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寻找写作灵感?中文期刊网用心挑选的袁宏道文学思想嬗变原因,希望能为您的阅读和创作带来灵感,欢迎大家阅读并分享。
作者:梁新荣 单位:新疆伊犁师范学院人文学院
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袁宏道遭遇到人生一重大变故:大哥袁宗道卒于北京任上。他和弟弟小修悲痛欲绝,为此袁宏道吃素达数年之久,以此怀念胞兄。宗道的英年早逝,使得袁宏道的出仕之情趋于冷淡。因此,他上《告病疏》,企求长期归隐故里。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袁宏道辞官归家,居于城南,得洼地三百亩,种柳万株,名曰柳浪,潜居其中,开始了他向往的归隐生活。在此之前,袁宏道的思想在为官的这几年也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其主要表现为佛学思想从禅宗转向净土,其哲学思想也从李贽、焦?一系转向反省、修持。小修在为哥哥作传时说:逾年,先生之学复稍稍变,觉龙湖等所见,尚欠稳实。以为悟修犹两毂也,向者所见,偏重悟理,而尽废修持,遗弃伦物,背绳墨,纵放习气,亦是膏肓之病。夫智尊则法天,礼卑而象地,有足无眼,与有眼无足者等。遂一矫而主修,自律甚严,自检甚密,以澹守之,以静凝之。
由此开始,袁宏道对自己前期的学识思想开始深刻地反省与修正。他潜心悟修,在对佛学的领悟中寻求一种宁静,在时政的艰险中寻求一条退让之路。万历二十七年在给舅舅的信中已有归隐之意,袁宏道说到:甥近来于此道稍知退步,不论世情学问,烦恼欢喜,退得一步,即为稳实,多少受用,退之一字,实安乐法门也。万历三十年(1602年),在袁宏道隐居公安期间,李贽自杀于狱中。这更使袁宏道看清时政之面目,也使得他不再如以往疏狂任性,并且在他以后的诗文中不再提及李贽。在柳树环绕、风景宜人的柳浪,袁宏道谢去尘嚣,潜心读书,与小修还有一些名僧相互往来。闲适之余,也写下不少清新绝俗的文字。
《潇碧堂集》是他这一时期的作品,颇能反映他此时的心境与意趣。与他出仕吴中、游历东南时写的《锦帆集》和《解脱集》相比,这部作品多为洗涤心尘、触景而发之作,少了前期的酣畅淋漓的矫枉之气,多了一些静心的思考;少了些俚俗,多了些雅趣。他心无旁骛,徜徉于自然无为的世界,且试图摆脱一切世俗欲念,认为这样才能得到至乐。
在这六年的隐居生活中,袁宏道或是求禅问道,或是游山玩水。但他依旧把诗文创作看得很重要,依然关注着当时的诗文创作动向。这在他给董其昌的信中就可以看出:楚中文体日敝,务为雕镂,神情都失,赖宗匠力挽其颓。高牙两过江干,不佞远伏林莽,息心望岫,既辱远贶,愧感实甚。六年梦想,失之一朝。殊惘然自恨也。他对自己先前的诗文创作多有反省之意,但在内心深处还是以一种平实的心态支持诗新运动的。
万历三十四年(1606年),在父亲的催促中,袁宏道启程赴京,担任吏部验封主事,摄选曹事。袁宏道看不惯吏部弊端,愤然陈疏,痛批吏部官员作弊的事实,并建议朝廷实行考核制度。这一道疏使得吏部大治,一些弊端得到了抑制。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袁宏道被任命为陕西主试。他以朴质为取士标准,并对中试者也提出要求“:嗣今以往,第务积学守正,以求无悖时王之制。”次年也就是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考试之事结束后,袁宏道又请假南归,小修陪同。这一年,公安遭水灾,柳浪地势低洼,不宜居住。因此袁宏道居住在江陵沙市,在沙市建成“砚北楼”、“卷雪楼”。此间他的心境依然是自适而恬静的。这时的袁宏道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八月,病情日渐加重,便血不止。九月初五,袁宏道意识到自己来日不多,支撑着写下《报慰大人书》。初六,溘然长逝于家中。袁宏道的一生是适意的一生,是曲折而风光旖旎的一生,从年少的疏狂任性到中年后的淡定退守,从对李贽狂禅的全然崇拜到真心实意地潜心自省。对于他在中年时期的思想大转变,深究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
其一,他自身性格、行为与社会规范的冲突。袁宏道有极强的自我意识和个性精神,他继承了儒、佛、杨朱、庄子等思想并将其融为自己所有,但却无法突破现实生活的束缚。他要生存,要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就不得不向现实法则一次次妥协。他原本是一个随性的人,却要忍受一些世俗无聊的约束。弟作令备极丑态,不可名状,大约遇上官则奴,候过客则妓,治钱谷则苍老人,谕百姓则保山婆。一日之间,百暖百寒,乍阴乍阳,人间恶趣,令一身尝尽矣。苦哉,毒哉。在真正实现自我、自由与对现实的一次次妥协中,袁宏道三次解官,又三次出仕。袁宏道意识到矛盾的根源但又无法改变,并由此产生欲自由又不可得的失落情绪。这种失落感是造成他思想转变的原因之一。
其二,兄长和亲友的相继离世的打击及政治环境的险恶。袁氏三兄弟之间感情极好,在这场文学革新运动中,三人彼此鼓励,相互扶持,共同把革新运动推广开来。伯修在三兄弟中稳重踏实,颇有大哥风范,对袁宏道更是照顾有加。伯修的病逝对袁宏道的打击很大,在接下来的几年中,袁宏道的庶祖母、舅父龚惟长、夫人李安人以及江盈科等相互勉励的同道文人相继逝世,这使袁宏道深深感到人生的虚幻和无常。恩师李贽曾多次遭人迫害,袁宏道非常担心他的安危,写信给李贽的弟子杨定见:卓叟既到南,想公决来接,弟谓老卓南中既相宜,不必撺掇去湖上也,亭州人虽多,有相知如弱侯老师者乎?山水犹如栖霞、牛首者乎?房舍有如天界、报恩者乎?一郡巾簪势不相容,老年人岂能堪此?愿公为此老计长久,幸勿造次。文中处处显示出袁宏道对李贽的关心与担忧。不久,李贽自杀于狱中。这一事件给袁宏道很大的震动,但在他的文字中却没有提及此事半字,甚至在他以后的文章中再也没有出现论及李贽的文字。他敏锐地感受到政治的险恶和人情的淡薄,并反思自己以往的思想和行径,开始向现实妥协。当时官场的尔虞我诈令袁宏道感到担忧和厌倦,他不愿为官所累,不愿惹祸上身,这也是他思想转变的原因。
其三,寻求生命价值的延续和超越。袁宏道年少时和当时的士人一样放荡不羁、纵情声色。他好色、好酒,并喜好山水花竹。在他很有名的《龚惟长先生》中,渲染了人生的五大乐趣,其中四快活就是:千金买一舟,舟中置鼓吹一部,妓妾数人,游闲数人,泛家浮宅,不知老之将至。但他未到四十岁身体就衰弱了,这使他开始非常注意自己的身体保养,不敢再放任纵欲,而是走上了吃斋茹素的道路。袁宏道家族中人寿命都很短,少年夭折的也很多,袁宏道就在十年之内夭折了六个孩子,对他的打击非常大。
说着旁人也痛酸,余今宁有铁肠肝。十年送却六男女,已作寻常离别看。这中间包含了他多少辛酸和丧子之痛。人近晚年,袁宏道渐渐意识到以前放纵生活的不值,在给别人的信中说:弟世情觉冷,生平浓习,无过粉黛,亦稍轻减;即有时对清歌艳舞,亦如花鸟之寓目。自幸心中粗了,可以隐矣。对自己以往生命的反省和期望今后生命的延续,也是使得袁宏道思想转变的原因之一。#p#分页标题#e#
在经历了人生的种种变故和自身的成长之后,袁宏道的思想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经过深入地思考之后,袁宏道弃旧图新,这也是袁宏道思想走向成熟的一个自然的过程。他有感于禅学尚欠稳实,于是不再投身于纵情放欲的狂禅之中,而依归净宗,并撰成《西方合论》。净土思想渊源于佛陀时代的念佛与升天的思想,袁宏道认为净土称名念佛是稳实的功夫,“净业如筑土御水,厚则不溃。”而禅宗是“不可行不可知。”同时,袁宏道兼容三教。在他看来,儒、释、道已经深深融入老百姓的日常生活中:一切人皆具三教。饥则餐,倦则眠,炎则风,寒则衣,此仙之摄生也;小民往复,亦有揖让,尊尊亲亲,截然不紊,此儒之礼教也。唤着即应,引着即行,此禅之无往也。触类而通,三教之学,尽在我矣。袁宏道思想的转变既使他在现实生活中能够灵活转换自己的角色,安顿自己的精神家园,又为他的诗风和诗文理论的转变提供了理论准备。在生命的后期,袁宏道深入、系统地研读了大量唐宋著作。他通过研读宋代诗文,特别是批点欧阳修、苏轼文章,一方面为自己的诗文改革理论找到依据;另一方面也感到自己以往的文学创作过于粗率。随着生活阅历的增长和自身心境的转变,袁宏道开始反省以往的矫枉之论。
随着袁宏道学术思想渐趋稳实,早年的锐气逐渐消退,诗文创作也在发生着变化。袁宏道在晚年悔悟狂禅、注重禅净双修,这种稳实的学风影响到诗文创作方面就是变疏狂轻灵为含蓄蕴藉。小修在《袁宏道先生全集序》中曾形象地表述袁宏道的这一变化:况学以年变,笔随岁老。故自《破砚》以后,无一字无来历,无一语不生动,无一篇不警策,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其中有摩诘,有杜陵,有韩昌黎,有长吉,有元、白,而又自有袁宏道。意有所喜,笔与之会,合众乐以成元音,控八河而无异味,真天授,非人力也。这段话道出了袁宏道晚年诗文风格的转变和诗文追求内蕴的事实。小修说袁宏道“无一字不无来历”,虽然言之太过,但袁宏道注重字句的锤炼、诗文意境的深厚却是事实。袁宏道自己也对以前作品的刻露直白非常不满,而开始变俚俗为雅致,变直露为蕴藉“:常云我近日始稍进,觉往时大披露,少蕴藉。”他后期作品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在语言上都和前期不同,内容上多为隐居生活和山水题材,而语言平淡清丽,呈现出清新宁静的蕴藉风格。在诗歌风格方面,后期的作品少了些锐气,多了些平允中和,和对生死命运的无奈。
概而言之,在袁宏道生命的后期,生活的变故和思想的转向,使得颂经礼佛、游山读书成为他生活的主要内容。而在生活方式上,他有意效仿陶渊明,隐居山林,过着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对自我意识的刻意压制和生活环境的详和安静,使得他的内心世界逐渐平和,并逐步向传统回归。袁宏道后期文学革新思想的变化,是与其为学主张、人生态度、为文风格的变化紧密相连的。变化的内容主要是对过去矫枉之论的纠正,但其“独抒性灵,不拘格套”的基本原则没有改变,反对复古主义的决心没有改变,对“真诗”“、真文”之美的追求也没有改变。作为晚明文学革新时期最具有影响力的理论,袁宏道的诗文理论是一定的时代思潮、学术文化、自身天赋及成长经历等诸多方面因素相互作用的结果。它是一个动态的、不断前行的发展完善的过程,表现为中郎由任性狂傲到淡定自适。在这一过程中,中郎始终坚守“自由”和“真”的信念,用充满才情之笔,实现了他的人生价值,在中国文学史的长河中绽放出独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