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空间中的死亡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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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空间中的死亡理念

 

20世纪法国的理论家布朗肖就像通常他著作上简短的自我介绍一样:“莫里斯•布朗肖,小说家和批评家,生于1907年。他的一生完全奉献于文学以及属于文学的沉默。”他既是萨特、巴塔耶的同辈人,又是福柯、巴特、德里达精神上的导师,后半生却逐渐消隐的他拒绝一切采访和抛头露面,成了“被遗忘者中最为著名的一个”。在这里本文通过对布朗肖的理论著作《文学空间》中死亡观的分析来解读布朗肖,阐释布朗肖的存在价值。   死亡是布朗肖理论的基点,在布朗肖的《文学空间》死亡的意义中至关重要。而文学空间也就是使作者进行创作的空间,也可以叫做死亡空间或者外部空间。因为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他事实上不能说是主动地写作。他写作的时候感到自己是被一种外部的力量所支配的,被灵感所驱使,自己只是写作的工具而已。但是作品是作者所写的东西,它完全是作者的产物,所以写作既是我的写作,又不是我的写作,因此写作的空间,也是死亡空间。   而要探讨写作的死亡空间首先就要明白死亡在哲学意义上意味着什么,传统意义上的死亡往往被看做是生命的对立面,死亡也就意味着生命的结束。早在《斐多篇》里,苏格拉底死前面对死亡时的从容,认为人的肉体是对灵魂的羁绊,只有摆脱了肉体,灵魂才可以真正追求哲学的智慧。苏格拉底强调学习哲学就是学习死亡(dying)和处于死亡的状态(beingdead),而这也往往是研究哲学所忽视的一点,人从出生到死亡的这一段时间是永恒不变的时间,也是回归理念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被感知到的是真理,其他一切感觉和影像都是模仿。而哲学的真理是与死亡有关的,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在连续不断的变化之中,没有什么事物是确定的,只有死亡是注定的。   在加缪的《西西弗神话》里是人类试图战胜死亡的例证告诉了我们答案。西西弗一次次试图逃脱死亡的羁绊,却是徒劳无功,任何对死亡的抗争都是无用的,自杀也并不是就逃脱了死亡的注定结局,并不就是最后的终结。自杀是承认被生活超越,想超越人对死亡的恐惧,其实世界就是我们自身主体预想的表象和轮廓。若是自杀是某种超过人的东西的话,那么人们去死是不可能达到的,人类之所以能够自杀,是因为死不是人之所能超越的东西,这也是尼采借查拉斯特拉之口所提及的“人是某种应当被超越的东西”,之所以选择自杀这种自愿死亡的按照卡夫卡的观点是因为缺乏耐心(卡夫卡认为缺乏耐心和漫不经心是人类的两大原罪)而拒绝等待前面奥秘、不可测的未来。   死亡是我存在的起源所在,也带来了对现代哲学自我主体性灭亡的思考,在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中也有相关论述,强调人“是”什么的前提是“存在”,而使人类存在的现实是人必须知道自己要什么和如何去做。我们了解自己都是通过他人的评价,是透过他者之眼看到的“自己”,所以我们习惯上把死亡当成是抽象的。虽然死亡是事实,可是我们自身没有体验,在活着的时候是不可能了解自己的,因为我们是从他人的角度观察到自己的存在,这种存在并不是真正的存在。而人类真正的存在是超越现世的生活,死是真正来临,也是最终的存在。   如果说过去决定了我是什么,那么未来就是我在世的存在,我是个“老师”,是个“学生”,但不可能永远是,今天我是一个学生,明天就毕业走向了社会,“学生”就已经成了过去,总有他人取代“我”的位置。而人类的终极位置就是死亡,如果不是死亡的在场,我们会一直生活在幻象之中,海德格尔把生命定义为dying(正在死亡),人的生命就是向死而在,还没有死,但是死亡已经先行。死亡是最极端的可能,因为死亡是注定的,但你未死之前,死亡是不可能的,你死去之后,就什么都不存在了,只要你存在着,死亡根本就与你无关,海德格尔称之为“不可能的可能性”(thepossibilityofimpossibil-ity),而布朗肖则把它描述为“可能的不可能性”(theimpossibilityofpossibility),正是基于这种不可能性才有了可能出现的“死亡空间”。   布朗肖关于死亡的观点并不是自我阐发的,美国学者伊森•克莱因伯格认为布朗肖对死亡的思考是基于海德格尔基础上的,“对于布朗肖而言,他和海德格尔一样,认为死亡是可表象性的界限,因为死亡是关于不可能的可能性。但是作为界限,死亡也包含有意义的可能性,一切根据它而获得规定。   作为既给予一切意义又同时存在夺走一切意义的时刻,死亡在终极意义上是模棱两可的(ambiguous)。   死亡是被固定在时间中的有限时刻,而作为总是将要来临的和在前的时刻,它又是无限的。就此而言,死亡是提供有限者的无限性,因为它是理解已经到来的东西的基础,但这种理解依据的是一个避开一切种类的叙事或目的论的尚未到来的东西。”在死亡问题上,海德格尔是消极的,既然人是注定“向死存在”的,那么人可以选择逃避到存在者那里去。人的存在是有限的,死亡是终点是不可超越的,死亡是“我的”,意味着“此在”终结,也意味着“不再在此”……而布朗肖关于死亡的思考是积极的,如果说海德格尔选择了对死亡的逃避,那么布朗肖则是选择了超越。布朗肖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群魔》基里洛夫的自杀和拉辛的戏剧《安德洛玛刻》里面的阿里亚选择死亡的例子,在布朗肖看来,他们不是选择了死亡,而是被死亡选择,在走向死亡的途中已经不在场,一旦作出了死亡的决定意味着走向了那个黑暗的空间。在他早期的随笔《文学和死亡的权利》《作品和死亡的空间》中都谈到文学与死亡以及写作与死亡的关系。布朗肖认为文学与死亡的关系拥有比哲学意义上人类与死亡的关系更深一层的意蕴。语言是在自我言说的控制力量之中的,而在文学中,词语是超越自我意识的,是处于对作品的召唤之中,是在对“死亡”的拒绝之中,就像存在之中的“虚无”一样,死亡对我们来说有太多的不确定,我们无法去把握它。  #p#分页标题#e# 布朗肖对死亡的认识是建立在黑格尔、尼采和海德格尔的基础之上的,把这种“可能的死亡”归结为“不可能”,逃避死亡就是要通过丧失真正的生命为代价,但是死亡并不是真正地消除死亡,这种努力只是徒劳的,“死亡从来不与某个时刻有关,与我也同样没有确定的关系”,乔治•巴塔耶把死亡归结为“生存与死亡的同一性”,死亡是最不确定的,也是无法被掌握的,它是在存在之外的,是无限接近于我却又异于我的东西。死亡是一种不可知性和绝对的相异性。   死亡并不同具体的人产生联系,自杀其实是对另一种死亡的拒绝,自杀是确定的行动,但是人的死亡是未知的,为了死亡而死亡,只能是徘徊在死亡的边缘,永远不可能接近死亡。“欲亡者,不得死,失去了死亡的意志,进入到了黑暗的诱惑之中,他在其中死于一种无意志的激情中……”,真正的死亡是一种彻底的隔绝,和现实彻底的了断,但是这样的想法是不可能的,肉体死亡了,但是你会仍然活在别人的记忆中,依然对这个世界造成影响,并没有同这个世界彻底隔绝。布朗肖在这里用这几个故事的用意和论述显而易见,它同黑格尔哲学的结局一样,哲学家之死意味着另一种形式的死,为了实现死亡,作出了死亡的决定,这时死亡已经逃离了我,为了达到最高程度的自由,通过自杀这种方式达到死亡的完美,其实是远离了真实。死亡在哲学意义的层面上就像作家一样想通过自身的有限来达到无限,最后发现是徒劳的。   真正在写作的时候作家可以感受到,自己并不是在主动地写作,而是受制于一种神秘的力量,布朗肖把这种力量称为“外部”,也可以称为死亡的空间,当做家开始写作时,其实已经是一定意义上的死亡,作家已不是写作者,而是进入了那个时间失效、一切都失效了的空间,那个文学和死亡居留的空间。在那里,作家不是作家,而是死亡的体验者,只有进入了那个外部空间,作家才能写出一行字,才会有作品的存在,作家才会在作品的延续中实现自己的行为。在谈到外部的死亡空间时,里尔克的创作实践让他感到,“在我的身心中我属于外部,把我引向我不再是我自身之处,把我引向如果我说话,就不是我在说话之处,我不能说话之处”。诗人里尔克的创作让他感受到同死亡相会,但这种死亡却不是自身的死亡,而是自身在其中的消失。作家在真正写作的时候,他的这种内在性其实被他感受到一种绝对的外在,正如我们本身存在的核心是虚无,我们感到莫名的恐惧,正是这种死亡的体验构成了写作的起源。作者的写作只是对存在空无的一种回应,哲学家只有在文学的体验中才能展现出死亡本身,否则是不可能真正的理解死亡的。   布朗肖的死亡观点延承了古希腊以来的理性思辨传统,在布朗肖这里已经是颠覆了传统意义上对死亡的认识,而《文学空间》中对死亡问题的探讨也触及了哲学的核心问题。布朗肖虽然是在海德格尔的影响之下但其思想却是直指反驳了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也导致了解构主义思想的泛滥。   布朗肖的《文学空间》的晦涩让任何试图解读布朗肖的人都会遇到莫名的阻拦,这也是布朗肖的文本意义之所在,他的作品是难以看透“言之有物”,不耐烦的评论可能就会像对卡夫卡的解读一样,不可能达到终点。布朗肖是拒绝任何形式的评价,他的这种选择本身就是一种评价。死亡的意义也许就在于此,任何靠近死亡的理解都只能离死亡越来越远,只有当自身置于写作的空间之中才能真正的体会到死亡的“文学空间”,在不可能性之中体会到死亡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