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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大卫•芬奇的电影很容易让人想到一个词“无政府主义”。有人曾这样评论过他的一部电影:“‘正不胜邪’的黑暗结局加上每次杀戮后惨不忍睹的血腥场面,构成了这部片子多少有些无政府主义的倾向和基调”①,这个黑暗的结局指的是电影《七宗罪》中,两位侦探没能战胜杜•约翰宗教式的布道,而且可以说是帮助他完成了对七宗罪过的惩罚。在里面代表政府力量的两位侦探,尤其是米尔斯可以说是倒戈到了政府的对立面,而威廉侦探也只能在一旁无能为力。但是这样的结局就是一种无政府主义吗?无政府主义又具体是什么呢?有人认为:“无政府主义是一系列政治哲学思想,包含了众多哲学体系和社会运动实践。 它的基本立场是反对包括政府在内的一切统治和权威,提倡个体之间的自助关系,关注个体的自由和平等;它的政治诉求是消除政府以及社会上或经济上的任何独裁统治关系。”②但是也有人这样说:“我们未能找到一种可以兼备道德自律与合法权威的政治联合形式,……许多哲学家都将政府描述成一种必要的邪恶,那是由于人们无力遵守道德原则而强加给他们的;或是描述成在永不停歇的竞逐个人利益的过程中一个阶级压迫其他阶级的工具。”③“接受无政府主义学说,并无条件地据斥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提出的任何合法权威主张。”④这里实际上摆出了一对矛盾:道德自律和合法权威。无政府主义的要求是道德自律,从而否定合法权威,而无政府主义所谓的道德自律其实是一种对“以个人的力量为其界限的自然的自由”⑤的过分追逐。从而我们会发现,在《七宗罪》中关键的无政府主义表现并不在于那种“正不胜邪”的结局,而在于杜•约翰的布道本身。他进行的布道实际上是政府所应该承担的职责:对邪恶的惩治,而政府的权威性在杜•约翰那里已经被否认,实际上他认为政府已经不再具备一种能力,于是他用自己的方式以求得对世人产生警戒作用。于是无政府主义可以理解为:如果一个人对合法权威即政府或组织的主张进行反抗或不予理睬,而简单地以自身认定的那种道德自律原则来考虑问题以及实施行动,那么这个人所采用的理念就是无政府主义的。而我们看大卫•芬奇的电影也就不能简单地从表层去看待无政府主义,而应该从更深层次去理解这个问题。 一、蔑视政府能力和否认政府权威性 在大卫•芬奇电影中,无政府主义表现在两方面:一方面是蔑视政府能力。在大卫•芬奇的电影中,政府往往是能力不足的。在《七宗罪》中,两名侦探代表政府最终却败在了那个否认政府权威性的杜•约翰手中,反映的正是政府权威性的消失。在《心理游戏》中,虽然表面上是一个游戏并且有一个大团圆的结局,但是当我们直接审视这个游戏本身的时候,我们不难发现,这个游戏本身是覆盖在政府权威性之上的,它的操作直接越过了政府的存在:随意地改变电视频道的内容,随意地进入别人的住所而能不被察觉,可以将别人手机的信号更换,可以让人无法真正地检查自己银行的账户,更可以实施街头枪战以及将人莫名其妙地运到异国的坟墓当中,这一切都将政府抛在了一边,世界只是一个游戏世界,政府完全失去其应有的能力。在《搏击俱乐部》中更是超越了《心理游戏》对政府效力的贬斥,在这部影片中,一个精神不正常到变态的人可以改变这个世界,政府或其他组织均无能为力,电影世界中的每一个人几乎都被泰勒所影响了,就连警察也不再是警察,而是泰勒组织的成员,政府在电影中成为一个萎缩的对象,一切人都成为泰勒对政府权威否定的行动者,可以说《搏击俱乐部》是大卫•芬奇几部电影中对政府效力最蔑视的一部电影。而其2007年拍摄的《十二宫杀手》中,也表现了政府能力的不足,一个谜一般的杀手,几十年的追捕历程。代表政府权威的警察对这个谜一般的杀手感到恐惧,他们被杀手玩弄于股掌之中,此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说是对政府能力的一种蔑视。 另外一方面是否认政府权威性。这在大卫•芬奇最早的影片《异形3》中已经有所展露,此片中的公司所代表的其实就是政府组织,其权威性在其对异形进行固执的研究中被彻底损坏,于是女上尉带着她体内的异形投入了火炉当中,以作为一种对政府权威性的反抗:因为按正常来说,女上尉作为一个军人对命令应该无条件接受,而这里她却宁愿选择自身的毁灭也不再服从命令。如果说《异形3》中所表达的这种无政府主义还比较牵强的话,那么在《搏击俱乐部》中的表达则直接明白了,在影片《搏击俱乐部》中,政府的权威性几乎荡然无存,泰勒凭借着自己对世界的理解无所顾忌地对这个世界进行改造,俱乐部里面的人可以不上班拿工资,无所顾忌地对着行人施加暴力,夜晚爆炸建筑,等等,社会秩序成为其毁坏的对象,而究其根源,就是要毁灭政府现行的权威性。 二、无政府主义悖论 尽管在大卫•芬奇的电影中看到了他对政府权威的蔑视和否定,但他的电影中无政府主义实际上是一个悖论,因为在大卫•芬奇电影中仅仅是对政府权威的反抗,它同那些无政府主义的理论一样,并不能在人的自律这一点上作出更多的解释,正如罗伯特•沃尔夫所说,“如今的无政府主义者或许也会承认,在特定条件下或暂时地遵从法律是必要的。他甚至可能怀疑,取消作为一种人类制度的政府有没有一点现实的前景”⑥。不管沃尔夫在他的书中所辩论的权威性如何在无政府主义者眼中不具备合法性,那种理想的无政府状态是不存在的,因为人的自律毕竟是与人的主观意识相联系的,如果过分放大单个人的主观意识,那么结果不是进入“群氓制”⑦,就是演化成独裁统治。在大卫•芬奇的电影中,似乎并没有考虑到否定现存的这个政府权威之后的问题,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否定,把一个悖论展现在我们面前:在《搏击俱乐部》中,泰勒否定现实政府的权威,确实是以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姿态存在着,但是我们会发现实际上泰勒在否定上一个权威的时候不过是又为自身建立了一套新权威,他成为一个统治者,从而可以说此片正是从一种无政府主义的状态无形地转换为否定无政府主义的状态,在后一种状态中,“破坏,似乎成了自由的最高形式”⑧,而这种自由也正是一种对自律的否定,所以之后形成的状态并不比之前的状态更好,这部影片中我们没有看到人的道德自律起到任何作用。说到这里我们应该提到另一部影片《V字仇杀队》(VforVendetta,2006),这部影片和《搏击俱乐部》有很大相似之处,都表现了对政府权威的否定,并且通过某种途径对政府的权威进行了颠覆,但是前者和后者之间却有一个很大区别,就是影片《V字仇杀队》中我们更多发现其中人物道德自律的成分,也就是分析当下政府的不足而要求改进,但是在《搏击俱乐部》中却很难发现这种对现实改进的要求,我们感受到更多的是那种发泄的情绪。《七宗罪》中杜•约翰的布道行为也和泰勒如出一辙,是一种一厢情愿的行为,甚或可以说是一种从政府的权威到宗教的权威的转变,而两者之间并没有实质的区别,只是一种表面上的无政府主义。#p#分页标题#e# 当然在《心理游戏》或是在《十二宫杀手》中所表现的也仅仅是一种对政府效力的贬低,更不存在更深层次的讨论。 三、在悖论中形成了矛盾的人物形象 大卫•芬奇电影中的世界是黑暗的,也正是由于这种黑暗的世界更容易反映出无政府主义的主题,但这种主题毕竟带有一种悖论的本质,因此我们看到生活在他电影中的人物对世界悲观、绝望,他们感受着世界对他们的压抑,于是他们通过种种罪恶来反抗,发泄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怨气,并企图改善这个世界的状况,他们内心无视这个世界的权威性,但是罪恶的反抗并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希望,而是可能变得更坏或者是如同《搏击俱乐部》中一样形成了另一套权威性。于是大卫•芬奇中的很多人物形象变成了两面摇摆的矛盾体,一方面用一种罪恶的手段来向世界作出警告,来蔑视政府能力和否认政府权威性;另一方面内心为自身所创造的种种罪恶感到不安。在《搏击俱乐部》中我们能够感受到杰克对这个世界的不满,而且他也通过他自身的一种方式进行了宣泄,但是他仍然不想让自己进入一种毫无约束的自由状态,因为他或许如我们一样,并不清楚应该用一个怎样的方法去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他不认同他所幻想出来的泰勒的做法,于是我们看到杰克与泰勒的斗争过程,而这两个面孔也成为一个最夸张最直接的矛盾的人物形象。而且如果从更深的层次去理解这个矛盾形象的话,会发现杰克与泰勒其实是我们对世界现实与理想的一种冲突,因为现实是实际的而理想总是朦胧的。笔者大胆地猜想,其实泰勒也是导演内心的一种理想,导演也如我们一样,只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他有一种在理想世界中获得完全自由的冲动,但是理性的人不会轻易去实践这种理想,因为这很有可能破坏了现行的秩序却没有建立更好的秩序,从而导演也只能在电影世界中实践一下自己心中的理想,但是又不得不在影片中掺杂进自己理智的一面,也就是杰克本身,于是影片实际上也正是导演自身的一次搏击。不管上述的猜想是否属实,影片中所表现出来的这种人物矛盾都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当中:既有一种获得完全自由的冲动,又怕因此世界陷入另一重混乱,于是又压抑这种放纵的冲动。因此在大卫•芬奇的电影中我们很容易发现处于矛盾中的人物形象。 四、结语 我们比较容易从大卫•芬奇的电影中感受到无政府主义的倾向,但是通过上面的讨论又看到其中对无政府主义的反映又不是那么深刻,更像是在一个复杂的悖论逻辑中演绎一个个的故事,另外就是使人感受到他的电影有一种发泄的嫌疑,但是尽管如此也不能说大卫•芬奇的电影不是好电影,正如有人所说的“伟大的电影有抛出问题的习惯,但不承担解决问题的责任”⑨,况且无政府主义本身就是一个难以确切说明的悖论问题,我们也不能随便祈求一个导演将一个复杂的哲学命题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