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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悼》三部曲(1931)是美国“现代戏剧之父”尤金•奥尼尔创作中期的一部力作,为他1936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剧中故事发生在1865年4月新英格兰的一座海滨小镇,地点是孟南的家中,当时南北战争刚刚结束。第一部《归家》讲述家人正在等待男主人艾斯拉•孟南准将和他的儿子奥林从战场上归来。孟南在归家当晚就被妻子克莉斯丁毒死,因为她爱上了亚当姆•卜兰特,想与之远走高飞。在第二部《猎》中,女儿莱维妮亚将父亲之死的真相告诉了弟弟奥林,奥林气愤之极,开枪杀死了卜兰特。情人的死令克莉斯丁痛不欲生,她也在绝望中自杀。第三部《祟》中,奥林对因自己的行为造成母亲自杀一直懊悔不已,最终也以自杀解脱。最后,莱维妮亚意识到是她一手导演了孟家这些血淋淋的悲剧,幡然悔悟,决定自我惩罚:把自己关在昏暗阴森的孟宅,永远与死人相伴,偿还欠下的孽债。 莱维妮亚不顾亲情,先是与母亲争夺父亲艾斯拉之爱,接着又争夺同一个情人卜兰特,后来还唆使弟弟杀死了卜兰特,并由此导致了母亲的自杀。母亲之死又使具有强烈恋母情结的弟弟失去了精神依靠而走上绝路。她的疯狂行为很难让读者和观众相信这竟然是一位23岁的少女所为!她的疯狂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她是孟家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女人。 1.“精神生态”的危机 莱维妮亚的行为超乎常人所料,她仿佛受到了某种超强力量的支配,全然不顾母女、恋人和姐弟间的亲情,对他们痛下杀手,这是不折不扣的歇斯底里,是典型的精神问题。莱维妮亚的行为虽然看似过激,但与她具有相似心理,甚至会有相似行为的人不在少数,尤其是对面临着各种自然生态危机和精神危机的现代人更是如此。 人类是一个聪明的物种,不知道是不是中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魔咒,20世纪以来,现代化与工业化的进程在使人类逐步摆脱愚昧贫穷,走向文明富足的同时,却给人类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但自然生态危机越来越严重,人类的幸福感也急剧下降,发生了严重的精神问题。正如比利时著名生态学家迪维诺所言:“在现代社会里,精神污染成了越来越严重的问题……这些情况使人们好像成了被追捕的野兽;人们成了文明病的受害者”(迪维诺1987:20)。英国当代最著名的诗人泰德•休斯也同样认为,“当代西方社会已经基本上将灵魂放逐了”(Hughes1994:38)。于是,惊慌失措的人类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行为,并试图从思想和精神层面找出造成今天危机四伏局面的原因。 “生态”一词源于希腊文oikos,意思是“住所”或“栖息地”,是指人类赖以生存的环境体系等(曹山柯2009:69-74)。人类精神也存在其生态体系。长久以来,人类没能给予精神问题足够的重视,以至于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好在一些学者已经注意到了人类的精神窘境,并将精神纳入学术研究的范畴,甚至创立了“精神圈”这一概念,与大气圈、生物圈等自然生态圈并置。较早提出“精神圈”这一概念的是西方学者夏尔丹(Chardin)(豪克1992:218),法国学者克洛德•阿莱格尔在《城市生态,乡村生态》一书中也曾论及“精神圈”。我国学者鲁枢元先生也非常关注人类的精神问题,认为精神的重要性其实和自然界中的万物具有同等的客观性和价值性。他认为把地球生态系统划分为水圈、大气圈、岩石圈、土壤圈、生物圈五大系统并不全面,忽略了人在地球生态系统中作为个体的、情感的、信仰的、潜隐的以及超越性的即心灵性的、精神性的存在,也难以准确地说明人在整个宇宙系统中的地位及人作为整体对其他生态圈的作用与影响。因此他认为在这五大圈之外,还应该有一个由人类的操守、信仰、理想、反思、感悟、追求、憧憬为内涵的“精神圈”(鲁枢元2001:94)。 精神是人类的意识活动,是人类行为的向导。人既是一种生物性存在,也是一种社会性存在,同时更是一种精神性存在。雅斯贝尔斯曾经说过:“人就是精神,而人之为人的处境,就是一种精神的处境”(雅斯贝尔斯1992:3-4)。“系统论”之父贝塔朗菲不无忧虑地说道,“在生活富裕和高标准的时代里,生活会变得没有目标和意义”(贝塔朗菲1989:25),“为人们提供了丰富的生物需要,但却是人的精神需要挨饿”(ibid:28)。人类目前所面临的各种窘境其实都可以从精神上找到原因。精神出现了问题,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问题也就不可避免了。例如,西方理性主义对人类和自然的主客二分思想就导致了人类将自然仅仅看作是满足人类需要的资源,对自然进行盲目开发、疯狂掠夺,丝毫不考虑行为本身给自然带来的生态后果;现代社会形形色色的精神疾病更是对无所不能的人类一个莫大的讽刺。现代医学通常把各种心理、情绪和行为的异常都称作精神疾病,其症状主要表现为感知、思维、情感、意志和行为活动上的障碍。就《悲悼》中女主人公莱维妮亚来说,这些精神疾病在她身上主要体现为“自我”的沉迷、“欲望”的放纵和“人格”的分裂。莱维妮亚在遭受着精神疾病的折磨,经受着精神生态的危机。 2.“自我”的沉迷 “自我”是一个重要的心理学概念,是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在蒙昧时代,人类并没有自我意识。随着历史的发展,人类慢慢产生了懵懂的自我意识,但正是这种懵懵懂懂、模糊不清的自我意识的出现决定性地将人类从自然界中分离出来,人类始祖结束了蒙昧野蛮的动物性生存状态,步入到文明时代。从此,哲学家们慢慢开始关注“自我”。弗洛伊德把人的精神划分成“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区域(马克•柯克1988:138-154),并认为“本我”是与生俱有的,是完全无意识的,是人类生命活力的源泉,是“自我”和“超我”发展的内在动力,其表现本质就是追求本能需要满足的快感。而“自我”是自己可意识到的执行思考、感觉、判断或记忆的部分,自我的机能是寻求“本我”冲动的满足,而同时保护整个机体不受伤害。自我在发展过程中往往会受到各种各样社会环境的阻碍和影响。马赛拉认为自我是“一个在一定社会文化结构中不断进行调节以寻求心理平衡的系统”(马赛拉1989:39)。#p#分页标题#e# 美国心理学家威廉•詹姆斯将自我分成三类:物质自我、社会自我和精神自我(乔纳森•布朗2004:18)。物质自我指的是真实的物体、人或者地点。社会自我指的是我们如何被他人看待和承认。精神自我是我们的内部自我和我们的心理自我(ibid:20-21)。詹姆斯在论述社会自我时说,“在不同的社会情境中,我们的自我是不同的。而当我们置身于两个或者两个以上自我相关的情境中时,就会产生问题”(ibid:21)。因为在自我实现的过程中,人不再是孤立的个体,而是无所不在的关系物。莱维妮亚在寻求“本我”冲动满足的过程中,自我的作用与周围的环境构成了不可避免的冲突,于是悲剧就发生了。社会学家威尔森愤然断言:“没有任何一种丑恶的意识形态,能够比得上与自然对立的、自我放纵的人类中心主义所带来的危害”(Wilson1978:17)! 天真、浪漫、纯情是少女的天性,23岁的莱维妮亚也不例外,虽然母亲打着介绍卜兰特与自己的女儿约会的旗号以掩盖他们之间的不轨行径,但莱维妮亚还是被卜兰特的潇洒和气质所折服,深深地被他吸引,与心怀叵测的卜兰特谈起了恋爱。但当得知母亲竟是卜兰特的情人时,她妒火中烧。又加上母女之间过去的恩怨,莱维妮亚对待母亲的态度比对待敌人还要凶狠。因为血缘的关系,子女和母亲之间往往比跟父亲之间的关系更为亲密,但这种亲情在莱维妮亚对待母亲的态度上却荡然无存。剧本一开始,母女俩就言语相伤,彼此间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儿。 在本我的驱使下,莱维妮亚为了自身欲望的满足,放纵了自我,为所欲为,完全抛弃了道德、亲情等人间美好的东西。母亲、女儿、亲情等字眼在她心中仿佛都不存在了;卜兰特、爱情、情敌等思想占据了她整个大脑。卜兰特与她们母女同时保持恋人关系的无耻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她。在她心中,卜兰特和母亲都令她感到作呕,她的本我强令她不惜采取一切手段来扫除令她不快的障碍。她的自我忘记了自己的职能,不但把传统的亲情、道德统统抛到了脑后,而且还打出了道德的旗号,对母亲和卜兰特下了毒手。沦为莱维妮亚帮凶的社会道德就是当时甚嚣尘上的清教思想。据此,她认为母亲的行为辱没了孟家门风,她应该对母亲及其情人举起“正义”之剑。清教文化的介入,使莱维妮亚满足自我的行为有了现实的道德基础。难怪就连她的衣着打扮和行为举止都显得不近人情:“她二十三岁,但看上去老得多。她和妈妈同样高,身体瘦削,平胸而有棱角,平常的黑色衣服更使她难看。她的动作僵硬,走动起来带着木然的四平八稳的军人姿态。”① 3.“欲望”的放纵 沉迷于自我固然是莱维妮亚悲剧的根源,但自我的驱动力则是她强烈的欲望,尤其是她强烈的情欲。马克思认为,“人作为自然存在物,而且作为有生命的自然存在物”,“具有自然力、生命力”,“这些力量作为天赋和才能,作为欲望存在于人身上”(马克思、恩格斯1972:167)。按照弗洛伊德的解释,情欲其实是人类无意识中根本的原始驱动力,他称之为“里比多”,这是一种非理性的、没有道德伦理观念的、侵犯他人的、追求排泄和快感的本能和欲望,受“快乐原则”的支配。但当这些本能和欲望通过正常方式无法实现时,它就会采取一种扭曲、变形的方式作为主体的补偿。弗洛伊德认为:“性欲在年轻女人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几乎压倒了其它一切愿望,因为她们的野心一般都被性欲的倾向所压倒。”(弗洛伊德1986:75)在莱维妮亚身上,除了亢奋的情欲之外,我们看不到其他东西。莱维妮亚身上充满了放荡不羁的野性情欲的冲动。她实现自己欲望满足的方法比弗洛伊德所说的“扭曲、变形的方式”更为扭曲、变形,她是以残害家人的方式换来自己快感的满足。莱维妮亚没有能力克服自身强烈的情欲,而任凭情欲的摆布和奴役。正如俄国哲学家别尔嘉耶夫所说:“爱欲的诱惑是最流行的诱惑,受性的奴役是人的奴役的最深刻根源之一。”(别尔嘉耶夫2002:262) 内战时期的新英格兰,清教思想甚嚣尘上。清教“禁欲”道德使整个新英格兰死气沉沉。莱维妮亚虽有一颗激情萌动的心,但她却不敢在公众面前表露,只能将爱情深深藏在心底;否则,她就有可能被社会贴上“放荡”和“堕落”的标签。剧本一开始,虽然莱维妮亚和彼得彼此相爱,而且本来已约定战争结束就商谈婚事,她却违心地给彼得浇了一头冷水。她断然拒绝了彼得的求婚,并讥讽道:“关于恋爱,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强烈地)我恨恋爱”(12)!人类的欲念是一团浇不灭的烈火,而上帝偏偏惩罚它生长在沙漠里。这就是莱维妮亚的真实处境。她渴望爱情,更渴望情欲的满足,但社会的道德规约使她不得不克制住激情,故意装作呆板、木讷。这种折磨使她变得几近疯狂,所遭受的精神痛苦也非一般人所能想象。剧本即将结束时,她对心上人彼得爱情的表达最能说明这一点。按理说,家中亲人的离世本是令生者痛苦的事情,可莱维妮亚却顽固地要求在家人尸骨未寒时就与彼得享受情爱的欢乐: 不管那些死去的人怎么样———我需要一小会儿的快乐!我应该得到快乐!我做够了!(变得毫无顾忌———疯狂地恳求)听我说,彼得!为什么我们要等着结婚呢?我想要一时的欢乐———爱的欢乐———来补偿行将到来的一切。我现在就要!彼得!……(她放肆地热情地吻他)吻我!把我抱紧些!……把我抱到这所死人的房子里去爱我吧!我们的爱会把死人赶走!我们的爱会把他们的阴魂羞死!(在不顾一切的、疯狂的顶点)想我!把我抱去,亚当姆(173)! 很难想象这段激情表白竟然出自表面非常严肃、冷酷的莱维妮亚之口,而且是在家人新丧之时!但这的确是她对彼得的爱情表白,是她激情的自然流露。而且最后“亚当姆”的口误让她的激情变得赤裸裸,因为“亚当姆”是她曾和母亲共同的情人卜兰特的名字。她爱的不是彼得,而是卜兰特,这段话是她向卜兰特———她自己的亲叔叔———的真情流露。此时的莱维妮亚和当初一袭黑衣、不苟言笑的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情欲是她难负的精神枷锁,为了减轻精神的痛苦,她以残害亲人的方式来寻求一种邪恶的快感。莱维妮亚以悲剧的行为诠释了生态文学研究者王诺在《欧美生态文学》中谈到的欲望的破坏性:“欲望,你是推动社会进步的巨大动力,有人利用你让世界发生了沧桑之变。然而,在生态文学家眼里你就像被从瓶子里放出来的魔鬼,一旦放出就难以有效控制;你带给人类太多灾难,并且还在继续制造更大的灾难。如果人类不想或不能控制住魔鬼般的欲望那结局只有一个:与地球一起毁灭。王诺2003:191)#p#分页标题#e# 4.“人格”的分裂 女性的情欲悲剧固然和社会脱不了干系,但重要的还是女性自身。“每个人都有情欲,悲剧的因素不仅在于外界的威胁,更在于人的本性之中,因此悲剧不是人们可能会遇的偶然,而是人人必将遇到的必然”(余斌1995:98)。莱维妮亚分裂的人格也是其悲剧成因。人格是个体特有的特质模式及行为倾向的统一体,又称个性。人格也是精神生态关注的对象,人格的不健乃至分裂会直接导致主体精神生态的失衡。 莱维妮亚的“人格”分裂首先表现在她极度的恋父情结以及对母亲的嫉恨,这显然不是父辈与子女间的正常感情。她说:“我爱爸爸比爱世界上的任何人都厉害。为了要保护他不受伤害,随便什么事,我都愿意干”(20)!莱维妮亚对父亲的爱已不是一般意义上的父女之爱,明显带有乱伦的倾向。她知道,社会不会容忍她对父亲的畸恋,她只有通过成为父亲的“替身”———一个无论长相,还是气质都与父亲极为神似的男人———卜兰特的情人才能实现与父亲的厮守。 莱维妮亚的“人格”分裂还表现在她的歇斯底里上。从她对家人的残忍上,我们说她歇斯底里一点儿都不为过。按照弗洛伊德的观点,歇斯底里是由于主体对性欲的过分压抑引起的:“歇斯底里患者的性格表现出比常人更高程度的性压抑,他们对本能的抵制更强烈,而且他们似乎本能地逃避着,不让自己考虑有关性问题的知识。”(弗洛伊德2000:30)对歇斯底里等人类异常行为的原因有多种解释。社会学家认为,社会环境经历是精神疾病的决定因素;心理学家认为,这起因于人格内部的冲突和斗争或是后天所习得,正常和异常行为都是意识与无意识、欲望驱动或本能矛盾冲突的结果。这些解释在莱维妮亚身上都得到了印证。清教的精神束缚剥夺了一个年轻少女的可爱与活力,使她不得不把激情压在心底,由此个人几乎疯癫。在清教文明和自身强烈欲望的挤压下,莱维妮亚只有通过一系列歇斯底里的行为来给自己找到一条宣泄的渠道。 福柯甚至把类似莱维妮亚的这种精神异常现象直接称为“疯癫”。他认为,疯癫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福柯1999:87)。人类文明种种所谓的道德伦理给人类自身套上了一副副无法摆脱的精神枷锁,让人类痛苦万分。莱维妮亚只有通过极端的方式来使这种压抑得到消解。莱恩认为,反常和疯癫是“社会性的压迫手段……是对病态社会的反抗”(莱恩1994:6)。 5.结语 这就是现代人的精神处境!莱维妮亚一手制造的孟家悲剧令我们不寒而栗。人类自诩为万物的主宰,无所不能。人类依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在不长的时间内使得物质财富迅速增加、科学技术飞速发展、文明进步日新月异;可是,人类的幸福感却同步下降。各种危机,尤其是精神危机成了最大的问题。德国哲学家海德格尔悲观地说:“地球变成了一颗迷失的星球,而人则被从大地上连根拔起,丢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绍伊博尔德1993:195)。 人类生活方式和思想中高雅的流失以及欲望的膨胀在销蚀着人类的精神和思想。人类真的该警醒了!人类应该清醒地认识到精神生态危机乃是人类面临各种困境和危机的始作俑者。人类精神的净化需要一个过程,对人类来说,有可能是脱胎换骨般的重生,毕竟人类中心主义思想已经统治了几个世纪。把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毕竟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痛楚,但重建、创造有价值的东西和人类美好的未来又何尝不是一项崇高光荣的使命!让我们规范自我,抛弃欲念,培养健全的人格,实现自身精神生态的和谐,以实际行动来实现人类精神的救赎,从而最终拯救我们这个危机四伏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