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逻辑生态的审视与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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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逻辑生态的审视与批判

 

现代世界历史是在对资本的认同与批判的张力中行进的。现代社会许多重大问题的出现,都与资本的统治密切相关,全球性资源环境生态问题的出现,表明的即是与自然相关的、由资本逻辑所主导的社会关系的矛盾冲突,即我们常说的人与自然关系的矛盾冲突。因此,反思全球性生态危机,有必要对资本和资本逻辑进行生态的审视批判。资本、资本逻辑、资本主义社会,有其特定的世界观、价值观等哲学理念,由此选择了特定的生产方式和经济发展模式,并形成了总体性的关系体系,呈现出特定社会形态的独有特征和必然宿命。   一生态批判的世界观-价值观维度   本质上讲,“资本不是物,而是一定的、社会的、属于一定历史社会形态的生产关系,它体现在一个物上,并赋予这个物以特有的社会性质。”①资本是现代社会的生产关系,具有无止境地追求剩余价值、不断自我增殖的内在本性,作为一种总体性存在,它全面主宰和广泛渗透于现代社会的经济、政治、文化、个体等各个层面和各个领域,在增殖冲动的推动下,不可抑制地去获取、占有尽可能多的物质资源和劳动力资源,“义无反顾”地扩大生产规模和追逐剩余价值,突破一切自然的和道德的极限,最终使得整个社会在物质与精神、财富与贫困、创造与毁灭、文明与野蛮的二元对抗和分裂中走向解体。这就是资本的逻辑及其运行和宿命。资本的选择和资本逻辑的形成有其深刻的世界观-价值观支撑。   在西方社会中,自然世界与人的世界主客二分、二元对立的世界观形成于近代,它为资本的统治和资本逻辑的大行其道提供了深层的观念基础和理念支撑,资本的流行又反过来强化了这种二元论的世界观。胡塞尔曾指出,近代以来的主客二分源自伽利略对自然的数学化,“此后不久,二元论就在笛卡儿那里产生了。我们现在必须弄清楚,把自然理解为隔绝的、在实在方面和理论方面自我封闭的物体世界这种新观念很快引起的整个世界观的彻底变化。可以说,世界被分裂为二:自然世界和心灵世界。”②在这种二元思维下,自然失去了精神的意义而成为机械的、僵死的物质对象。面对如此被认识、被理解的自然,人的工具理性空前膨胀。理性的工具化滥用,使人失去了对理性和永恒存在的信仰,人性走向以自我为中心的唯我论,在价值论上表现为人与人之间的个人主义以及人与自然之间的人类中心主义。这样的理性和人性无视他人和自然界的目的与价值,把自身之外的一切都工具化,在资本的召唤和技术的支撑下,施于自然的只会是征服、掠夺与宰制,在异化自然的同时也异化了人与自然的关系以及人自身。   资本逻辑及其所选择的工业文明发展模式,本质上是外在于、对立于自然的存在和运行的。把自然视为机械的、僵死的、自我封闭的物质对象,首先是在世界观上物化了自然,自然只是资本任意取舍、随意处置的物品,不会对外界的作用作出有机的、生命的回应,人类不必担心自然会违背人的意志而运行,人类完全可以控制自然。其次是在价值观上拒斥了自然,自然不是自为的存在,没有为我的目的与价值,也没有除了人的利益之外的为他的目的和价值;即便是作为手段,自然也只是资本和人类的手段,其他非人存在物依自然而生、为自然而生的存在都是可以不予考虑的。“只有在资本主义制度下自然界才不过是人的对象,不过是有用物;它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而对自然界的独立规律的理论认识本身不过表现为狡猾,其目的是使自然界(不管是作为消费品,还是作为生产资料)服务于人的需要。”③自然的本真存在似乎只是为人的,这不仅在认识论的意义上来说是无知的,在存在论、价值论的意义上更是荒唐的。这种对自然的物化和狭隘性理解,最终会在人类实践中污染、破坏自然,自然在失去了为我、为他(非人存在物)的本质后,也将失去为人的存在价值。   资本逻辑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物化和异化性理解表现为,不承认自然的先在性与人的对象性。不承认自然的先在性,意味着否认人之存在的自然根源性和前提性,人不知从何而来;不承认人的对象性,意味着人与自然之间不是互为对象的关系,在人的本质当中不包含自然的本质,如此就会得出人无法相对于自然进行对象性实践活动的结论,因为只有对象性存在才进行对象性活动。因此,在资本逻辑的统治下,人与自然的关系确实不是内在关联的对象性关系,而是外在的、对立对抗的征服与被征服、统治与被统治的关系,由此造成的现实恶果是不言而喻的。所以恩格斯曾告诫人们:“我们每走一步都要记住:我们统治自然界,决不像征服者统治异族人那样,决不是像站在自然界之外的人似的,———相反地,我们连同我们的肉、血和头脑都是属于自然界和存在于自然之中的。”④   资本逻辑对人的本质的物化和异化,表现为人被物质主义、经济主义、消费主义及个人主义所主宰,失去了精神的、道德的超越追求和生活的丰富性,失去了关系的他在性、整体性和生活的生态性,而成为单向度的、狭隘的“经济人”,“忧心忡忡的、贫穷的人对最美丽的景色都没有什么感觉;经营矿物的商人只看到矿物的商业价值,而看不到矿物的美和独特性”⑤。在这样的人眼中,自然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都是物质性的,一切价值也都是物质的,精神的、道德的、审美的价值不在资本逻辑的视域中。   马克思的唯物主义自然观认为,人是自然的组成部分,自然是人化的自然,劳动是人与自然关系的中介。人的劳动作为一种创造性活动,不仅能够按照人的尺度和标准去创造,还能够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乃至美的规律去创造,在价值观上人不是唯我的,也不是排他的,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自然对人具有本源性和先在性,只有在自然这个大系统中,人类的实践活动才有可能。   二生态批判的生产-经济维度   世界观和价值观主导着社会的发展方向,并通过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而发挥作用。资本与资本逻辑在世界观-价值观上的二元论和唯我论,在资本主义生产-经济领域得以充分地具体化和现实化,人作用于自然的实际过程和直接后果由此呈现出来,使人们具体地看到了资本与资本逻辑的非生态性与反生态性。#p#分页标题#e#   第一,资本主义生产不承认自然的基础性和前提性地位,不以自然规律为依据。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劳动不是商品、物质财富、使用价值的唯一来源,自然(界)同劳动一样,是商品体的构成要素,是实质的价值创造者,是一切物质财富的源泉,“劳动和自然界在一起它才是一切财富的源泉,自然界为劳动提供材料,劳动把材料变为财富。”⑥劳动只是使自然物质的形式发生了变化,把自然的质料转变成为对人有用的使用价值。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强调,自然是物质生产劳动、社会分工和资本增殖的基础和前提。自然这一客观条件的预先存在,不仅在总体上是物质生产活动的前提,而且正是自然条件的差异性和多样性,形成了社会分工的自然基础,同时,在自然条件占优势的地方,其资本的生产效率、资本增殖的幅度和速率也会更高,“很明显,如果一个国家从自然界中占有肥沃的土地、丰富的鱼类资源、富饶的煤矿(一切燃料)、金属矿山等等,那么这个国家同劳动生产率的这些自然条件较少的另一些国家相比,只要用较少的时间来生产必要的生活资料,……因此,绝对剩余劳动时间,也就是绝对剩余价值,在这里一开始就比较大,资本(或借以榨取剩余劳动的任何一种生产关系)的生产效率比处于较为不利的自然条件下更高。”⑦资本逻辑否认自然的基础性和前提性地位,以资本的本性和逻辑为圭臬,只把自然界当作资源库和垃圾场,在实际的生产和经济活动中无视自然规律的存在而为所欲为,其结果只能是马克思恩格斯所预言和警告的:“不以伟大的自然规律为依据的人类计划,只会带来灾难。”⑧   第二,资本逻辑对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破坏,具体表现为对资源环境生态的掠夺、污染和破坏。马克思恩格斯指出,劳动是人类首要的实践活动,而“劳动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间的过程,是人以自身的活动来中介、调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过程。”⑨对人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的中介、调整和控制,主要应该是对人的实践活动的调整和控制,即在认识、把握自然规律的前提下,使人的实践活动尽可能地符合自然规律,确保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顺利进行。但是,在以“物的依赖性”为特征的第二大社会形态下,即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资本逻辑统治下,人把自己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关系视为征服与被征服、统治与被统治的二元对立、对抗关系,通过掠夺自然资源来满足资本对物质财富无限的贪欲。物质变换的资本主义形式无法在人与自然之间建立起互利互惠的和谐生态关系,因为资本逻辑下的物质变换是以滥用、掠夺、破坏自然力的形式进行的。资本主义农业以掠夺、耗尽土地肥力来提高收获量,资本主义工业不仅掠夺性地开发自然资源,而且肆意污染河流、土壤等自然生态环境,最终“大工业和按工业方式经营的大农业共同发生作用。如果说它们原来的区别在于,前者更大地滥用和破坏劳动力,即人类的自然力,而后者更直接地滥用和破坏土地的自然力,那么,在以后的发展进程中,二者会携手并进,因为产业制度在农村也使劳动者精力衰竭,而工业和商业则为农业提供使土地贫瘠的各种手段。”⑩这样的物质变换是短视的、不可持续的,结果会完全适得其反。   第三,资本逻辑违背马克思的全面生产理论,导致资本生产的片面性。马克思的全面生产理论指出,“动物的生产是片面的,而人的生产是全面的;……动物只是按照它所属的那个种的尺度和需要来构造,而人懂得按照任何一个种的尺度来进行生产,并且懂得处处都把内在的尺度运用于对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规律来构造。”瑏?瑡全面生产理论表明,人的生产活动本质上不是受肉体需要的驱动而进行的,而是为着精神的、道德的、文化的价值和意义而生产;人的生产活动不仅维持、发展着自身,更维持、发展着整个自然界和人类社会;人的生产活动不以自我的需要和标准为中心,而是按照任何种的尺度自由生产,按照美的规律构造和谐的、各安其位的世界。为此,马克思恩格斯批评资本的生产恰如动物式的片面性,“私有制使我们变得如此愚蠢而片面,以致一个对象,只有当它为我们拥有的时候,就是说,当它对我们来说作为资本而存在,或者它被我们直接占有,被我们吃、喝、穿、住等等的时候,简言之,在它被我们使用的时候,才是我们的。……一切肉体的和精神的感觉被这一切感觉的单纯异化即拥有的感觉所代替。”瑏?瑢这样的生产物化、异化了人的活动和存在,使人的生命活动和实践活动失去了其应有的有意识、有目的、自为自觉自由的本质特性。   第四,资本逻辑主导的资本主义经济制度是非生态和反生态的。资本主义生产和资本主义经济是受利润动机驱动的,它对物质利益的无限性追求与自然的有限性之间存在着无法克服的矛盾,它对眼前利益的执着与自然的长期周转之间也存在着不可调和的矛盾,马克思曾以农业和林业为例指出了这一点。马克思分析了农产品种植与市场价格的频繁波动、与资本主义生产的短期性之间的矛盾后指出,“资本主义制度同合理的农业相矛盾,或者说,合理的农业同资本主义制度不相容(虽然资本主义制度促进农业技术的发展),合理的农业所需要的,要么是自食其力的小农的手,要么是联合起来的生产者的控制。”瑏瑣?而树木漫长的生长周期也决定了急功近利的资本主义经营只能破坏森林,“漫长的周转期间,使造林不适合私人经营,因而也不适合资本主义经营。……文明和产业的整个发展,对森林的破坏从来就起很大的作用,对比之下,它所起的相反的作用,即对森林的保养和生产所起的作用则微乎其微。”瑏瑤?从一个历史阶段来看,自然界能提供给人类的资源是有限的,而资本、资本逻辑对物质利益的追求既是短视的又是无限的,这正是资本主义经济制度非生态性和反生态性的本质所在。   三生态批判的社会—人性维度   资本逻辑的世界观—价值观形态和生产—经济发展模式,最终会在全社会形成总体性的关系体系,并具体通过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特征以及人性特征表现出来。资本逻辑使得整个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被套上了物质决定论和经济决定论的枷锁,物质财富、经济发展由社会发展和人的发展的基础变成了全部及核心,社会是颠倒的社会、对立的社会,人是“残废的怪物”、畸形的存在。#p#分页标题#e#   在资本逻辑贯穿的社会中,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以物的依赖性为基础”、以物的占有为宗旨的,无论是经济领域的商品生产,还是政治领域的权力生产,抑或是文化领域的思想生产、个性生产,都服从于资本逻辑支配的物质生产及其关系。为了追求物质利益,主体与客体相颠倒,目的与手段相颠倒,价值与工具相颠倒,物质与精神相颠倒,道德、良心与知识、技术、利益相颠倒。这一颠倒的社会也是两两相互对立的社会,“一块土地与另一块土地对立,一个资本与另一个资本对立,一个劳动力与另一个劳动力对立。换句话说,因为私有制把每一个人隔离在他自己的粗陋的孤立状态中,又因为每个人和他周围的人有同样的利益,所以土地占有者敌视土地占有者,资本家敌视资本家,工人敌视工人。在相同利益的敌对状态中,正是由于利益的相同,人类目前状态的不道德已经达到极点,而这个极点就是竞争。”瑏?瑥以物质为基础与核心的竞争,片面、单一地看待和处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只有自我是目的,他人和自然都是手段;只有物质利益是具有实际价值的目的,其他一切都是附属或虚无。这样,人对人就是狼对狼,人对自然就是征服、掠夺、占有。如此的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不可能是共生共存、和谐生态的,只能是对立与敌视,对抗与崩溃。   在这颠倒和对立的社会中,由人的生存目的和生存状态所决定的人性,也只能是畸形、狭隘而背离了人的本真存在的。人性的本真存在是一种超越性存在,超越自然本能而由文化、道德来界定,超越物质物欲而指向精神灵魂,超越自我而涵容他者,超越工具理性而诉诸实践理性,最终超越片面、狭隘而走向全面、自由。而资本逻辑下的人性,片面发展工具理性,将吃喝等动物性本能当作了人的特有功能,把物质财富的生产和消费这种生存生活的手段当作了生存的目的和生活的宗旨,将自我利益凌驾于其他一切存在者的利益和整体利益之上,把包括人格在内的一切东西都贬低为追求利润的手段。人的感觉、人的活动、人的存在均被物化和异化,人把自己有意识的生命活动、自己的类本质、自为自觉自由的活动变成了只是维持肉体生存的手段,而人之为人的本质也只剩下纯粹的物质规定,人沦落为只知吃喝、只知占用物质财富的动物。这正是马克思三大社会形态理论(或人的发展三阶段理论)所要克服的第二阶段。只有扬弃了第二阶段人性当中的动物性、物质性、自私自利性,才有望进入人类社会发展的第三阶段,实现个人全面发展的自由个性。   人性的全面自由发展意味着“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是存在和本质、对象化和自我确证、自由和必然、个体和类之间的斗争的真正解决。”瑏瑦?一方面,人的存在依赖于自然的存在,人是自然的对象性存在,是“造化”的人,人的本质是在与自然的对象性关系中生成和发展的;另一方面,人又是主体性存在,是“人化”的人,实践和文化是人特有的存在方式,实践是人在各种价值选择中不断改造、扬弃、超越自身的生物性、自然性而走向文化性、道德性的过程,是人在价值选择中获得个体社会性的过程,是人不断拓展、创新自己的感性世界的过程,人的社会性、历史性和应然性在自由自觉的实践活动中生成。就人与自然的关系而言,人的本质的完善依托于自然生态系统的完整,大自然的完整则有赖于人的合理实践。由于在人的本质中内化、内涵了自然的本质,人把人类自我与作为他者的大自然视为一个共同体,在共同体中,人类自我的存在有赖于他者(其他自然存在物)的存在和整体(生态系统)的存在,只有在人与自然的共在中才能保持彼此各自的存在。人作为对象性存在,能够承认自然存在物和自然生态系统为己的内在价值和整体的系统价值,能够尊重自然规律,合理运用自然规律,进行合规律性与合目的性相统一的“对象性活动”,能够“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   资本逻辑下的人性外在于、对立于自然的本质,同时异化了人、自然以及人与自然的关系;全面自由发展的人性将内化、内涵自然的本质,在关系性、他在性、整体性中建立和谐、生态的人与自然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