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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猿声”是一个出现频率较高的文学意象。猿的活动范围主要在长江流域,“猿声”意象的出现可追溯到《楚辞》,而大量用例则是南北朝时期。从文学地理学视阈看,长江上游到中游地区构成了“猿声”的主要地理空间。作为长江流域特别是巴东三峡自然景观之一的“猿”,以其独特的高亢悲鸣及其所生活的特殊地域空间,引起羁旅、流寓、被贬等过往文人的情感共鸣。在“猿声”意象的漫长发展定型中,地理环境因素起到了重要作用。
关键词:文学地理学;古典诗歌;“猿声”意象
猿声”作为中国古典诗歌中出现频率较高的文学意象,被赋予“哀”“悲”“清”“远”等内涵,这固然有题材、韵律以及经典意象沿袭传承的原因,但也不可忽视地理环境的作用。地理环境塑造了包括动物分布等自然景观,而自然景观的差异必然也会对诗歌题材产生影响。笔者试从文学地理学视阈,探析古典诗歌中的“猿声”意象。
一、“猿声”意象的知识学考古
对中国古典诗歌中“猿声”意象进行知识学考古,发现现存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中没有用例。《诗经•小雅•角弓》篇中描写了猿猱爬树的“毋教猿猱升木,如涂涂附”,这写到了“猿”而没有“猿声”。《楚辞》中有对“猿声”的吟咏,如《九歌•山鬼》“雷填填兮雨冥冥,猿啾啾兮又夜鸣”,《招隐士》“猿狖群啸兮虎豹嗥,攀援桂枝兮聊淹留”,都是对猿猴鸣叫的书写。《楚辞》中提及“猿”的则更多,如《九章》《哀时命》《九思》等篇目。造成《楚辞》和《诗经》中“猿声”用例情况不同的直接原因应是二者地域的差别。《诗经》的地域以黄河流域为中心,《楚辞》以长江上游及中游为核心,猿的活动范围主要在长江流域,古典诗歌的文学书写是对动物地理分布的真实体现。魏晋南北朝时期诗赋中的“猿声”意象急剧增多。检索两汉时期“猿声”用例诗赋类作品,司马相如《长门赋》有“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没有以特定的形容词修饰“猿声”。班固《幽通赋》有“养流涕而猿号兮”,只是对《淮南子•说山训》中所载神射手养由基故事的描绘。西晋诗赋作品中,修饰“猿声”的用例不断出现。西晋张协《杂诗十首》(其九)中的“寒猿拥条吟”,傅玄《猿猴赋》中的“或悲啸而吟呻”,左思《吴都赋》中的“其上则猿父哀吟,犭军子长啸”,东晋陶渊明《丙辰岁八月中于下潠田舍获》中的“猿声闲且哀”,南朝宋谢灵运《登临海峤,初发彊中作,与从弟惠连,见羊、何,共和之》中的“哀猿响南峦”,梁简文帝《折杨柳》中的“寒夜猿声彻,游子泪沾裳”等,都是对猿声的描绘与情感表达。此外,南朝宋谢惠连、南朝齐谢朓、南朝梁任昉和沈约等,也有“猿声”用例的作品传世。纵观上述作家作品,可以发现其地域分布呈现一个明显的特点,即大多分布于秦岭淮河以南的长江流域,这一点是在考察“猿声”意象的发展定型时不可忽视的。日本学者松浦友久认为,“猿声”对某一种特定的感情和情绪的形容和象征,是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中的“獑胡猿,骏捷于猕猴,其鸣嗷嗷而悲”。由此,“悲”“哀”“寒”“夜”“孤”等类似修饰词逐渐出现。松浦友久在《唐诗语汇意象论》一书中根据沈约《石塘濑听猿》和萧诠《赋得夜猿啼》之类以猿命题的作品,综合六朝时期其他涉及“猿声”的用例,提出“到六朝后期的梁、陈之际,猿声或者听猿声不用说已经占据了主题的地位。中世纪中国古典诗歌史上的猿声意象,到了这一阶段,大致上可以说已完全定型”。“猿声”意象的定型化过程离不开历代诗人的创造和传承,但也不能忽视文学地理因素。无论是从“猿声”意象的《楚辞》溯源,还是从六朝时期对南方文人“猿声”作品的地域统计,都可以得到说明。
二、“猿声”意象的形成原因
历时性考察“猿声”意象的发展定型过程之后,还需要探讨其形成原因。猿在中国主要分布于长江上游到中游地区以及云南、广西等地区。生态环境与文学嬗变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地理环境限定了猿的生存范围,决定了“猿声”意象的文学产生,同时文学家的地理迁徙也会对“猿声”意象的发展定型产生影响。
(一)文学景观的地域差异对“猿声”意象定型的影响
曾大兴在《文学地理学研究》中提出:“自然气候的地域差异不仅影响到了人文气候的地域差异,也影响到了文学家的审美感受的地域差异,最后导致文学景观的地域差异。正是因为气候所具有的地域性特征,从而造成了不同的地域空间内所特有的物候现象。而气候对文学所造成的影响则主要有两点:一是对文学家的写作状态与地理分布的影响,二是对文学景观的影响”。猿喜欢生活在温度较高、树林茂密地区,故而“猿声”出现在南方文人作品中是非常自然的。猿是长江流域的地理风物,文献对“猿声”多有记载。北魏郦道元所著的《水经注》之《渔者歌》写道:“每至晴初霜旦,林寒涧肃,常有高猿长啸,属引凄异,空谷传响,哀转久绝。故渔者歌曰:‘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传为晋代袁山松所著的《宜都山川记》说:“峡中猿鸣至清,诸山谷传其响,泠泠不绝。行者歌之曰:‘巴东三峡猿鸣悲,猿鸣三声泪沾衣。’”上述地理文献表明“猿声”是“巴东三峡”地区的文学景观。“巴东三峡”位于长江的中上游地区,是瞿塘峡、巫峡和西陵峡三段峡谷的总称。两岸高山对峙,崖壁陡峭,“猿鸣三声”而导致“泪沾裳”,不仅仅是因为“猿声”尖锐凄凉,还由于“巴东三峡”行舟异常艰险漫长,而“猿声”极易引发行人悲哀情感的共鸣。综合唐以前各类体裁中对于“猿声”的描写和记载,可以发现当时文人在描写和吟咏长江流域的风土人情时,非常自然地将“猿声”写入作品。除长江三峡本身的险峻和“猿声”的尖锐凄绝相互映衬外,还有《世说新语笺疏》卷六《黜免》条下有关士兵将幼猿抓走而母猿沿岸搜寻哀嚎鸣叫的故事传说,这些使得“猿声”逐渐成为吟咏题材并传承定型。
(二)“客寓”意识对“猿声”意象定型的影响
文人的地理迁徙对“猿声”意象定型也有重要影响。东晋以后的北中国陷入连年战乱,南方则相对和平稳定,许多北方文人迁徙到南方。根据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化的初步研究》和葛全胜《中国历朝气候变化》的相关研究,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属于“寒冷期”。“在自然气候寒冷的时期,人们的自然生存是第一位的,人文生存是第二位的,所以自然气候相对温暖的地方,总是比寒冷的地方更吸引文学家”。也就是说,自然气候影响了文学家的分布和迁徙。气候变化、北方战乱以及经济重心的逐渐南移,共同作用的结果促成了许多北方文人的南迁。但是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中原”家国观念在这一时期的文人心中仍然占据重要地位,这使他们产生了强烈的“客寓”意识。日本学者松浦友久认为,羁旅、贬谪、流寓等被动迁徙而产生的客寓意识,是“猿声”意象朝着“悲哀”方向凝定的一个重要因素。与前代相比较,在唐诗中吟咏“猿声”的作品显著增多。陈子昂《宿襄河驿浦》的“坐听峡猿愁”,王维《闻裴秀才迪吟诗戏赠》的“猿吟一何苦,愁朝复悲夕”,李白《秋浦歌》的“君莫向秋浦,猿声碎客心”,杜甫《登高》的“风急天高猿啸哀”,高适《送李少府贬峡中王少府贬长沙》的“巫峡啼猿数行泪,衡阳归雁几封书”等都有书写。这些作品大多写于流寓途中,常以“冥、夜、孤、霜、愁、旧、啼、断肠”等词语形容“猿声”,沿袭了六朝以来“悲哀、愁苦”的情感倾向。中国古典诗歌偏好在尖锐、严酷的事物中找寻能够引发日常的情感共鸣的物象,以此构建诗歌美学。猿声高亢而尖厉,扣人心弦的啼叫容易引发流寓者的思乡悲情。刘禹锡《松滋渡望峡中》的“巴人泪应猿声落,蜀客船从鸟道回”,杜甫《秋兴八首》的“听猿实下三声泪”,其“猿声”用例所表现的“客寓”意识,仍然是基于《渔者歌》的感发,并多了一些骚人迁客之悲愁。
三、结语
“猿声”意象在中国古典诗歌的发展定型过程中,《楚辞》起到了先河作用。东晋及南北朝时期,“猿声”意象开始大量进入文学创作,“悲”“哀”“清”“远”“愁”等修饰词汇与语义逐渐出现。从文学地理学视阈看,长江上游到中游地区构成了“猿声”的主要地理空间。作为长江流域特别是巴东三峡自然景观之一的“猿”,以其独特的高亢悲鸣及其所生活的特殊地域空间,引起羁旅、流寓、被贬等文人的情感共鸣。在“猿声”意象的漫长发展定型中,地理环境因素有着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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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杨操 单位:云南师范大学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