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题材的历史文学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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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则天题材的历史文学论述

武则天,这位中国历史上最非凡的女性,在她那意味深长的无字碑树立起来的同时,其人生经历就被人们反复地讲述,由此形成了很多重点各异的版本,令人回味无穷。千年来,她既遭到过多少激烈的抨击,也得到过多少热情的赞扬,这些咒骂与赞颂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反映出时代的更迭和人文的变迁。20世纪以来,以武则天为题材的各种历史文学文本,取得相当成就的就有20多种。它们出自不同时代的不同作家之手,这些作品不但对武则天本人的历史评价和情感态度相去甚远,文本的结构特征也体现出鲜明的时代与人文特征。其中具有代表性的作家就可以列出很多:田汉、宋之的、林语堂、郭沫若、吴因易、张兰亭、朱兵、冉平、苏童、赵玫、须兰、格非、北村等等,他们都是在现当代文学史上拥有一席之地的重要作家。本文拟就他们的小说或剧本为重点,分析人物形象、时代特征与作者创作思想的关系,以期揭示历史文学演变的蛛丝马迹。近代以前,武则天多被史家关注,目的在于甄别史实的真伪,评定人物的功过。20世纪20年代人文主义思潮兴起以后,武则天的复杂性格和作为“成功”女人的特殊身份,成为作家们发挥才智、表达创作思想的绝佳题材。三四十年代,吴枫、宋之的、田汉等文学青年都写过武则天题材的剧本;50年代有林语堂的长篇小说《女皇武则天》;60年代有郭沫若的话剧《武则天》,田汉的京剧剧本《谢瑶环》(武则天是主要角色)。80年代以后,武则天题材掀起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高潮:以杨书案创作的《风流武媚娘》为首,有吴因易的四大部“武则天系列”,还有朱兵(与张兰亭合著)、冉平分别创作的长篇小说《武则天》。1994年,苏童、北村、格非、须兰、赵玫等五位“先锋派”作家同时发表了以武则天为题材的中长篇小说。此后电视连续剧《武则天》又把这位女皇的故事从纯文学作品推向了世俗大众,甚至出现了“野岭侠人”的《风流女皇武则天》这样的章回体通俗演义小说,完全走向通俗化。一段客观的历史竟能够被作家随意赋形,由此可见一斑。

一、女性权利的争取者

第一个阶段,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武则天形象,可以概括为女性权利的争取者。“”作为我国现代历史的开端标志,是一场人的发现、人的解放的运动,一代新知识分子积极思考人生的价值,要求社会尊重个人的人格,倡导男女平等。到了20世纪三四十年代,人文主义思潮在文化思想界不断深入发展,崭新的“女人”——武则天的形象也随着时代的大潮跃出水面。1937年6月,宋之的出版历史剧本《武则天》,此后田汉又创作了以武则天为主角的名为《谢瑶环》的京剧剧本。宋之的说,他从小接受了祖辈对武则天“淫妇大娘们”的定论,他还说:“等到自己的思想逐渐形成,……祖父的论断自然就使我怀疑了!”新一代的文学青年,自然不会再站在男人的立场上骂武则天为“淫妇大娘们”,宋、田两人剧本的主题都不是分析武则天的历史功过,也不在于展示具体的历史细节,而是把她作为一个与男人世界对立的女人来看待。作家是利用文学的手段来表现这个非凡的女人是否获得了解放,是否带动了她周围的女人获得解放的问题。剧本都只写了武则天一生中的几个片段,有寂寥清净的尼庵,也有争权夺利的后宫,作为女人的武则天与拥有各种势力的男人不断冲突斗争,她的奋斗目标就是彻底改变自己受欺压的女人命运。武则天凭借聪明才智和政治手段取得了成功:控制了高宗皇帝,得到了如意的情人,并以高傲的女人姿态,迫使卫道大臣拜倒在石榴裙下。但武则天并没有感到自己超越了男人,在男尊女卑的社会里,她的成功丝毫不能改变女人作为一个整体的命运,她还要以牺牲女朋友利益的手段来获得成功,这已经不是针对男人的斗争,而是女人内部的相互倾轧了。

二、英明的领导者

第二个阶段是20世纪60年代,武则天的形象变成了为百姓谋利益的英明的领导者。五六十年代是我国政治文化生活的一个崭新的时期,政治功利目的在文学中的表现非常突出,武则天形象在这个新形势下发生了极大变化,从一个“性别人物”变成了一个“政治人物”。这一时期最有代表性的作品首推郭沫若的历史剧本《武则天》。四幕话剧《武则天》展示了徐敬业反叛前后的一段历史,塑造了一个为民操劳的“圣君”形象。高宗调露元年(679年),太子李贤、诗人骆宾王、宰相裴炎等筹划反叛。早已被武则天处死的诗人上官仪的孙女上官婉儿和其母郑十三娘、太子户奴赵道生也参与阴谋。适逢上官婉儿因诗才被武则天招在身边,成为刺探情报的得力内线。然而,上官婉儿目睹了武则天为天下百姓日夜操劳,在获知祖父之死是罪有应得之后,站在了武则天一边。不久,赵道生感激武后对自己杀人罪的宽赦,郑十三娘得知裴炎反叛的真相,都相继揭发他们反叛的阴谋。孤注一掷的太子李贤、骆宾王、裴炎被抓获。武则天满怀信心地宣布朝廷要奖励耕读,广开言路,重用人才,使四海如一家。

耐人寻味的是,1961年田汉在旧戏本基础上改编出京剧剧本《谢瑶环》。其中的武则天与郭沫若在话剧中塑造的形象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与田汉自己在十几年前塑造的那个张扬女性个性的武则天大不相同。金轮圣神皇帝武则天派宫女谢瑶环女扮男装赴太湖惩办贪官污吏,反被自己的亲信矫旨审问致死。武则天亲幸江南,执法不避族亲,为谢瑶环报仇,招还逃亡百姓,赦免罪行,奖励耕织。此剧的武则天不再关心女人的地位和权利等问题,而是关注百姓的安居乐业。在60年代的武则天身上,我们可以找到新时代领导人具备的很多品质,她那体察民情的作风和发展国家的思想,显然是作者按照时代的要求重塑了千年以前的古人。

三、丰满的人

20世纪80年代是第三个阶段,武则天其人得到了最全面的表现。此时,文学创作思潮再次发生根本的转变,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得到充分的发展,人物得到历史的具体描绘,艺术形象空前地丰满起来。历史文学以长篇小说《李自成》为标志,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即多侧面塑造人物,全面反映社会历史图景的时期。辉煌的唐代成为历史文学作家们驰骋想象的广阔天地,武则天再次成为引人注目的绝佳题材。80年代,以武则天为题材的历史小说、剧本有十几部之多,文学创作取得了空前的成就。不同作者的历史文学创作成就不一,武则天形象各呈异彩,但在基本的创作思想和艺术手法上,都属于传统现实主义的范畴。本文将以吴因易的四卷“武则天系列”为蓝本,探讨人物形象与历史文学创作观念的关系。#p#分页标题#e#

“武则天系列”为《皇天精魄》、《崔巍乾坤》、《绝代天后》、《则天大帝》。作品开卷从武则天14岁制服异母兄长、初显睿智写起,直至武则天终老上阳宫,记述了她无与伦比的一生。情节在史实的基础上,又进行大量扩充,包括日本、高丽、百济各国的内部政治斗争和与唐朝的军事交锋、外交关系,上下几十年,纵横几万里。有武则天家乡利州女孩泼辣机敏的斗技游戏,有宫廷宴乐宏大的歌舞场面;有文人墨客纵情的吟哦,有瞬息万变的宫廷斗争;有紧张激烈的朝会,有烟焰张天的壮阔战场,还有大和民族守旧与改新的反复交战。本书囊括政治、军事、文化、艺术等多方面的盛唐风貌,艺术视野十分开阔。在这幅宏大的盛唐风貌画卷中,武则天的形象也比以往任何时候更加丰满复杂:在入宫的路上阻刑县尉狄仁杰,显示胆识和满腔正义;治理国力强盛的大唐数十年,英名远扬,表现了卓越的政治才能;迷信佛教,重用亲信,滥杀无辜则暴露了另一面昏聩卑劣;挚爱丈夫、儿子,陶醉天伦之乐,不失中国妇女的美德;贪权冷酷,杀死儿女在内的十多位亲人,令人惶惧……她也是女人,但在展现整个人物形象时,性别并不是关键;她也杀人如麻,但也做了许多充满人情味的善事;她也是明君,但又故意杀死许多臣民……作者对武则天这一历史人物进行了多角度、多侧面的艺术展示,不再局限于某一个有针对性的目的,是立体的再现,有血有肉地塑造,真正把人当作了“社会关系的总和”,充分实现了现实主义的创作成果。

以上谈到的作品塑造了多个不同的武则天形象,但在对待历史的态度上,又表现出尊重历史,探寻历史规律的积极态度。首先是尊重历史,就是按照历史应该具有的逻辑讲述历史。历史文学的“虚”与“实”的问题曾经引起过广泛的讨论,最终达成了基本共识,即写作可以虚构,但又要遵守“七实三虚”的标准。历史文学要尽最大可能地获得读者的信任,使虚构具有“真实感”的效果。其次是主题的功利性。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近现代以来救亡图存、发展自强一直是时代的“主旋律”,知识分子自觉地把自己的思想精力投入到民族大业之中。文学创作是一项伟大的集体事业,其主题和形式都要符合主流强音的要求,要用伟大的民族历史激发创业的激情,要在伟大的民族历史中探寻发展的方向,历史文学创作可以说都具有“借古鉴今”的功利目的。三四十年代,人文主义思潮方兴未艾,那些刚步入文坛的青年们高举解放人、解放妇女的大旗,因此,武则天就被当作女性个人奋斗的典型。宋之的和田汉以文学创作表达自己的思想:妇女解放必须是全社会所有妇女拥有自己的权益,并不取决于个别女性的成绩。60年代初,中国人民遭受了巨大的物质困难,当务之急是放宽政策,安抚民心,激发斗志,发展新兴的社会主义事业。这一时代的呼声在郭沫若的《武则天》中得到强烈的回响。新时期以来,思想界掀起实事求是的运动,尊重历史,尊重客观规律成为普遍的共识,反思之潮深入历史。

“武则天系列”等作品正是这种反思的表现,既展示伟大民族的历史辉煌,又批判集权制和换汤不换药的改朝换代,呼唤根本的社会变革。这些不同的创作目的有广有狭,但都可以与某种社会集体利益紧紧相连,表达了普遍关注的社会意识,也可以说都带有一定的功利色彩。四、讲述的目标20世纪90年代以后,武则天这一形象得到了形式上空前丰富地讲述,但在有的文本中又成了支离破碎的残片。1994年初,五位年轻的作家同时发表了武则天题材的历史小说:苏童的《紫檀木球》、北村的《武则天——迷津中的中国王》、赵玫的《则天大圣皇帝》、须兰的《谁想毒死我》四部长篇和格非的中篇《武则天》。

这次“组团创作”曾是文坛的一件新闻,但更应该引起重视的是作者们创作观念的个性化和艺术表现上的新突破。我们首先来看苏童的《紫檀木球》。《紫檀木球》的叙述视野也是从武则天14岁入宫开始,到终老上阳宫结束,但文本的内在节奏却和以往任何叙述都相去甚远。几十年的历史过程被分割成一个个相互独立的单元,人物都是遂现遂隐,整个情节就是片段的连缀。对具体人物来说,则是从兴到亡,你来我往,如苍穹的繁星明明灭灭。荣耀一时的老宫女凄凉死去;大将军李君羡糊里糊涂地被一向英明的太宗斩首示众;母仪天下的王皇后竟被投入酒缸泡死;倍受宠爱的猫儿一夜之间销声后宫;皇位在望的太子神秘地死在母亲安排的家宴上;徐敬业轰轰烈烈地起义,却不堪一击;红极一时的冯小宝失踪,竟无人问津……才智过人的国家栋梁,不学无术的草野匹夫,或野心勃勃,或深思熟虑,或莽撞颟顸,最终都迷失了自己,他们像武则天手中那个紫檀木球一样,被外力支配着不停地旋转。武则天本人也被分成许多不相干的段落,起起伏伏,升沉难料。《紫檀木球》里的大唐历史,像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荡涤了渣滓,也淹没了英雄。

苏童在历史文学创作中表现的人生体验曾被人总结为历史悲剧观,“对历史素材的结构重组和对人性的开掘”两方面都体现出一种悲剧精神:历史是无意义的重复,人性是丑恶的渊薮。相比之下,北村的《武则天——迷津中的中国王》则是另一番不同的景象。孩提时的武则天就听说后宫乃群狼之所,她不但不怕,还声言自己也要当一头不吃亏的狼。小说的前一半即表现了武则天凶残淫荡的狼性,而且是最赤裸夸张的表现。小小年纪且刚入宫的武则天就陷害其他宫女,致使宫女被挖眼砍手,最后被乱刀砍死,其心狠手辣,令人不寒而栗;她被太宗初次宠幸即发挥出非凡的性力,以后又多次勾引当时的太子李治;她还把王皇后和萧淑妃砍掉手脚浸入酒缸泡死、把女儿捂死、把儿子毒死……小说后一章写武则天攫取了江山以后,才发现自己成了异常孤独的孤家寡人,为了排遣孤独,只好没日没夜地与男宠鬼混,试图使惶恐的灵魂平静下来,但直到死去她也没有得到一丝慰藉。北村在20世纪90年代“转型”放弃先锋式的叙述游戏之后,更执着于用文学来揭示人的精神危机。他作为一名基督徒,教义就是文学创作的基本思想。“迷津中的中国王”正是一个教徒对一个不信教人的悲悯称呼,“王”是权势和荣耀的顶峰,但可惜人陷于迷津之中,并没有得到最重要的心灵安息。文本对武则天的贪欲进行了漫画化的描绘,像选牲口一样选男妃,登上宝座屁滚尿流等等,都刻意强化欲望过大以致堕落的悲惨趋势。不可一世的女皇成了一口警钟,警醒那些现世贪欲而不顾灵魂归宿的人,尘世的地位越高,心灵越空虚,越容易陷入迷津,成为最不幸的人。在这里也可以说北村创作《武则天——迷津中的中国王》怀有强烈的“功利目的”,但这个功利目的显然是作者个性化的人生观念强行灌注历史的结果,而不是社会普遍意识的要求。反观几十年前另一个基督徒林语堂的长篇小说《女皇武则天》,可以发现在文学创作观念上这两人息息相通,都对权势和贪欲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不过,林语堂没有进行漫画和夸张,《女皇武则天》是通过武则天的一件件罪恶行径来表现人物,塑造了相当丰满可信的形象。#p#分页标题#e#

须兰和赵玫两位女作家再次扛起“女性”的大旗。赵玫自道要为这个有“一副女人躯壳,一身女人美丽和一份女人的心肠”,以及创造了一份伟大女人业绩的武则天献上一曲颂歌。在她们的讲述中,武则天要么是委曲求全,因为“传统美德”而受赞扬;要么是风情万种,心狠手辣,能力非凡而受崇拜。赵玫似乎是要为武则天的那些弄权凶残的劣迹进行辩护,而须兰则坦率地欣赏女皇那非凡的美丽和旺盛的生命力。同样关注于武则天的“性别”特征,半个世纪之前宋之的和田汉把她当作一个自救女性而深表同情,文本叙述中融入妇女解放的时代话语,如今时代已几经更迭,妇女解放已由在思想上的倡导变为在实践中的逐步发展了。两位女作家深受国外女权主义思想的影响,在讲述武则天时,除了性别认同有所倾向之外,还质疑了传统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男性中心意识。格非的中篇《武则天》也颇有特色,格非被人称为“物”的叙述者,也就是说,他的文本叙述只停留在人际关系表面,从不触及内在思想情感,也无所谓的“主题”。中篇小说《武则天》也一样,历史就是各个历史人物的来来往往,那里不含任何可以称为“意义”的东西。

在粗略地概括了这五部“武则天”之后,我们真要感叹历史面貌的多种多样,一个武则天身上竟能承载如此多的人生和历史观念,悲剧观、基督主义、女权主义,包括历史唯物主义,每一种思想观念都可以拿来观照历史,可以担当一部历史文学作品的主导思想观念。与传统现实主义历史文学大不相同的是,1994年发表武则天题材小说的五位年轻作家,他们秉承了自己一贯的文学创作思想,表达了自己带有强烈主观色彩的人生感受,是独特的“这一个”。也有人质疑这种历史文学是不是真正的“历史”文学,因为他们在讲述历史的时候,那些曾经发生过的历史仅仅是一个容纳叙述的空间,里面的内容已被彻底重组,有时历史人物与事件竟得不到起码的尊重。但在艺术效果上,他们的作品代替了对历史规律的认识和历史教训吸取,是现实的人生感慨,是对人的一般生存状况的认识。文学创作本没有固定的模式,历史题材也是如此,这些不像历史文学的历史文学,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丰富了文学百花园,也使武则天这一题材紧紧地跟上了文学历史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