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行的艺术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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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行的艺术特色

 

《红楼梦》是一个巨大的意象群,其中的每个人物及其命运都各是一种象征:比如林黛玉是“理想”的化身,薛宝钗是封建贤良女性的典型,王熙凤是野心和欲望的代表……而他们合起来又是一种象征——“千红一窟”、“万艳同悲”;其中的一草一木、一物一景也都各是一种意象:前世的绛珠仙草、通灵宝玉、麒麟金锁、大荒山青埂峰……而他们的总和又是一种更宽广的意象——“太虚幻境”。而这些单个意象的组合所形成的又不仅仅是他们机械相加的总和,而是大于总和。这就是意象派诗论中所述的“意象的叠加和并置”,这种类似电影蒙太奇的表现手法不仅是一个个意象的铺陈似的展现,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富内蕴的艺术创造,使得文本无论是在艺术表现上还是思想主旨上的容量都要大于单个意象之和。我们无法对《红楼梦》中的所有意象都做研究分析,这里,只选取其中的一首诗歌《桃花行》,试从意象主义的角度来分析其艺术特色。   曹雪芹为林黛玉设计了三首歌行体诗——《葬花吟》、《桃花行》、《秋窗风雨夕》,这种诗体从特点上看,抒情性强、用韵灵活自由并且可以配乐传唱。这与意象派在形式技巧上的要求是基本一致的,庞德说“韵律结构不应当损害语言的形成,或其自然声响,或涵义”,“这一同音乐完全相对应的部分时,要表现得像一位音乐家。”也就是注重意象组合的内在韵律与节奏,将意象与所蕴含的思想情感融成一体,主张按语言的音乐性写诗。这也是与林黛玉这个人物性格是相符合的——“我行如是,不枉己而徇人”,而歌行体这种自由诗体一方面是寄托林黛玉情感的最佳形式,另一方面也正是体现了林黛玉洒脱飘逸的诗人之心。   《桃花行》出现在《红楼梦》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因“万物逢春,皆主生盛。况这首桃花诗又好,就把海棠社改作桃花社”。从全篇情节上看,这首诗是林黛玉最后一首歌行体,也可以说是林黛玉命薄早夭的象征写照,也就是一首“诗谶”,在此后不久林黛玉就“泪干春尽”了。全诗共34句,可分为三段。第一段是前十句,描写了一幅帘外桃花帘内人的“花人对比”图;第二段是第二个十句,刻画了一幅春色伤情的“花人共立”图;第三段是最后十四句,展现的是一幅泪眼观花的“花人交融”图。整首诗以“诗画”的独特神韵,诉诸自然界事物的存在状态与人物的情感生活,喻物于人,寄情于景,情境交融。   首句“桃花帘外东风软,桃花帘内晨妆懒”,仅这一句,我们就可以看到“桃花”、“帘”、“东风”、“晨妆”这四个意象,而这四个意象分别代表了不同的意义。它们之间有一种“意象层递”的意象派艺术特征,即按照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有条理,有层次地组合意象。比如庞德在《诗章》第49章中有这样一句诗:Rain;emptyriver;avoyage.(雨,荒江,旅人。)这是按照视觉空间的移动来描写的,虽然它只有简单的三个意象,但寄居的韵味却是无穷的。同样的,这从下面的叙述中可以看出来“桃花”是一种青春的象征,它与“晨妆”(也就是“帘内人”)相对应。但由于“帘”的阻隔,把本“隔不远”的桃花与帘内人隔开来,而“东风有意揭帘栊”,但“花欲窥人帘不卷”,这里的“帘”与“东风”又是一对相对应的意象。我们知道,林黛玉很小就寄居贾府,无论做什么都要“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肯轻易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唯恐被人耻笑了去”,曾扬华在《钗黛之辨》中说“她经常会处在内心情怀和外部环境的激烈冲突之中,她的内心受到严重的压抑,与环境日益产生距离”,所以她在《葬花吟》中就表露了这种苦痛“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从这里就可以推测,这里的“帘内”世界是黛玉的现实环境,而“帘外桃花”才是她的内心世界——一种自由、美好、和谐的栖居之所。“东风”是一种正面力量,但这种正面力量太弱小,太“软”,所以改变不了林黛玉的现存状况;相对的,“帘”是一种敌对势力,它太强大,以致让黛玉无法脱身。意象就是有这种魔力,它使自然或者说客观的物象世界渗透、浸染了主观意志,使得理智与情感的复杂经验融合为一体。所以,花“愁”人也“瘦”,栏杆自凭、院门空掩,“春色倍伤情”。   休姆在追求诗歌意象上主张通过形象(主要是视觉形象)来表达诗人细微复杂的思想情感。他说,“这种新诗像雕塑而不像音乐;它述诸眼睛而不述诸耳朵”;它提供给读者“形象与色彩的精美图式”。所以,意象能否在形象上给读者带来视觉冲击,能否让读者在幻想中感受到这种形象的精确,这也是意象派在美学上的一个标准。《桃花行》在“桃花”的刻画上,将这种视觉性和精确性可以说做到了极致。“雾裹烟封一万株,烘楼照壁红模糊”,这句是对桃花的工笔描绘。“雾裹烟封”言花开之盛,“一万株”言及之数,“烘楼照壁”是从侧面衬托出桃花绚烂的色彩,并且运用了动词“裹”、“封”、“烘”、“照”,使得静开的桃花显示出一种流动的热情,像火一般。接下来的一句“天机烧破鸳鸯锦”更是将这种花开之胜景言语到了顶点。“鸳鸯锦”是在比喻桃花,同时也是暗喻了宝黛的爱情,但一个“烧破”就打破了这种美好,暗含了黛玉身处险境之中。所以,“春酣欲醒移珊枕”,表面上看是言春梦长酣,不忍晨兴之意,实际上也是对宝黛爱情美好幻影即将破灭的暗示。《桃花行》中处处写的是桃花之景,却暗示的是这种胜景过后的衰世。暗含的对比只有靠读者在深刻理解作者借黛玉之口所描绘的意象中才能体会到其中的思想情感。所以说是“暗示出意思,而不是直抒胸臆”。#p#分页标题#e#   最后一段将“意”与“象”交融,在思想情感上的表达可以说是《葬花吟》的继续和深化。因为,《葬花吟》从广义上看可以当做“是大观园诸艳之归源小引”,所以《葬花吟》不仅是黛玉一个人的悲剧写照,更是大观园中所有女子命运的总结。但《桃花行》则是专为林黛玉红颜薄命的挽歌,在思想感情上相对于《葬花吟》也更浓更深。“花之颜色人之泪”,林黛玉流的是血泪,所以有着飞红的颜色。我们知道林黛玉是绛珠仙草,得神瑛侍者灌溉之恩,才有了她的还泪之旅。她与贾宝玉的“木石前盟”是代表了超世脱俗、高雅劲节者之间的爱情。所以,当她的泪流干了,她的生命也就结束了,她的泪是她生命的一个标志。“泪干春尽花憔悴”像极了《葬花吟》中的“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泪流尽了就像春天过去,憔悴的不仅是花,更是年轻的生命。这种表达不仅在《红楼梦》中常见,杜甫的一句“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早就将这种瞬息间的强烈感情融化在诗行中,融化在意象中,了无痕迹却又回味无穷。这种理性与感情的“复合体”由一种形象“呈现”出来,远比情感的赤裸表达要来得含蓄而深刻。   “一声杜宇春归尽,寂寞帘栊空月痕”,这里“杜宇”是化用了“杜宇啼血”的典故,将林黛玉的哀怨愁思甚至无法言表的血泪的控诉都默默承受了,留下的只有“月痕”,也是永恒的寂寞和高洁——“质本洁来还洁去”。如此的情与景会,意与象通,在桃花身上,便寄托林黛玉的向往与哀愁,表现了强烈的个性色彩。所以,“宝玉看了并不称赞,却滚下泪来”,因为他知道“林妹妹曾经离丧,作此哀音”。汤显祖的《江中见月怀达公》:“无情无尽却情多,情到无多得尽么。解到多情情尽处,月中无树影无波。”从此就可以窥见宝黛之间确已进入“无影无波”的境界。这也是意象主义极力推崇的境界——“像闻到玫瑰花香味那样去感知思想”。   庞德的《判断力批判》认为:意象(image)是想象力重新建造出来的感性形象。宗白华把它翻译为“表象”,朱光潜译为“形象显现”和“具体意象”。无论译法如何,它所指的都是都是一种包含了“情趣”或者说“思想内容”的形象。只有加入了主观感情色彩的,才能称为是“意象”;而把没有加进感情色彩,只能叫做“物象”(即物体的客观形象)。《桃花行》一诗的主要意象即是“桃花”,再辅以其他的相关意象,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意象群,同时也在这个完整的意象体系中完成了主人公林黛玉情感的升华。情绪与形象的交相辉映,形成了“我”的相对离场,暗合了中国诗歌对“隐”的追求,更容易引起读者的共鸣,这些都是西方意象主义与中国诗歌的完美契合,在《桃花行》一诗中足可展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