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生态视域下王维山水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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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态视域下王维山水诗

 

一、时代的精神和气象   王维(701-761),字摩诘,太原祁人。王维是盛唐山水田园诗的代表作家,他的山水诗,在当时和后代都取得了很高的声誉。苏轼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曾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摩诘之画,我无缘得观,摩诘之诗,却有许多是从小学时就耳熟能详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豪迈壮阔,“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的温馨安闲,“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和“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的动静相衬,“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的亲切感人,“每逢佳节倍思亲”的真挚抒情……形象生动,字字珠玑,不胜枚举;都令人赏心悦目,受益匪浅,经久难忘。陆游在《跋王右丞集》中也写道:“余年十七八时,读摩诘诗最熟,后遂置之者六十年,今年七十七,永昼无事,再取读之,如见旧师友,恨间阔之久也”。王维代表了全盛的开元天宝那个时代的精神和气象。从唐人选唐诗中,我们还深刻感到,对王维诗歌的审美接受是全社会的一种阅读时尚。当时最有代表性的诗歌选本《河岳英灵集》和《中兴间气集》都把王维尊为盛唐之第一诗人,其诗歌入选的比例也远远超过了其他诗人的作品。这些都是由王维诗歌的成就所决定的,同时也反映了盛唐的审美情趣,反映了审美的价值取向。   二、美学的进展和营养   形与意的问题是诗歌上的一个难题。中国美学里的情志、形意、形神、意境等等问题,都是由山水诗的创作而引发,而又由山水诗的实践来认可和验证。特别是“意境”问题,王昌龄、皎然、司空图、严羽、王夫之、王渔洋等等,一直把意境作为诗歌的重要美学命题而进行着很有建设意义的理论性阐释。意境也一直作为诗歌的一种艺术形态,作为诗歌优劣评判的一条重要标准,而且渗透到几乎所有的艺术门类。宗白华先生在谈论意境诞生的文章中指出:“所以中国艺术意境的创成,既须得屈原的缠绵悱恻,又须得庄子的超旷空灵。缠绵悱恻,才能一往情深,深入万物的核心,所谓‘得其环中’。超旷空灵,才能如镜中花,水中月,羚羊挂角,无迹可寻,所谓‘超以象外’。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这不但是盛唐人的诗境,也是宋元人的画境。”李泽厚也有大意相类似的说法,他在《华夏美学》第五章“形上追求”中追溯中国美学本源指出:“在文艺的领域,禅仍然承继了庄、屈,承继了庄的格,屈的情。庄对大自然盎然生命的顶礼崇拜,屈对生死情操的执着探寻,都被承继下来。”他特别推崇王维的“充满禅意的作品”。他说,王维的这些作品,“比起庄、屈来,便具有一种充满机巧的智慧美。它们以似乎顿时参悟某种奥秘,而启迪人心,并且是在普通人和普通的景物,境遇的直感中,为非常一般的风花雪月所提供、所启悟。”(《李泽厚十年集》,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369页。)宗、李之所论,其实都是说的形意问题,十分精到地概括了中国古代美学的精髓及其形成的过程和要素,也都是以王维趣味为趣味的美学价值取向。王维融缠绵悱恻和超旷空灵及禅悟而成盛唐美学风标,特别是他将生命精神与外在对象浑化无迹的境界,代表了中国人的宇宙意识,也代表了中国的美学精神。王维目中的山水自然是中国人的精神家园,是失意和得意者们身心寄居和滋育的地方。王维的意义,即在于使中国人在回归山水自然的同时,从现实山水自然而走向形而上的山水自然,让中国美学精神在山水自然中获得充分的营养并发育完型。   三、原生态的感悟和气质   再来读读王维的诗: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暄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山居秋瞑》积雨空林烟火迟,蒸藜炊黍饷东葘。漠漠水田飞白鹭,阴阴夏木啭黄鹂……《积雨辋川庄作》兴象玲珑难以言传,可以意会。翻开霍然的《唐代美学诗潮》,我还看到这样的评述:这类山水田园诗,避开战争的烽火,解脱朝堂的倾轧,远离尘世的喧嚣,没有市井的嘈杂,令人仿佛能看到长松疏枝间浮动的明月,深塘内摇曳的荷花,听到夜来几度风雨,破晓处处莺啼,以及竹丛中迸发出来的浣沙女的欢声笑语,感受到处在这优美怡人的环境中自然而然产生的愉快心情和个人心灵的净化,意识到时光正在不知不觉中向前推移。这是唐人在现实生活中所欣赏和享受到的另一种美,它象娴静淑美的妙龄少女,以其内在的气质和美学魅力令人心醉神迷,使你情不自禁地为之倾倒。《河岳英灵集》序:“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着壁成绘,一字一句,皆出常境。”这些大力推崇几至无以复加的评判,有代表性地反应出时代和社会对山水田园诗人及其创造的静态美学意象的高度嘉许和称赞。是的,这就是王维山水田园诗的美学价值所在,当然也不尽于此。作为与惯写大漠雄风的边塞诗群双峰并峙的山水田园诗派,他们的阔大意象在美学意韵上是相通的。只有盛唐那样蒸蒸日上的时代,才能在时代审美主体的视野中展示如此博大壮美的景致: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送刑桂州》太乙近天都,连山接海隅。《终南山》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汉江监泛》从客观的观察和思考到融入全部主观身心的生命感悟,当人们对积极进取的时代和高度紧张的生活节奏感到疲惫的时候,特别需要那富有诗意带着原始山林野味的环境以松弛一下绷得太紧的神经。王维诗中那清幽静谧的自然,逍遥自在的飘逸,也正是适得其所地定出了许多人的美学追求和理想所在。真正的艺术具有超时性,所以千年之后,我们仍能感受到王维挥洒自如的生花妙笔,带来超越时代历久弥新的美的意境和魅力。   四、意象化的演绎和成熟   中国诗歌发展的过程,实质上是诗歌自身意象化的过程。意象化,就是内意寻找外象的过程。就是把无形的意化为有形的具象的形象化的过程。就是内心的体验附着并融化入外在对应物,以人的精神而合天地的精神,在内生命与外生命在审美意义上的同形同构的复合。因此,中国真正意义上的山水诗的出现,也就标志着诗歌在意象化上高度成熟。从中国美学的价值取向来看,自然山水的发现,即是中国美学的审美对象的诞生。真正山水诗的出现,也就是解决了一个山水与人的关系:不再是自然山水像人一样,而是人像自然山水一样。人在回归自然的过程中发现了自然山水,自然山水成为了诗人的精神家园。人的自然天性与自然界的天然存在冥合一体。诗人在以精神性情而契合山水精神的这种“合天”过程中实现了诗歌的山水审美化。山水不仅成为诗人审美的对象,而且具有了特有的气质和神韵。因此,这么说也许并不过分,中国的美学精神,在某种意义上就集中表现在山水诗上。诗歌从诗教的“比德”怨刺中摆脱出来,摆脱了经学和政治的附庸地位,而真正进入审美的视域,在王维身上表现最自觉,最彻底,也最成熟。而王维之前的山水诗,比如魏晋人,注重的还是自然山水之形,关注的是自然山水形下所蕴涵的玄理,山水也是玄理的外现和承载。关注的是人是人生的自在化和人生的审美化。或者说,他们也重“意”了,是玄理之意,因此,形还是形,意也只是意,形意不能交融。具有山水诗之开山之声价的谢灵运使山水自然真正显示出美的面目,显示了山水的审美属性。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主要在山水之“形”上,其作品穷形极貌,很注重营造清丽的意趣和境氛,追求一种天生丽质的原生态,其山水多呈自然通脱而新奇富艳的美学气象,而又正是因为他太看重“形”了,也因为他不能解决好形与意的关系,他的诗大多数拖着一条玄学的尾巴,形意不相融,甚至形意不相干。山水诗的形意问题到了王维才得到真正的解决,得到十分圆满的解决。王维的意义具体地说来可概括为三点:其一是物理心性浑化妙合的诗歌意象;其二是以有限表现无限的瞬间永恒的空灵境界;其三是深入空寂而兴会神到的创作机缘。王维对诗歌美学的最重大贡献,就是在“意境”的创造上。而“意境”上的成熟,使中国古代诗歌进入到艺术哲学的层面。#p#分页标题#e#   五、诗情的丰润和超越   王维诗情韵风致的高华丰润有这三个特征:第一,充满了生活的爱意。王维以眼前景所构成的静谧世界,充满了自由、和谐、友爱和潇闲,日照松间,泉流石上,虎兽心善,鸟禽天真,在深层次上象征了没有纷争竞斗的社会理想,诗人把对生活和人世的爱意浓浓地瀑泼出来。第二,充满了辩证的深意。诗人的无我之心深契山水自然的意志,发掘出自然山水其本身所包含着的哲意禅理:静中蕴动,以动写静;空中有色,以色见空;瞬间永恒,以瞬间里感受永恒。这是只要对王维诗略略留心者都会发现王诗中的这些耐人寻味的“理趣”,这也是其诗厚重高华气象的奥妙之一。第三,充满了艺术的画意。清人贺贻孙在其《诗筏》里指出:“诗中有画,不独摩诘也。浩然情景悠然,尤能写生,其便娟之恣,逸宕之气,似欲超王而上,然终不能出王范围内者,王厚于孟故也。”王维天性擅画,精通画理,且移植画艺以丰富和提高诗歌的表现力。“雨中草色绿堪染,水上桃花红欲燃”(《辋川别业》),“嫩竹含新粉,红莲脱故衣”(《山居即事》),“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中》),“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缓”(《辋川闲居赠裴迪》)等等,充满画意质感的诗句触目可见,而像《终南山》、《泛前陂》和《木兰柴》等诗,通篇巧妙敷色用光,取势构图,得“意余于象”的绘画之妙,更是风神摇曳,迥得天意。凡此三者,使王维诗喻旨宏深,充满了微妙的暗示。诗人凭借自然静美展现和追求形上超越的努力,使其得以最简约的形式而容纳最华丰的诗意内涵。   六、原生态的空寂和共鸣   王维山水田园诗的艺术成就,自然勿庸置疑。然而不可能每个人都是诗史,虽然安史之乱就给王维带来十分复杂的影响,所以朱熹说他后期诗作“萎弱少骨气。”对王维来说,一方面是对自己迫受伪职的愧疚,一方面是对天子宽宥和擢拔的感激。但既然选择了“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销”,说是逃避也好,暂时忘却也好,我看到的王维是出淤泥而不染的。他并没有拘泥于曾受到的战乱苦难不能自拔,而是一如既往地亦官亦隐,享受着身心相离,理事自如的超脱。“纵其道不行,亦无意为不适意也”,有了这样的出世思想,有了心灵的自我解脱,哪里还会有什么现世的苦难呢?同样,“对现实生活十分冷漠的心情”和“空无寂灭的思想”,当然还是与佛教观念相辅相承互为因果的。“经过佛教僧侣与那些崇信佛教的统治者多年不懈的努力,佛教教义已经深入人心,成为唐代社会审美心理结构的一块主要基石。”而王维既然连名字也是从佛教经典《维摩诘经》中拿来的,又“弟兄俱奉佛,居常蔬食,不茹荤血,晚年长斋,不衣文彩”,被后人推尊为诗佛,其契机当在于此:“以淳古澹泊之音,写山林闲适之趣,如辋川诸诗,真一片不着墨山水画。”王维在佛教的净心自悟学说中找到了佛理禅趣和属于自己的感悟,以禅入定,由定生慧,从禅境超度到诗境,流诸笔端,禅定时体验到的心境空明和寂静与山水审美体验合二为一,所展示的满是山水自然永恒的空静之美,而没有写实当时的社会,难免被扣上冷漠之类的主观猜想了。不过,所幸的是王维的山水田园诗,现在得到了从艺术美学角度的客观的叙述和评价:所展示的无一不是自然造物生生不息的原生状态,不受人为因素的困扰,没有孤独,也没有惆怅,只有一片空灵的寂静,而美的意境就产生于对这自然永恒的空、静之美的感悟之中。   作为物质实体的王维,早在一千多年以前就烟消云散了,作为一个诗人,他留下许多流传千古的优美诗篇,一千多年来受到许多文人无保留的赞美。其实我们不必斤斤计较于千年前的王维对生活的态度,只要享受他的山水田园诗的空明境界和宁静之美,奉上共鸣或留下感悟就够了。王维也根本无法在意后人的评价,而是我们读诗的感受却往往会爱屋及乌,或推己及人,不管白云苍狗世易时移,“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鲜明形象和深远意味却是永恒的。在现今紧张的生活压力下,即便对于王维,对于王维的诗都只有一知半解,或者曲解误解,也是芸芸众生中的我们对诗佛王维的一种参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