发烧的老师同学就立即隔离,尽管我们都不知道非典是个什么东西,但看学校严阵以待的阵势就知道,这个东西很可怕很可怕。饶是如此,这个非典除了给我们家添置了几袋板蓝根以外,并没有给我家里带来什么影响,大家该吃饭就吃饭,该干活就干活,该说笑就说笑,生活的列车在它原有的轨道上,稳稳地向前开着。可是现在,这个肺癌晚期却让爷爷那么害怕,那么无助。

爷爷点了点,又摇了摇头,一把抱起我,朝门口走去,我趴在爷爷的肩上,浑身颤抖,眼泪就像刚刚凿开的山泉水,汩汩地往外流。

刚刚冒了个头的太阳又缩了回去,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潮湿而沉重,我知道,要变天了。

我们家,也要变天了。

不久后,学校下了停课通知,这就意味着,我们有一个为期三个月的暑假,在非典的阴霾笼罩下,这无疑是在大多数学生的头顶洒下了一片明媚的春光。可我们家的阴霾,却是越来越重,随时都会遭遇暴风雨的袭击。

奶奶在医院的时候一直放心不下我,所以没在医院待多久,她就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回家休养。这段时间,家里客人不断,都是来看望奶奶的亲朋好友们,奶奶和每一个来探望她的客人都有说有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他们看见奶奶这么积极乐观的样子,也跟着笑,把来之前准备好的所有安慰奶奶的话又原封不动的带了回去。但是,这种打破平时宁静的热闹,和热闹后的异样的安静,都让我们觉得无所适从。

停课对我来说也算一个好消息,至少我有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奶奶,照顾奶奶。

现在奶奶每天晚上都会咳嗽,常常咳得气都喘不过来,憋得眼泪直往下掉。奶奶一咳嗽,我就会立即醒来,我一边帮奶奶端着痰盂,一边拍着奶奶的背帮奶奶顺气。这时候,爷爷也很快赶来,扶着奶奶帮奶奶顺气,但奶奶一平静下来,爷爷总是一把抓过柜子上的烟斗和烟叶,做到外面的门槛上去狠狠地吸着他的旱烟。

叔叔和姑姑也从外地赶回来了,大伯和大娘整日地守在奶奶旁边,只有我那传说中的父亲,奶奶最疼爱的小儿子,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和什么人鬼混。

为了给叔叔和姑姑接风洗尘,奶奶不顾大家反对,非要亲自下厨。我,姑姑,大娘,我们都来给奶奶打下手,厨房里从来没有过这么多人一起围着灶台打转的混乱情形,回头准备舀水的奶奶和刚舀好水准备递过来的姑姑转个满怀,水泼了姑姑和奶奶一身,但大家都爽朗地笑开了。

饭桌上,大家都沉默着,只有筷子碰到碗和盘子的声音。奶奶看看爷爷,爷爷正在刨饭;看看我,我把整张脸都埋进了碗里;又看看大家,大家都端起碗开始低头扒饭。

“盼盼,你不是说你在学校得了个什么奖吗?快跟叔叔和姑姑说说呀,让你叔叔和姑姑好好奖励奖励你。”

“齐良(我叔叔的名字)啊,你这些年在福建怎么也不给家里打个电话呢,大家都很挂念你呀,知不知道?看看,都晒得跟块黑炭似的了。”

“齐敏(姑姑的名字),玲玲(我表姐)现在读书怎么样了?成绩有没有提高啊?你看盼盼,我每次去开家长会,老师都夸个没完呢。”

“齐杰(我大伯),燕儿(我大娘),你弟弟妹妹这么久没回来了,也不知道问候问候,怎么就知道吃呢?”

“老头子(我爷爷齐少军),你说齐俊(我爸爸)在外面都做些什么呀?女儿都这么大了,还不定性,你这个做爸爸的,也该说说他了。还有你,燕儿,侄女儿都这么大了,你什么时候才肯生个大胖孙子给我抱抱啊?”

奶奶自顾自地说着,大家只有在奶奶点到自己名字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看着奶奶,听完后又兀自低头扒饭。只是不知道,大家手中的筷子扒的是米饭,还是落在碗里的泪水。

农历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又叫“鬼节”,有句俗话说:“七月半,鬼乱窜。”每年的七月十五晚上十二点,奶奶都会叫我和她一起祭拜先人,也顺便给那些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烧点纸钱,说是这样不仅会消灾解难,身体健康,祖先们还会保佑我聪明伶俐,成绩优异。上学前,我完全相信奶奶说的话,也觉得这样很好玩儿,所以拜得很是虔诚。上学后,老师说这叫迷信,迷信是害人的东西,出于听话,我还是会跟着奶奶一起祭拜,但心里再也不似以前那么虔诚。

今年的七月十五,奶奶已经双腿浮肿,下不来床了,但奶奶还是没有忘记嘱咐去我祭拜先人。我拿着三根香,两支红烛,一叠纸钱,跪在祖先的牌位前,把香和红烛点燃,一边撕纸钱一边说:“齐家的列祖列宗,齐盼求求你们,保佑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还有,如果你们知道我爸爸在哪儿,麻烦你们想办法通知他赶快回来,回到我和奶奶身边来,我们都需要他,齐盼谢谢你们了。”眼泪滴在撕纸钱的手上,顺势流到纸钱里,晕湿了一大片一大片的纸钱,我将纸钱点燃,对着燃烧的火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我回到奶奶床前,拉着奶奶的手,眼泪止不住的流。突然,奶奶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我急忙伸手去扶奶奶,可是这次,无论我怎么使劲儿,奶奶就像一块巨大的石头贴在床上,我丝毫都搬不动。

“爷爷,叔叔,你们快来呀,我扶不动奶奶了。”我吓得一边哭一边大喊大叫。

叔叔听到我的叫喊声,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赶了过来,看见剧烈咳嗽的奶奶,叔叔立即将奶奶的上半身扶起来,可是奶奶还是喘着粗气一个劲儿地颤抖。叔叔将奶奶靠在自己身上,轻声说:“好点了吗?,妈?”奶奶轻轻地点了点头,刚准备躺下,又咳嗽起来,我马上捧着痰盂站到奶奶跟前,奶奶哇的一声,吐出来的竟然是一口鲜血。看着痰盂里暗红的鲜血,我捧着痰盂的双手不住地颤抖。

吐完这一口血,奶奶逐渐平静下来,叔叔又把奶奶重新放回床上躺着,这时,除了父亲,其他人都已经围在奶奶床边,红着眼睛不住地抽泣。

“妈恐怕是不行了,大嫂,你去把妈的寿衣拿来给妈穿上吧。”叔叔一边流泪一边转过头对大娘说。大娘擦着眼泪跑了出去。

“盼盼……盼盼……”奶奶睁开眼睛,轻声呼唤着我的名字。

“我在,奶奶,我在这里。”我一边哭一边紧紧握着奶奶的枯枝一般的手。

“别哭,盼盼,奶奶告诉你,刚才有一帮人要拉我走,可我放不下你,就使劲挣脱了他们逃了回来。他们很快就会追来的,奶奶的时间不多了,盼盼,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以后要好好孝顺爷爷,叔叔,还有你姑姑,大娘,大伯,还有你爸爸,你不要怪他,他也是个好孩子,只是……。”

我使劲儿地摇头,“奶奶,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说这些,你赶快好起来,我只要好好孝顺你。”我打断奶奶的话。

“傻孩子,奶奶总是要走的,乖,不哭,奶奶给你讲个故事吧。很久很久以前,有个老太婆要出远门,她的孙子问她:‘奶奶,你什么时候回来?’奶奶说:‘等到石头开花马生角那天,奶奶就回来了。’”奶奶微笑着,眼神开始涣散。

鞭炮炸响那一刹那,纸花四溅,房间里哭声震天,大人们进进出出,乱作一团。

奶奶走了,躺在棺材里的奶奶枯瘦如柴,嘴巴微张,似是还有什么未完的话要交代一样。

奶奶走的时候只有68岁,大娘给她穿了七件寿衣,五条寿裤,办丧礼请的是一条龙服务:置办宴会、搭灵房子,租花圈,请戏班子、送葬开路。这是我们的习俗,遇到寿丧嫁娶,无论家里有钱没钱,都要大操大办,这样才不失了体面。尤其是丧事,办得越是热闹,逝去的人越有面子。有人说,人都没了,还要面子做什么?我想,对奶奶来说,确实是这样的,即便奶奶活着,也不是个好面子的人,可作为活着的人,这是我们能为奶奶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有人说,人死后会在头七那天回门,我们应该在门口和停过灵的地方撒上草木灰,这样逝去的亲人就会在草木灰上留下脚印,我们也就知道亲人投胎变作了什么。对这个传说,我觉得是矛盾的,既然已经重新投了胎,怎么可能还会记得前世的事情,怎么可能还想着要回前世的家门?

但到奶七那天,我们依然照做了。那天家里没有开灯,我们撒上草木灰以后,都去暗处躲了起来,偷偷听着屋里的动静。不知道过了多久,大人们说好了,我们才从暗处出来。我们迅速赶到草木灰旁,想看看奶奶在草木灰上留下了什么样的脚印。大人们说,他们看到了人脚印,可是我记得我什么都没看到。

长大以后做什么二年级作文范文5

“从一出生,我们每个人肩膀上都蹲着两位天仙。”祖母郑重地告诉我。肩膀上的两位在时时监督着人。人做的好事和坏事,它们都会记下来。将来人死了以后进入后世,将独自经过一座七孔天桥。倘若他这一生做的好事多,他将顺利通过天桥走向天堂;如果他干的坏事多,那么脚下的桥会突然变得像头发丝一样细,于是人将跌入火狱。祖母还说,要听见火狱的声音也不难,只需紧紧捂住双耳。我用手掌心捂紧耳朵,果然听见烈火在熊熊燃烧。

这些话引发我的大震动和大思考。我以我尚不足十岁的脑子开始琢磨“死亡”这一重大命题。

人一旦死掉,除了天堂和地狱,就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喽?我认为我到时候必须进天堂才行。这决定了我活着的时候应该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当我死掉以后,两位天仙一定会很快拿着本子离开。那么它们离开我以后会去哪里?

祖母不断地告诉我,一切都是定好的。甚至一个人尚未出生,就把他的死给提前定好了。死是一个不容猜测、打探和更改的机密。那么,自杀呢?一个人的自杀,究竟是提前安排好的,还是他公然违反安排、自行结果自己?

在我得知肩膀上有天仙这一消息之前,二位已经蹲在我肩膀上多年了。前几年它们在本子上都记了些什么?

……

我开始拼命回想我以前都做过些什么。就连去田埂上玩我也在想这事。一条牛在沟中缓慢行走,把水踩浑,吃着两边沟壁上的草。靠近水面的那两排草整齐得像睫毛。青蛙在上方稻田里叫。这些都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是我自己却好像同昨天不一样了。我无比清晰地感到两位天仙的存在。我一个人――不,是我们三个,沿着水沟,经过一户人家屋后。那儿有一大篷沙仁树,它的花呈铃铛状,质地使人想起玉、冰或者玻璃。在往常,我是无论如何也要偷摘一串,但今天没敢。

现在我做什么都得先想想。我顺着干河往下走,去曾外祖父家寻找玩伴。在雨季,洪水会从东面山脉湍急地流入这条干河,往西面山脉淌去,不知最终会流向哪里。洪水过后泥沙中嵌着许多沙质小岩石,轻轻一敲就碎成粉末。这是我见过的最柔软的石头。曾外祖父家是地主,他家的老房子,屋檐下边画得有莲花、鱼和蝙蝠。院子比檐坎矮得多。大雨过后这个大方块里集着水,小鸭子高兴地游来游去,甚至把扁嘴伸进水里去扒拉一下。我不由得以为那层薄薄的水里有鱼。院子的西南角是大门,门旁边有羊圈和兔子圈。这两个圈的味道不一样。我们玩捉迷藏。小表姨把嘴巴凑在我耳朵上小声说:“你躲到羊圈里去。躲到羊圈里我就逮不着你了。”我当然不会听她的,而是躲到门旮旯里。但还是被她轻易地找到了。小表叔胆子大,他敢在清真寺神圣的大殿里跑来跑去。他还敢躲进埋体匣(回民公用的抬遗体的匣子),将一只手从罅缝里伸出,双脚在匣内乱踢,把一位正想去礼拜的大人给吓得转身就跑。这事不用说肯定被他肩膀上的那两位记在本子上了。

一天母亲将我梳洗打扮一番,帮我穿上一条蓝色的、有着红玫瑰花图案的背带裙。全镇的小姑娘没有谁穿背带裙,因此我深以挎在肩膀上的两根带子为耻。可母亲偏说这才好看。她把我父亲的手表戴上,用袖子遮住,注意不使银光毕现,而后牵着我的手去街上。此时母亲心里一定很荣耀,虽然别人看不见她的手表。要知道,全镇子只有我父亲有得起手表。这次在集市上母亲花一毛五分钱买了三只塑料手表,目的是让我和弟弟也成为戴表的人。我看见两个大姑娘背着篮子,从街那边一路嗯嗯地哭着走过来,端起胳膊挡住脸。一些人簇拥在她俩身后。她们以这个姿势,从街南哭到街北,再折回来,从街北哭到街南。全镇都知道这两姐妹在赶集之际丢失了十元巨款。我认为那个偷了(或捡了)十元巨款的贼,他肩膀上肯定没有蹲着任何天仙,否则他不会敢做这种大坏事。如此说来,天仙并非人人肩膀上都有喽?

从街上回来,母亲去新宅子忙她的,我留在老宅里接着思虑。祖母住的那间屋子很黑。我走向墙角的老木柜。这是祖母的嫁妆。它抽屉的把手是一枚铜钱。我拈住铜钱往外拉,整个抽屉掉了出来。原来木柜还有一个黑而且深的肚子。我把手尽可能地伸进去,拽出一件宝贝――一双粉缎鞋面子,其上绣着缠枝的花。我翻抽屉原本是为了找剪刀,结果却有了这意外的收获。我拿着鞋面子翻来覆去把玩,终于想起最初的目的,于是就用剪刀将裙子上的两根背带剪掉了。用剪刀破坏(或者说是去除)某件东西的感觉很奇妙。我很想把鞋面子上的花剪下来。肩膀上的两位使我犹豫。可是“破坏”的意念像触角一样从心底伸出,向两手蔓延。我再也按捺不住,终于把鞋面子给剪开。同时心中产生了一个罪恶的想法:倘若我肩膀上没有天仙就好了,那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夜晚黑暗漫长。我想没有哪个小孩子会像我一样,当全世界都睡着了我还一个人醒着,而且严肃地瞪着眼睛。嵌在窗框里的树枝和月亮像一幅剪影画。院子外是一个巨大的旷野。祖母老说墙外那大片田野原是坟地,掘墓造田,那些安睡在墓穴中的完好骨架,一旦被锄头勾到墓穴之外,立刻就朽散了。现在我的意念,抑或是精神,在那个昏黑的旷野飘荡奔逃,根本无法收回来安眠。我的肉身被恐惧所攫,一动也不敢动。幸亏我肩膀上还有两位。它们从我一出生就蹲在那儿了,直到我将来变得像祖母一样老,它们也会一直陪着我。

它们使我松下心来。现在我明白天仙的好处了。

田野是一本书

我对颜色的认识,是田野教给我的。棉花颜色多变。早晨它洁白而脉络不明显,随着日出、日升和日落,冷色开始变暖,由淡粉红色逐渐过渡到深红偏紫,每一秒所呈现的颜色都同先前不一样。我甚至还发现过淡绿色的棉花,花瓣呈半透明,织满脉络,如同蜻蜓的薄翼。蚕豆花像一只小指甲大的孔雀,花心部位有黑色花纹,香味细而凉,钻进鼻孔,在脑子里游走,令人清新愉快。当玉米茁壮成林,嫩玉米棒子上冒出漂亮的缨丝,握在手中像一束冰冷的绣花线。缨的颜色从银白、粉红、浅黄到紫红,好像色调都全了。还有红薯花的颜色也让人说不清。花冠总体像只喇叭,说它的中心部位是淡紫色,可是却融进了一些蓝。越往外晕染,颜色就越淡,到了花瓣边沿,就几乎变成白的了。还是田埂上的那些野花容易辨别颜色。打碗花黄得就跟皇帝的龙袍似的;矢车菊的花瓣像天空一样蓝;野石榴花红得十分耀眼痛快。不过也有例外。田埂上的仙人掌花,颜色像天边绚烂多变、然而又始终是暖色调的彩霞。如果不看别的,只看花瓣,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花,而以为它是结实柔韧的锦缎。

燕子在空中繁忙穿梭。快下雨的时候它们在低处盘掠。它们永远可望不可及,使人产生幻想。只有蝴蝶、蚂蚱之类的昆虫,我才有希望接触。蝴蝶此起彼伏,多得不知该捉哪只才好。于是我专注意那些与众不同的。比如一只大白蝴蝶,它翅膀宽大,而且有绿色斑点。它翩翩地落在什么植物上,轻盈的翅膀张合着,又打着圈子飞向别的植物,好几次都差点被我捉到。它引诱我一直追到田野尽头,最后我终于气馁,眼睁睁望着它消失在荒地中。

田野与山脉之间有着宽阔的荒地,笼罩着一层淡蓝色的空气,仿佛很凄旷,其实那里充满生机。闭着眼睛乱走一气,随便停住脚步,睁开眼睛,全是暗绿的茅草,一吹风,茅草的灰白色绒毛里子就被翻出来了。酸浆草上缠绕着金黄色丝状物,如同一大团乱麻被撕开以后晾晒在这儿。不知道这些夺目的玩意儿是谁搁上去的还是它自己长出来的。有一种草,它的穗状花香味很是浓郁怪异,捻碎以后我手里会留下黑色的小籽实。时隔三十年,我曾在一个火锅店与这位老朋友重逢,它被整株地放进底料汤里,与众多佐料一起沉浮翻滚。荒地上的小百合花刚刚开放,朵朵都像我一样年少。它的花冠长在弯曲的柄上,具有一种向前吹奏的意态。凡是小女孩子,大概都认为自己有权利摘花。所以我想摘多少就摘多少。而那时的田野和荒地是多么慷慨啊,每个时节都会有那么多花让我采!哪个时候开什么花、长哪种庄稼,大自然都会有所安排。一切都那么井然有序,偶尔有哪朵花不安分,提前几天亮相,也不影响大局。不像现在,庄稼界、蔬菜界、花界乃至人界似乎都有点乱套。

如果说田野是一本书,那我就是读得最好的那个学生,无须家长监督,我可以蹲在田埂子上从早读到晚。后来我被逼着去读另一种书。我被弄去入学那天,操场上站满陌生人。我被拽进一支队伍。队伍走向一张桌子。桌子后边的老师让我们每个人伸出右手,举过头顶,去摸左耳朵。摸不到耳朵的人就被认为是达不到入学年龄。我属于勉强能够摸到耳朵的那一类,于是被驱赶到一株大榕树下。树荫里有几十个小孩子在吵嚷。老师站在人丛中说了一些话,命令我们从“1”写到“10”,算是入学考试。所有人都蹲下来,用小棍子在泥地上划拉。当时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阿拉伯数字,就连蹲下去跟着别人胡乱划拉都不会。我倒可以用阿拉伯语背诵几段《古兰经》,虽不解其意,但差不多可以倒背如流;我还有一双额外的眼睛和耳朵,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能觉察大自然的种种微妙气味和声响,洞悉层层腐叶之下的根系、蚂蚁、小虫,能说出每种花有几片花瓣。可是学校偏偏不考这些。到今天,我仍然固执地认为,当我像傻子一样站在那些会写字的孩子中间,惶恐得就要哭出来――那一刻意味着我一段好日子的结束。

老宅的夜和昼

大人从不注意小孩子的心灵。他们说话的时候,从不为我想想。祖母说:“昨晚那个东西又叫了。恐怕又要死人了。”祖母说的“那个东西”是鬼。她说鬼叫是一种呼啸,拖得很长,刚刚在屋外的夜空响起,尾音已经拖到极远的地方去了。祖母这番话害得我当晚用桌子抵住房门,并把窗子拴紧。在黑锅般的世界中,我侧身蜷缩,除了朝上的那只耳朵伸到外边倾听动静,整个身子全窝藏在棉被里边,憋得我全身都是水。

夜晚的声响跟白天不一样。风在各种质地的树叶上走动。因为风是有脚的。它还有翅膀。虫声不计其数而且互相呼应。如果把“听”的意念拉到院墙之外,旷野中涌动的气流就清晰可闻。在种种声音的混响中,我在等着“那个东西”叫。它知道在无边黑夜中、在茫茫村庄里有一个小姑娘在聆听它吗?此时我无比清醒,耳朵仿佛同天地接通,心脑合一,与屋外的大自然形成一种交感。这样等了很久很久,连狗也未曾叫一声,于是我睡着了。

新的一天平安降临。闺房外,石板路的边沿,茉莉花驻满露珠。这蓬老茉莉树是曾祖母的母亲跛着小脚在旧社会栽种的。大概她老人家预知道后来的院子是这个样子、很需要这样一蓬老茉莉树。我站在这儿,一抬眼就看见东面院墙脚那排石榴树。树干和树枝黑若焦炭,花朵在朝阳中放着点点红光。

老厨房里光线暗淡。顶壁很黑。地中央摆着一张小饭桌。桌边是火炉子。伸出的火焰舔着铜壶。小瓦罐里的米已经被烤得焦黄。祖母用她布满斑点的手拈起一撮茶叶放进瓦罐。祖父提起铜壶注入一股开水。啪一声,浓烈的焦米香、茶香和牛油香驾着雾汽弥漫。这是油茶。在我们这地方,不喝油茶就不算吃早饭。

吃完早饭,祖父必定要回房躺着看书。他的屋子极乱。桌面上堆满杂物和药瓶。除了床上有一块地盘供他躺、一张藤椅供人坐之外,其余一切地方都堆着书报。哈里发(穆斯林学生、继承人)来拜望他,祖父在床上半躺着同他们说话。我很为房间的凌乱和空气污浊不好意思。于是就趁祖父去邮局取报纸,把屋子收拾打扫一番。我以为他会夸我。

中午,祖父从屋内走出,眼镜挂在脸上,目光从眼睛上方望过来,问:“你把我的《布哈里圣训》收到哪里去了?还有,昨天的报纸我还没有看。”我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哪里去了。下午,祖父从垃圾堆里捡回一顶白帽、一支铅笔和一把凿子。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将这些东西扫出去的。

祖父看什么书,我就跟着看什么书。我把认识的字找出来,推测一下旁边的字是什么意思。后来我认识的字越来越多,可以连缀起来、足够我琢磨出整段的内容了。原来,“阅读”就像一道门,门上有锁,当我来到门前,它就自动打开了,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走了进去,以后再也没有出来。成年后我想:祖父是因为外在世界与他的内心不符,所以才钻进书堆里去寻求精神的解脱,那我又是为什么呢?我的童年孤单迷惘,很多东西焖在心头(我这里用“焖”而不用“闷”),从不曾变成话语说出口、变成问题问出口。造成这种情状的原因是先天寡言,也因为后天被父亲严禁多嘴。我缺少玩伴,于是我只好同书玩;我想说而无法说的东西太多,于是我今天就选择了用笔来说。

烈日使院子充满甜蜜的植物香气。祖父递给我一只竹筛,派我采摘茉莉花。要是全天下的任务都像这个任务一样就好了。小小的白茉莉多若繁星,白天采完,到傍晚又会盛开一批。风穿过墙边的石榴树吹来。众多麻雀在石榴树上、在柿子树的浓荫里吵架。我悄悄走前两步,突然使劲顿足、拍巴掌。它们一齐飞走,轰!那声音够响的。大门洞里蜷着蹄子睡觉的羊,被这声音给吓得从台阶上跳下来,蹦进羊圈,用它的角砰地把门关上。葫芦架下的花狗立刻跃起,四处巡嗅,花尾巴在满院子花草和白菜间摇曳。我继续端着竹筛子摘花。我的手已经被染香。狗回到葫芦架下睡觉去了。羊走出门来,吃扶桑花的叶子。不知它刚才开门是用蹄子还是用脑袋。麻雀们飞回来接着吵。风继续透过墙边的石榴树吹来,带着庄稼的味道。我知道墙外的田野正缤纷着。我知道田野的尽头是一圈荒地和山脉。那些山团头团脑,使人想去爬。

哎,哎,白天的院子、田野、大自然,是一个亲切、芬芳、美丽的丰盛之所。晚上的院子、田野和大自然呢?它们会变成另一种情状。不过也并不使我痛苦。正由于黑夜中的孤单,我的天赐的想象力才得以勃勃生长。

才子佳人

我幼时看见的那个戏台,是个漆黑寂静的破庙。四个飞角已经坍塌,屋檐下的彩画剥落得只剩几圈影子,瓦壕沟里积着灰尘、长着草。那时我常纳闷泥土是谁用畚箕端上去的、如何能端得上去。祖母说,她小时候背着弟弟或者妹妹在这里看戏,这戏台差不多就像现在一样旧了。当年,背上的那位不等戏散场就闹着要回家,老是用手揪她的耳环,于是她从此就不戴耳环。

我从未见这个老戏台演过戏。有个叫马桃的小孩,她父亲是瞎子,而且她家房子被雨水泡得塌了一只角,于是她们家就被允许住在这个老戏台上。我看见马桃从后侧的台阶走上去,她父亲朝天翻着大白眼珠子,扶着她的肩膀跟在后边。我挺羡慕她的。

在镇的东面,小学校的下方,有个高大亮敞的新戏台,远看去是个巨大的水泥框子,顶上搁着个三角形,三角形里嵌着个凸起的五角星。大人把新戏台叫做“讲用台”,我以为是“讲应台”。镇上的业余俱乐部,我以为是“剧萝卜”,常在那儿演戏。剧萝卜的行头不好看,孟良和焦赞的衣服是用被窝面子缝的;帽子上的绒球是用毛线剪出来的。而且剧萝卜演起戏来总是出洋相。一个卖糕点人家的儿子演杨宗保。他出场时喊了一声“马来――!”踩着锣鼓点子跑圈子。四个跑龙套的跟在他身后表示几万大军。杨宗保刚跑半圈就摔了一跤。后边的大军刹不住阵脚,大家人仰马翻。杨宗保赶紧爬起来,继续踩着锣鼓点子绕场跑。另一场戏,当刀斧手押着朱文信下去砍头,花云气得又是揉链子、又是横着搓步子,又是跪在地上甩头发,结果把头发给甩地上了。花云很生气,一把抄起头发,站起来就回后台去了。

戏演得够糟的,台子下边还挤得不得了。大概是因为大伙都想瞧瞧熟悉的人扮上是什么样子。相反,戏曲电影倒没什么人看。

只有老太太肯花三毛钱买票看戏曲电影。祖母每次都把我带去。每次我都瞧见有大量老太太在电影院门口的长台阶上坐着。门一开,大家都进去,请识字的人拿着票找位子。其实就是一个老太太占领三个位子,也坐不满电影院的三分之一,可老太太们非要对号入座不可。

我到这儿来,是想看小姐和丫鬟。但并非每出戏都有小姐丫鬟。有时候,整部电影就见个大黑脸包公和一个老夫人,他俩站着唱、坐着唱、走着唱,打躬作揖唱,我耐着性子等到他们唱完,也不见一个小姐上场。有的戏虽有小姐,但小姐太老,比丫鬟难看得多。据说那是梅兰芳。梅兰芳也不行。她(我以为梅兰芳是女的)既然已经不漂亮了,就不应该再演小姐。此外我还对男扮女装上京赶考之类的戏很有意见。连我都看得出那是个女的,可电影里的人偏要故意犯蠢,假意看不出那是女的,任由她中头名状元,还故意招她做驸马。我虽是小孩子,可眼光大着呢!我认为,一部电影的好坏取决于小姐。而小姐之美取决于她的眼睛和眉毛必须斜着往上插,嘴唇必须鲜艳欲滴,头上的珠花必须颤动而发光。出于对小姐的仰慕,我用红薯叶的茎掐成小链子挂在耳朵上,拿被单做裙子,在堂屋里学小姐走路。链子摇了几下就断了;被单也不能形成绣花裙那样的效果。我理想中的形象是,在绣花外裙下边,有一截白色的裙摆垂向脚面,走起路来仅露出个鞋尖――鞋尖上也绣着花。

我不喜欢秀才,尤其是穷秀才。他们的帽子像个方块,脑后还拖着两根长带子,穿直襟长袍,整个一寒碜道士。真不知小姐为何会愿意跟这样的人在后花园相会。双方又是施礼又是甩袖子,又是说又是唱,折腾半天。我虽一句也听不懂,但我知道他们这是在干什么。以后我就得耐心等着,等老夫人或者员外出来嫌贫爱富。老家伙再怎么反对,小姐也不会改变主意,反倒会在某个夜晚,派丫鬟到后花园去当面赠送给秀才一包银子。戏演到此,倘若不节外生枝、丫鬟突然被坏人谋财害命,而是顺利将银子交到秀才手中的话,那就意味着秀才马上就要金榜题名了。一旦他中了状元,就不再是穷酸道士样儿,而是身穿大红袍,胸口正中一团绣花,腰上挎着个圈子,帽子不但有扇翅,还插有两根麦穗般的东西――祖母说这是皇帝钦赐的“宫花”。这身打扮着实令我振奋。凤冠霞帔――这是我最想得到的行头,被放在盘子里端给小姐。而后鼓乐喧天,二位拜堂成亲了。进洞房的时候,状元手牵一根大红绸子走在前边,小姐蒙着盖头,执着红绸子的另一端,由丫鬟扶着走在后面。洞房里,大红蜡烛成对燃烧,灯笼、酒杯、盘子什么的都得成双。总之一切都是喜气洋洋的。状元将小姐的盖头一掀,小姐的脸在凤冠霞帔,尤其在红烛映衬下显得比什么时候都美丽。小姐低着头,不露牙齿地笑,用袖子半遮住嘴和下巴。直到今天,我仍然认为,拜堂、掀盖头是女子嫁人的经典场景。不拜堂、不掀盖头就不算嫁。

并非每一场戏都有拜堂的结局。有时穷秀才中了状元以后就会变心,与另一位大官家的女儿成婚。原先那位小姐伤心得生病,头上勒着块布,坐在桌前,用藏在袖子里的手托着脸。这使我感到失望。那些观众老太太们更是愤愤不平,指着银幕骂负心人。但戏快演完的时候,那个负心人跪在堂上,前方站着个太监在读圣旨。而后太监将手上那根状似马尾的东西拂了一下,另一只手托着圣旨,昂首而去。负心人仍跪在地上发抖。两个差役走上来摘掉他的帽子、扯去他的官袍。四名刽子手将他高高举起,抬下去砍头。万岁替大家出了气,观众老太太们都叫好,可我总觉得不称心。回到家还很惋惜,以致睡不着觉。长大以后我有个根深蒂固的观念,觉得爱情必须要有结果才行,而且是美好完满的结果――就是从这里来的。

幔帐

我根本就想不起,小学前三年老师是怎么上课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学会了阿拉伯数字、汉字和汉语拼音。我的脑子上仿佛蒙着一层幔帐。给我留下印象的,似乎都与学习没什么关系。唯一与学习有关的画面是,一位姓范的女教师(我以为是饭老师),穿着黄色的花衬衫,挥手打拍子指挥我们唱歌。每个学生都拼着劲儿吼,有的还站起来吼,唱得就跟吵架似的。

教室旁有被扭坏的水龙头,朝天涌水。学生喝水的时候围着水缸挤成一团,张开嘴巴去接。喇叭花在水缸边开放。花茎是空心的,像一根放大了几十倍的葱。每一根茎上必然会同时绽放五只大喇叭,红得惊惊诧诧的,而且花心部位有着谜一般的白纹。学校不允许摘花,只允许捡花。因此我盼望起风,好让那棵看不到顶的老树飘下白花来。下课钟一敲,我准第一个跑出去捡。这种花质地娇嫩,几乎一碰就凋谢。花瓣使劲朝后仰。其中有一片花瓣色彩斑斓,像古戏中的花脸。到今天我仍不知这种花的确切名字。但我常常在菜市场与之重逢――它们此时已经被开水烫过,蹂躏成团状,而且彩色花瓣被剔除了。据说杜鹃花也是这样,白色的被认为可以食用,颜色鲜艳的就被认为有毒。

学校大门外很空旷。场地尽头横亘着“讲用台”。平时讲用台上空寂无人,有一些雀子在梁上叫。有时顶子上的喇叭会突然响起,会说:“刚才水火油响,北京时间××点整。”水火油就是煤油。我想不通,为什么水火油一响,北京就知道时间?若干年后的一天,我脑子一闪念,突然顿悟,原来广播里说的是“刚才最后一响”。

一些大男孩常常爬上讲用台打闹,而后乱哄哄地从前沿纵身跳下。我们通常绕到侧面,沿着水泥阶梯上台,在那上边模仿演戏。等一位秀才把强盗打跑了以后,小姐就一边施礼,一边拿腔拿调地对秀才说:“啊――多谢相公!”我每次都只有当观众的份,老老实实地抱着各位演员的外衣,看守众多的书包。要想当演员,得李冰说了算。她学习成绩很好,而且她家住在医院,因此她有权利指挥别人。我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她选我当演员,也不晓得怎样才能当上她的贴身跟班。

后来有一天,一位新同学被领进教室。她叫黄琼梅,单薄的肩膀上搭两条细发辫,仿佛没有腮帮子,只见鼓凸的眼睛和螳螂般的尖下巴。她嘴里咬着自己的书包带子――那书包是皮质的。单凭这一点,她就比李冰强。更何况她的学习也很好;而且她是从丽江来的!以后班上就出现两大派系。李冰派的人路过我们面前,一齐朝地上吐口水。我们这一派的人则一齐跺脚。有时两位头目会突然和好。于是全班女生就会出现短暂的大团结局面。爬讲用台的时候,穹顶上的鸟给惊得乱飞。

我非常希望自己变成李冰或者黄琼梅。我从来没有受过老师夸奖。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获得荣誉。并不曾有一个人,或者出现一件事,将我脑子上的幔帐拉开,使我变聪明一点。

即将升四年级的那个暑假,祖父把我带到金沙江流域的一个地方去上学。我们坐一辆大红拖拉机(此种拖拉机曾印在一元人民币上,由一名女拖拉机手所开),沿着公路往南几十公里,在路边一个叫“娃娃箐”的地方下车。祖父撑一把大黑伞,牵着我的手,向西走上一条漫长的路。我们经过好几个村庄、穿过若干田原。被砍掉上半部分的玉米秸秆上歇着蜻蜓。它们同我从前见过的蜻蜓并不同,个头比较矮粗,尾部扁平,红中偏黑,要么黑中偏紫,闪着一种金属般的光泽。

我同祖父住在清真寺里。每天夜晚,他直挺挺地坐在高凳子上,肩膀后边的黑板上写满弯曲的阿拉伯文,为十来个哈里发(穆斯林学生、继承人)授课。早晨祖父牵着我的手去上学。

学校就在金沙江边。风来的时候沙就来,鼻子、耳朵、眼睛里全有,桌面上也常常铺了薄薄的一层。一位老男亲戚说,在这地方呆上一年,吃进肚子里的沙够打一只土坯。害得我常常摸自己的肚子。母亲托一个赶马车的人捎来一条粉色纱巾,嘱咐我将整个脑袋包住,但我并没有包。班上的男同学几乎全达到娶媳妇的年龄,女生也都差不多可以嫁人了。我年纪最小,而且因为是班主任的孙女,于是在穿过后门前往江边玩耍的时候,就有学生抢着背我。在一个星期天,一个牧马的男同学甚至把我背到了遥远的上坪坡。

上坪坡缺少植物,丘陵一个接一个,无边无涯,好像哪儿都不避风、哪儿都是裸的。这里的土壤只能种高粱和小米。小米穗子很粗,马尾般下垂。高粱把根深深扎进缺水的土地,穗子放射出一种无法形容的红光。亿万高粱穗子如同漫山烈火,令人震惊。干燥的风使整个上坪坡萧瑟,使高粱的烈火越发燃烧。如果能有一场雨把这里滋润过来,那将是一个什么样子?事实上这儿几乎终年不下雨。我的鼻腔深处在发痒,似有两条蚯蚓往外爬。用手往鼻孔处一抹,是红的。我想起更小的时候上街,看见一条同我一般大小的鲤鱼躺在地上,几个人在用刀砍,满地都是殷红的血,整条街都是腥味。那一刻的颜色和气味是多么深刻地刺激着我。现在我鼻腔里也在源源不断地产生这种颜色和气味。我忍受着恐惧,捂着自己的鼻子,感到恶心和耻辱。从这以后,流鼻血的毛病就一直缠着我,直到初中二年级才痊愈。

流鼻血会使人变聪明吗?我聪明起来了。最初的“聪明”概念来自于,祖父躺在凉席上,两手枕在脑后,闭着眼睛,吩咐我倒碗开水。我怕烫,于是就把碗放在盆里,再往碗里倒开水,而后端着这只盆送给祖父。他用手巴掌覆盖过来抓起这碗,高兴地说:“你真聪明!”

原来这就叫聪明!朦胧黯淡的幔帐被拉开一丝缝,一线光亮透了进来,照耀我今后的生活。祖父布置作文,命我们描写故乡的一件什么东西。我想起故乡的橄榄。橄榄是一种很会哄骗嘴巴的野果。成熟时它很酸涩,不成熟时它是苦的,但实际上它最后总会使我们的嘴巴变甜。当我嗓子痛而又害怕吃药的时候,我就无比想念祖母用盐水浸泡的橄榄。我这篇《我爱故乡的橄榄》被祖父拿到教务处刻成蜡纸,油印出来作为范文发到每个语文老师手里。这是我首次“发表”作品。当祖父在课堂上读这篇文章的时候,我觉得胸膛发胀,两腿发紧,热流直往脸上涌。这滋味既难受又好受。我无法处理这种强烈的情感,只好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以后我很想把这事写信告诉李冰和黄琼梅,但没写成。后来的某天,我画了个古戏中的小姐,顶着发髻,垂着珠串和耳环。我用祖父写对联的红纸蘸着口水为小姐抹上胭脂。这幅画引来赞叹。很多同学拿着图画本来请我画小姐。我似乎就要变成李冰和黄琼梅那样的好学生了。但在数学方面,我仍蒙在幔帐之中。数学老师长相粗陋,上牙床向前突出。我对不美的人或事物有一种天生的排斥,所以我从不听他讲课。考数学的时候我当然什么也算不出来,只好在试卷上画了几只鸟和几双眼睛。结果这位老师用了一节课来批判我。此刻我的反应同上次一样:胸膛发胀,两腿发紧,热流直往脸上涌。我只好再次趴在桌子上,把脸埋在手臂里。祖父对这个数学老师不以为然。另外有一女教师向祖父告状,说我“骄傲”,遇到她从不打招呼,祖父更不以为然。

一年后,我被送回老家。我又回到从前的学校了。现在的教室是一幢又老又稳的砖瓦房。一道木楼梯从正中将它分成两半。教室前边的泥地被践踏得结实光滑,嵌着不少瓜子壳。今天我进入记忆仓库中翻腾,并未找出任何与植物花草有关的画面。我只记得,我的同桌名叫何小华,是一个黑瘦俊俏的男孩子。我们的桌面正中刻着一条线。如果他的胳膊不慎伸过这条线,我立马用自己的肘子尖把对方撞回他自己的地盘去。之前我并没有这样对待他,而且敢于同他讲话,结果导致全班笑话和议论我,说我同他“好”。

数学老师姓古,矮小矫健。我从未见过哪位大人的腮帮子像他那样红。若干年后,这位老师已经退休,他晨跑归来坐在厨房中,突然歪倒在地去世了。他的猝死肯定与他的脸色有关――书上说成年人的脸色猩红是因为血脂极高。这位老师头发茂密,后脑勺很圆。他在课堂上指着自己的后脑勺说:“这就是小数点。”这个伟大的小数点嵌在黑板上写着的几个数字之间,随着学生们的叫喊,向左移动几位数,这表示原数在变小。当然喽,他的后脑勺要是往右移动,数就会变大。原来数学并不难学。蒙在我脑子上的幔帐终于被拉开了一段――无比重要的一段。大量光线从天空射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