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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黄禧祯 单位:广州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政治教育系
“政治化”是一种片面强调理论为政治服务的教条主义,它把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论证或证明某种政治理念的工具,让哲学教育去解释政策、论证个别政治事件以及不加分析地美化现实,淡化以至取消理论对现实问题研究的自主性和批判性。而政治性本是马克思主义哲学一个基本特征,是其革命性和思想价值所在。它不但强调该学说的阶级性,而且强调对现存事物批判的、革命的辩证本质。这意味着哲学教育中的政治导向,不仅要依据客观事实解释和论证社会的实践本质及其发展的规律和趋势,而且要分析现时代和社会生活中的矛盾冲突与疑难问题,引导学习主体对党和国家正确的大政方略与价值理念形成政治认同与思想共识。哲学教育的政治性和人的本性并无冲突。这与哲学教育中“社会的”和“本体的”双重职能是一致的。以往的问题在于仅从政治生活需要去片面强化马克思主义哲学及其教育的社会职能,忽略了个体哲学素质培养的目标,用政治宣传话语解构、甚至取代哲学对人性真善美的解释与终极关怀。其实,哲学教育中的政治性和人本关怀,不是非此即彼的。相反,只有把哲学教育的政治导向与个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终极目标有机结合,才能体现教育中公共的和个体的双重价值。一旦离开哲学素养培育的目标,哲学的教化就容易滑向“政治化”,而抛开教化去追求哲学教养的目标,哲学教育也势必流变为知识教育,这都难以使人获得思想上、品格上和行为上的哲学提升。哲学教化中知识内化的要求、教养主体修为的指向,本然地要求哲学教育达到“转识成智”。当下重提与强调这个命题,还有其现实针对性。诚如武汉大学汪信砚教授所言:我国马克思主义哲学教学中所存在的“最根本的问题”,就是在教育观念上“把哲学教育视同知识教育、知识传授的问题”。[1]
为了消解此种哲学教育的观念和模式,人们进行了各种尝试,如以讲经典原著取代原理的教学,通过文本解读来训练学习主体的哲学思维;或者致力于“问题”分析,从中透析哲学的方法论。这些做法对克服那种只重知识传授而忽略素质培养,恢复哲学“智慧之学”的本性,无疑都很有价值。然而,其中也流露出一种把知识与智慧、世界观和方法论割裂开来、或视两者为不相容的思考倾向。学界有一种观点认为,哲学教育是“智慧培养”而不是世界观的理论教育。其中一个基本的理由是:马克思的哲学是“实践哲学”而不是“理论哲学”,它承续与弘扬了古希腊苏格拉底的“生活哲学”和“爱智慧”传统,旨在帮助人们审视生活,因而哲学教育的目的是使人“爱智慧”,而不是为了获得哲学的知识。这是有一定道理的。的确,对苏格拉底来说,“他心中的目标不是要建立一个哲学体系,而是激发人们爱真理和德性”;“他根本没有提出一种理论,而是实践一种方法,在生活中体现它,而且以身作则教诲别人遵循它”。[2]就此而言,与马克思哲学实践唯物主义的思维方式及其生活化旨趣确有某种共同之处。但不能由此推出,哲学的智慧培养与知识习得、理论教育是不相容的,更不能以此否定哲学成为一种真理性意义上的知识体系的合法性;至于后来在哲学及其教育中出现的那种脱离现实生活的“体系哲学”和知识教育,则是由教条主义引出的另外一个症结。
哲学作为世界观、价值观和人生观的教育演变为知识教育,问题不全在其知识体系(如传统哲学教科书)上,关键在于人们对哲学知识本身的理解。其中,最主要的问题是把哲学知识看作一般的科学知识,此为近代以来科学主义知识观影响的结果。传统哲学教科书把哲学视为关于世界的本质和规律的最具普遍性和最大普适性的知识,强调哲学原理的客观性、普遍性和可证性,反映的正是此种知识观。这样,哲学教育的使命与实证性的自然科学一样,是传授知识、开发智力,而人生智慧培育的整体目标无形中被肢解了。同时,科学主义知识观中的“知识”是指事实知识,排斥了哲学和人文社会科学中一种非常重要的知识属性:价值知识。由此而言,哲学教育变成了一种纯粹的理性活动,与个人的情感、需求和境遇无涉,与社会理想、信念无关。不仅如此,科学主义知识观还使得在理解哲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的关系时,往往把两者简单看成知识的形态(理论)与知识的应用(实践)两个层次上的外在关系,并把哲学教育的重点放在让学习主体熟习哲学原理上,以为把原理弄明白并牢记了,就如同掌握了科学的定理、公式一样,在解决实际问题时能拿来“套用”。之所以会有“公式化”、“语录化”和“口号化”这样一些哲学教育庸俗化的极端形式,大多与上述原因相关。
高清海先生提出过马克思主义哲学有显性和隐性“两种理论形态”的观点,即言说书写的有形的“显性理论”和体现在言说书写之中无形的“隐性理论”。前者是有时空限制的“普遍的原理”,后者为“超时空限制、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内容,包括它所运用的哲学思维方式、价值取向原则和思想精神意境,即我们过去常说的属于它的思想精华的‘立场、观点和方法’”。[3]这个见解有利于人们正确理解哲学知识的特性。循此思考,哲学作为世界观的理论知识,不仅有事实与价值、客体与主体、历史与逻辑相结合的特点,而且世界观与方法论有内在统一性。方法论实质上是指世界观中隐性的哲学思维方式,它是哲学文本或话语层面中隐含的思考原则、逻辑程式与法则,它并非知识之外的东西,而是依附和渗透在理论知识之中具有普遍性的解释系统。由此可见,哲学知识是内在地关联着理论构建与应用的思想模式、价值理念和行为准则的,这些因素与知识有关又超出了单纯的知识界域,属于智慧的范畴。把世界观转化为方法论,包涵着把哲学知识中隐性的思维方式内化为主体的思想素质、外化为主体的实践意识的意蕴。而这些可以说是哲学教育使知识转化为智慧最基本的前提与涵蕴。
思辨或形上之思,是哲学区别于日常的和科学的思维的重要特征。马克思主义哲学作为实践唯物主义,把西方传统哲学那种远离现实生活追求绝对抽象本体的思辨,转换为对实践生成之现实的人和人的现实的审视,诉求在解释世界中改变世界与在改变世界中解释世界。这一转变对哲学教育来说,意味着既要以“形而上”的哲学的思辨、批判和反思为依皈,又要以“形而下”的社会现实为依托,使理论和实际有机结合。哲学教育要始终保持“理论性”的本色。当今信息化的浪潮,导致教育对多媒体技术的“崇拜”,常常迫使哲学这一高度抽象的“理论教育”褪去“纯思”的本色,屈从于形象化的感官呈现。“通俗易懂”的诉求甚至使哲学课堂话语变成了“哲理”的日常叙事,或者“原理+例子”的教学。笔者并非排斥哲学教育中的多媒体话语形式,更不是否定哲学教育走向大众的通俗化探索和尝试。而是要指出,作为“形上之思”的哲学要求其教育持守“理论性”的本色,不能丟掉哲学的逻辑性、反思性和超越性的本性。此为哲学作为“智慧”之学的要求,也是素质教育对人的思想或理论素质培养之使然。#p#分页标题#e#
哲学教育又要有“现实性”的底色。哲学的文本或话语应面向人生和关注生活,从中解读时代的实践,解释社会发展的规律,解决个人的困惑,此为理论联系实际的方法论原则。哲学教育“联系实际”,不能只停留在社会调查式的实践性教学环节上,它首先是一个教育原则,应贯彻于整个文本阐释或叙事讲理之中。这里的“实际”,就是实践中生成的现实问题和理论问题,包括社会发展和个人发展两大方面。前者体现了哲学作为“时代精神的精华”意蕴;后者显现出哲学教育的人文关怀。哲学教育只有关心人的需要和成长,帮助人们审视自身的处境并做有意义的选择,确立超越现实的理想和信念,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潜能与培养人的个性,才有现实意义,才能实现“转识成智”。哲学教育中文本与生活、理论与实际的关联与融通,是以“问题”为中介的。聚焦于“问题”做哲学分析,不仅是哲学原理之知识理解的基础,而且是以此进入“哲学思考状态”而展开哲学思维方式训练的关键。哲学的文本或话语中的“问题”,根据其不同的性质,可分为“哲学中的问题”和“问题中的哲学”两个维度,都关涉到思辨与现实相结合的方法论。“哲学中的问题”是哲学研究界域的问题,属于形而上的问题;“问题中的哲学”是科学研究或现实生活中所蕴含的哲学问题,它并非直接的哲学问题,而是形而下的问题。“哲学中的问题”本来就存在于实践中、隐藏在人的现实生活中,来自于“问题中的哲学”。“哲学中的问题只有来自问题中的哲学才是有生命力有现实性的哲学问题”[4]。
哲学教育阐释文本所内含的哲学中的问题,是要帮助学习主体把握好由这些问题构成的哲学原理的真正内涵。此一维度上所说的思辨与现实相结合,侧重于思辨的“现实规定性”,它并非要去考虑如何使哲学关注和介入现实,把问题中的哲学变为哲学中的问题,而是指在教育中把哲学原理有关对哲学问题的思考,置于历史与时代的语境中、哲学史和学科史的背景中去阐发其意义,使学习主体真正领悟哲学原理的原本精神。哲学是形上之思,哲学中的问题虽然归根到底来自现实生活世界,但哲学既成理论,便有其独特的提问方式、思考角度、结构体系和话语风格。在教育中要把哲学原理讲清楚,不但不能离开说理本身特定的“哲学视角”和特有的“哲学话语”,而且要结合理论产生的特定语境。逻辑与历史相一致的法则表明:哲学原理总是关联着哲学发展史并以此为背景的。“哲学史本身就应当是哲学的”,“哲学史的研究就是哲学本身的研究”。[5]黑格尔这些话在哲学教育中可解读为:不懂得哲学史,就难以学好哲学。恩格斯在论及哲学理论思维培养时也说过:“除了学习以往的哲学,直到现在还没有别的办法”。[6]因而,阐释哲学原理所包含的哲学中的问题,应处理好原理与语境、论与史的关系,按“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7]、“逻辑的事实”与“事实的逻辑”相一致的原则,着力于理论解释的“语境-语义”分析,阐明哲学概念、哲学原理的内涵和意义。如果说“哲学中的问题”属于理论问题的话,那么“问题中的哲学”则属于思想中的现实问题。
哲学教育在此维度上,思辨和现实相结合重在以思辨的方式去分析诸种现实问题。这一方法论原则有以下几个要点:其一,哲学教育所面对的现实是“思想中的现实”,不能把一切科学中和现实生活中的问题都简单等同于哲学问题,碰到什么都拿哲学去说事。否则,哲学就不自觉地成了包医百病的灵丹妙药了,就会实际地蜕变为日常的自然思维。其二,哲学教育所关联的现实问题,关键不在“问题”,而在于问题之中所蕴涵的“哲学”。哲学说理叙事重在“生活逻辑”与哲学“话语逻辑”的内在融通,要从哲学的视角———“问题”的必然和偶然、实然和应然、历史与逻辑、事实与价值诸方面切入,探析“问题”的理据、意义与前景,探索解决“问题”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把现实生活中由诸种矛盾、困境和冲突所构成的“问题”,转换为哲学的“视点、视角、视界”而做形上之思。其三,哲学教育联系现实问题,不能只是为了增强“现实感”而加入生活叙事,而要介入社会生活和个人境遇,对现实问题展开深刻反思和多元批判,并从中检视学习主体的理解前结构,培养其辩证思维能力。
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转识成智”,意味着促成学习主体对知识的领悟、体认与运用,使之“化”为“自己的”思想与言行,即把“认知”转化成“修为”。德谟克利特对“智慧”一词的解释耐人寻味:“智慧生出三种果实:善于思想、善于说话、善于行动。”[8]即是说,智慧作为主体一种内在的思想素养使人善于思考,并通过完美的语言表达能力和有效的实践能力体现出来;换言之,智慧能够直接生成并体现为人的思维、德性和能力。对哲学教育而言,“转识成智”就是冯契先生从广义认识论角度所言之“化理论为方法、化理论为德性”。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作为一种规范性教育,“转识成智”通常是由教育主体(师生双方)对教育文本的共同解读并经由特定的教育话语叙事而实现的。在这里,认知与修为相涵化的方法论,有不少值得深思的内容。哲学理论阐释要着力于透析其中的方法论。哲学教育说理叙事,不仅要讲清理论知识的涵义,揭示其价值意蕴,而且要阐明理论观点的思考逻辑,透析理论生成与应用的方法论,使人“学会思考”。此为哲学理论教育区别于一般知识教育的特点,也是马克思主义哲学教育的根本要求。用恩格斯的话来说,就是学会“依据自己的情况像马克思那样去思考问题”[9],使“马克思的整个世界观”成为“进一步研究的出发点和提供这种研究使用的方法”。
[10]唯其如此,哲学原理才有可能从“说”的道理经由学习主体思维的逻辑运化(思维方式的训练)而转变成“做”的指南。哲学教育文本解读要重视其意义的创造性“生成”。以往哲学教育多把学习中的“理解”看成对教育文本意义的“复原”。其理由在于,文本的意义是作者预设的,文本解释是为了让读者(学习主体)“避免误解”与“更好地理解”其中给定的意义。这不过是一种“知识论”立场的“作者中心论”理解观,哲学教育要“转识成智”,必须代之以“实践论”立场的作者与读者“视界融合论”理解观。应当看到,文本的解释固然是为了让学习主体接受哲学知识的涵义,但这里有一个师生双方作为理解主体、必定会在各自的生活体验以至特定的历史文化传统等诸种语境中进行文本理解和解释的问题,更重要的,还有一个理解和解释之中或之后何以达到化育主体精神世界的问题。因而,文本的理解犹如伽达默尔所言,是“以不同的方式在理解”,要看到“理解”始终“不是一种复制的行为”,而“是一种创造性的行为”。[11]由此看来,哲学教育中文本或话语的理解与叙事,既要重视文本原意的“再现”,更要注重文本原意的延伸及其意义的创造性“生成”。只有这样,哲学理论才有可能从外在的知识经由学习主体的自主性与创造性的理解而转化为其立场、观点与方法。#p#分页标题#e#
哲学教育叙事要强化主体“生活化体验”的环节。哲学知识有事实与价值相结合、历史与逻辑相一致、世界观与方法论相统一等特点,因而哲学教育不能只是注重学理释义以求得理性认同,而要综合调适学习主体知、情、意、行诸种认知与心理的因素,促成主体在“生活化的体验”中感悟与领会哲学原理的意义。体验可以说是知识内化为智慧、“认知”转化成“修为”的一个必不可少的中介环节;创设生活化与隐喻性的“体验情景”,促使学习主体进入对哲学的“体验状态”并从中进行“思维体操”式训练,是哲学教育中不可或缺的叙事策略。伽达默尔在对“体验”一词做词源学考察时认为,该词的“构造依据”在于“直接性”,这种直接性不但“先于所有解释、处理或传达而存在”,而且指“由直接性中获得的收获”。[12]此处所说的“直接性”实际是指主体的亲身经历;“由直接性中获得的收获”是指主体对亲历的东西所获得的先于思考分析之感受与领悟。由此可见,体验的基本涵义在于主体对客体身心投入从而获得对客体的意义的体认和领悟,它可成为主客体之间以及主体与自我之间互动沟通的中介。在哲学教育中,当学习主体把教育文本作为解读的客体对象时,“生活化体验”的环节有利于主体形成对哲学原理的意义的直接体认和领悟。这一过程,又是学习主体把直觉、顿悟、灵感和经验等非理性因素与分析、综合、思辨和反思等理性因素相结合的过程,有助于学习主体把感性经验与理性认知相融合而获得对哲学原理意义的真切理解;不仅如此,它还是一个主体与自我沟通的过程,便于学习主体以体验获得的新知去检视其理解前结构,优化思维方式,提高哲学的思想素养。
哲学教育重在“对话”。海德格尔的“语言是人存在的家”、“人在说话,话也在说人”的名言,虽然有某种夸大语言功能的“语言本体论”立场的问题,但也深刻揭示了主体作为存在者,是借助于语言获得相互理解和共同理解的,由此生成一个主体生活于其中的意义世界。就哲学教育而言,语言作为思维与表述的符号化工具,必定会使哲学的话语叙事与哲学的思维有一定的同构性。哲学教育中的“对话”本身就是一种哲学思维的交锋碰撞、论辩思考与创意激活的“思维体操”的“竞技训练”。因此,倡导哲学教育的“对话”,不仅有消除以往哲学教育“满堂灌”式的教育者“话语霸权”的意义,而且是哲学教育“转识成智”、把“认知”转化成“修为”的一种极为重要的话语方式。哲学教育中主体之间、主体与自我之间(体验式的反思)、主体与客体(教育文本)之间以致客体之间(作为教育文本的课件、网上学习平台的“互文性”智能化程序)的“多重对话”,无疑是学习主体实现对哲学教育文本解释达到视界交融而生成对文本意义开放性、创新性理解的有效路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