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等教育学危机与应对

高等教育学危机与应对

摘要:

当前高等教育学所面临的危机,表现为作为学科建制的高等教育学与作为知识体系的高等教育学这两种形态学科危机的“共振效应”,是关系到高等教育学科生死存亡的危机。高等教育学的成功突围之路在于“再学科化”,即必须在坚持高等教育学学科化发展方向的前提下,致力于学科建制层面的“再学科化”———努力建设高等教育学一级学科,同时要突破一般教育学的视界,促进知识形态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

关键词:

高等教育学;学科危机;学科制度;再学科化

我国高等教育学是一个年轻的发展中的学科,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建设问题一直是重要问题之一。当前讨论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和发展问题,高等教育学界有了一种紧迫感和悲壮色彩。2016年8月29日,中国高等教育学会在厦门大学召开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研讨会,讨论关于促进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的《厦门共识》。瞿振元会长用“七分紧迫、三分悲壮;十分期待、十分努力;形成共识、推动发展”24字概括了当前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的形势和任务。自国家学科政策调整,以及有关部门按照一级学科实施学科评估和进行学科资源配置之后,高等教育学的生存和发展面临严峻挑战。严峻的现实迫使我们必须思考高等教育学应对挑战和走出困境的对策。

一、正视当前的高等教育学学科危机

在我国,高等教育学主要有两种存在形态,或者是两种形态的统一体。一是作为学科建制的高等教育学,它与国家的学科制度有着重要关联;一是作为知识形态的高等教育学,它与高等教育学术共同体有着紧密关系。当前高等教育学所面临的学科危机,表现为学科政策调整所致危机与高等教育学科自身存在问题的叠加,出现了两种形态高等教育学学科危机的“共振效应”。因而与之前所经历的危机,无论在性质上还是在程度上都有重要的不同。在危机的性质上,表现为学科的建制性危机;在危机的程度上,它是关系到高等教育学生死存亡的危机。

1.当前的高等教育学危机是学科建制上的危机

我国目前实行的是国家学科制度,主要包括学科分类制度和学科审批制度。首先由国家进行刚性的学科分类,然后颁布具有学科管理功能的学科目录,学科建设和研究生培养必须在学科目录下通过学科审批才能进行。亦即学科的设立需要经过国家批准,纳入学科目录体系,取得学科建制。只有在取得学科建制的前提下,学科建设和发展才能获得国家的资金支持、编制岗位和人员配备。任何学科的学科建设和研究生培养都不可能脱离学科目录和国家授权审批。而美国等西方国家主要实行的是学术共同体学科制度,亦即学科设立、学科建设不需要国家授权审批,而主要由学术共同体自行决定。其学科分类的功能主要在于进行学科统计———将知识生产按照大致的学科类型(并非精准的)进行分门别类的统计,看看这个学科领域的知识生产状况,以及学科知识进展情况。由此可见,我国的国家学科制度无论在学科分类上还是在学科设立上都体现出学科建设管理和研究生教育管理的价值取向,并且具有极强的刚性。与我国的国家学科制度相适应,我国高等教育学对学科制度表现出极强的依赖性。20世纪80年代初,高等教育学经过国务院学位委员会批准,作为二级学科列入学科目录,获得了学科身份和学科建制。但这并非是高等教育学的学科知识体系已经发展和成熟到足以认定为一门学科的程度,而主要是由于改革开放后我国经济建设和社会发展越来越需要大力发展高等教育,需要大力加强高等教育研究,从而在国家学科制度层面支持的结果。正是因为有了国家学科制度的支持,高等教育学才能在学科建制内发展,特别是弥补作为知识体系高等教育学的缺陷,逐步走向成熟的高等教育学。没有国家学科制度的支持,就没有高等教育学今天。当前高等教育学所面临的危机,固然与作为知识体系的高等教育学发展缓慢,还不具备抵御学科发展风险的能力有关,但来自外部的学科政策和学科制度调整是主要原因。2011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再次修订学科目录,取消了二级学科建制,明确要求按照一级学科进行学位点建设和研究生培养。学科建设和学科评估也按照一级学科来进行。2016年正式启动的教育部第四轮学科评估,要求按照一级学科进行学科评估,并且在学科门类下实行一级学科“绑定评估”的原则。这不仅使得作为二级学科的高等教育学丧失了存在意义,而且使得不少学校的教育学一级学科丧失了参加评估的机会,也就丧失了获得学科资源配置的机会。非师范大学的教育学科,特别是作为教育学学科特色的高等教育学面临重大挑战。

2.当前的高等教育学危机是学科的生存性危机

我国高等教育学在近40年的发展过程中先后经历过多次危机,但这些危机是高等教育学发展过程中的危机,是发展性危机。而当前的危机则是关乎高等教育学生死存亡的危机,是生存性危机。原因在于两个方面。一是国家颁布的学位授予和研究生培养的学科目录,产生了重要的“溢出效应”。学科目录本来是用来规范“学位授予”和“研究生培养”的,其功能在于按照学科分类进行学位授予(不包括学士学位授予)和研究生培养。但这个学科目录在运行过程中被广泛用来进行学位点授权审批、学科水平评估、学科发展资源配置,甚至用来进行学校类型划分(综合性院校、多科性院校、单科性院校),进而影响大学的院系设置。二是我国现行的学科制度与中国特有的“单位制”文化和体制结合,产生了将学科嵌入“单位制”的学科建设和管理体制,形成了学校内院系设置、学科资源配置、教师人事归属、学科岗位设置、工作绩效考核和评价的基本单元。大学教师的双重归属———在学术上归属于所从事的学科(往往是国际性的),在人事上归属于所服务的大学或者院系———简化为“单位”归属。“单位”成为教师归属感和职业安全感之所系,教师的学术研究活动必须有院系性质的“单位”作为依托。院系既是学术组织又是一级行政机构。学科建设和发展必须建立在实体性的院系组织的基础之上,离开实体性的院系组织,就不可能聚集人才来开展学术研究和学科建设工作。在学科目录的“溢出效应”和学科建设的“单位制”现实下,国家学科政策调整为按照一级学科进行学科评估和开展学科建设,极大影响了高等教育研究的机构设置、人员配备和资源分配。有的高校将原来的高教所升格为教育学院,高等教育学沦为教育学院的一个学科方向,稀释了高等教育学的发展环境和资源;有的高校将高教所归并到发展规划处、教务处、公共管理学院、社会发展学院等机构,导致高教所丧失了独立机构的地位;有的高校干脆就撤销了高教所。特别是在第四轮学科评估中,一些过去以高等教育学为学科特色的高校,由于受到按一级学科评估和学科绑定评估政策的影响,不少都放弃了参加学科评估的机会。高等教育研究机构被降格或撤销,或者改变了高教研究机构的性质和职能。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失去了组织基础。作为学科建制的高等教育学消亡之后,作为知识形态的高等教育学也就失去了发展的基础。所以,当前高等教育学所面临的危机,不是过去曾经经历过的发展性危机,而是关系到高等教育学生死存亡的生存性危机。

二、“再学科化”:高等教育学的成功突围之路

面对高等教育学的生存性危机,高等教育学如何化危为机,实现成功突围,是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必须重视的问题。我认为,致力于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是一种必然选择。

1.必须坚持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化发展方向

在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发展过程中,曾经产生过“学科论”与“研究领域论”的学术争论,但“研究领域论”一直占据上风,在高等教育学界有着重要影响。“研究领域论”认为,将高等教育学作为一个多学科的研究领域没有什么不好,它可以吸纳其他学科的学者参与高等教育研究,丰富高等教育学学科成果。而且美国作为高等教育研究强国,一直将高等教育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产生了高水平研究成果。有没有高等教育学科,并不影响高等教育研究的开展。对此,我曾专门撰文进行了分析和讨论。[1]我一直主张我国的高等教育学必须走学科化发展道路,“学科化”是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安身立命之本。因为在我国的国家学科制度框架下,作为“研究领域”的高等教育研究,是无法纳入国家学科制度体系的,也就无法获得从事高等教育研究的制度支持和资源投入。美国将高等教育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而能取得领先的高等教育研究成果,是因为美国实行的是学术共同体学科制度,学科的设立和资源配置,由各学术共同体自行决定。我们不能因为美国将高等教育学作为一个研究领域能取得高水平研究成果而主张在我国要放弃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化发展方向。因此,在我国的国家学科制度下,高等教育学要应对当前的学科危机,绝不能放弃学科化发展思路。放弃学科化努力,无异于断送高等教育学———使我们将近40年的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成果毁于一旦,使高等教育研究机构面临釜底抽薪的困局,使众多的高等教育专业研究人员丢掉饭碗。但是,坚持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化发展思路,不是要用经典学科的标准来指导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把高等教育学建设成为一门经典学科,而是要按照现代学科的特点和要求来建设高等教育学,即建设作为现代学科的高等教育学。现代学科与经典学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经典学科是由知识演化逻辑主导的学科,学科知识呈现“树形结构”或“阶梯结构”,有严密的学科知识谱系,有清晰的知识演化路径,学科知识之间可以相互追溯;而现代学科则是由社会需求逻辑主导的学科,是由问题导向(解决社会问题和工程实践)所主导的综合性、交叉性、横断性学科。高等教育学在本质上是一门现代学科。

2.致力于学科建制层面的“再学科化”

面对当前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危机,坚持高等教育学学科化发展方向是基础,在此基础上还需要在学科建制层面实现“再学科化”。学科建制层面的“再学科化”主要解决如下两个问题。一是要重建作为高等教育学组织依托的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如前所述,我国的学科制度与“单位制”的结合,形成了基于“单位制”的学科建设和管理体制。没有高教所等实体性机构和组织作为依托,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就如浮萍般无所维系。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创生和发展,是以如雨后春笋般涌现的高等教育研究所(室)为先声的,尽管这些高教所(室)在后来的发展过程中分化为“学科建设型”和“院校研究型”两种类型,但它们的大量涌现,的确为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发展提供了组织支持。当前高校的高教研究机构大量被裁撤或降格,或者被迫做出职能上的转变,已经严重威胁到专业研究人员的生存和学科归宿感。由此,必须重振和恢复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将部分高校高教研究所的基本职能定位于学科建设和人才培养,将另一部分高校高教研究所的基本职能定位于通过开展院校研究来为本校改革发展服务。两种职能的高等教育研究机构同时并存,在全国形成功能互补和相互支持的高等教育研究组织结构。曾经有一种观点认为,导致高教所在学校地位低的原因在于,高教所都致力于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和学科理论问题研究,忽视了对学校改革发展中现实问题的研究。这种观点只是从现象层面找原因,是有失偏颇的。如果没有高等教育学学科作为前提,没有高等教育理论作为指导,我们对高校改革发展中现实问题的研究,就会沦为就事论事的研究,就会因为缺乏专业性而不能有效指导高校的改革发展实践。因此,我们既需要从全国层面来看待高教所的作用,也需要从具体院校高教所的职能定位来看待高教所的作用。不能因为高教所没有直接为本校改革发展服务而裁撤或降格高教所,同时学校领导也要善待和善用高教研究机构。[2]二是要努力争取高等教育学取得一级学科建制。如前所述,在美国的学术共同体学科制度下,学科的划分以及相应的学科层级划分,只是具有学科知识统计的意义,不会影响某门学科的建设和发展。高等教育学无论是否被列入学科目录,是否获得比较高的学科分类层级,都不影响高等教育研究的开展和高等教育学术的发展。但在我国的国家学科制度下,情况则完全不一样。我国高等教育学的创生,得益于1983年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将高等教育学作为“二级学科”列入学科目录之中。而当前高等教育学所面临的生存危机,也在于2011年国家学科目录调整时突出按一级学科进行学位授权点审批和学科建设,使得作为二级学科的高等教育学失去了制度性支持。所以,高等教育学能否取得一级学科建制,对高等教育学的未来发展有着生死攸关的影响。因此,我曾经专门撰文讨论过建设高等教育学一级学科的问题,把建设作为一级学科的高等教育学作为高等教育学“再学科化”的重要目标和内容。[3-4]当前,部分高等教育学者对高等教育学争取一级学科建制信心不足,认为学前教育、研究生教育、职业技术教育等学科与高等教育学类似,都提出了建设一级学科的诉求,各学科之间相互攀比,不可能在教育学门类下设置这么多的一级学科。我认为,我们不能放弃努力,应该充满信心。高等教育学不同于一般教育学,一般教育学主要是学校教育学,其基本理论和核心知识发源于儿童教育,具有经典学科的性质。而高等教育学则超越了“学校教育”的视界,具有充分的“社会”教育学性质,其基本理论和核心知识发源于大学与社会的关系以及高等教育与社会的关系。高等教育学不仅要研究高级专门人才的培养规律,还要研究高等教育的发展规律。[5]因此,我们要在正确认识高等教育学具有不同于一般教育学的学科性质的基础上,充满信心地争取高等教育学的一级学科建制。一是要深化研究我国的学科分类和学科设置,进一步促进和推动我国学科制度的改革。学科分类和学科设置本身就是高等教育研究的重要内容,无论是本科人才培养的学科专业目录,还是学位授予和研究生培养的学科目录,都是以高等教育研究人员为主体而编制的。在研究和改革我国的学科分类和学科设置过程中,高等教育研究人员是大有作为的。二是就教育学门类下的一级学科设置而言,需要改变思维定势。目前在教育学门类下设置教育学、心理学、体育学等三个一级学科,并非是科学的、合理的,是有很大的调整和改进空间的。同时,要从促进“现代学科”发展的目的出发来考虑一级学科设置,一级学科的设置是为了促进学科发展,特别是促进现代学科的发展,而不是限制学科发展。要避免手段和目的的倒置,在考虑一级学科的数量时也不能因噎废食。

3.促进知识形态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

高等教育学能否建设成为一级学科,既与我国学科制度改革相关,也与知识形态的高等教育学的发展水平相关。毋庸讳言,我国高等教育学还不成熟,还不完善。当前高等教育学的危机,部分也来源于作为知识体系的高等教育学的不成熟和不完善。这就需要强化高等教育学学术共同体意识,共同致力于发展高等教育学的核心知识,促进知识形态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对于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我曾在有关文章中阐明了将不同学科高等教育研究成果进行理论整合,实现高等教育研究成果的学科化建构的思路。[6]概言之,就是要将其他学科学者所涉及的高等教育研究成果,通过高等教育学者的努力,纳入高等教育学之中,实现其高等教育学科化。这里我要特别强调高等教育学“再学科化”的价值取向和思维方式问题。作为知识形态的高等教育学,其“再学科化”的目的在于建立一个超越一般教育学核心知识和理论体系的高等教育学,而不是在一般教育学的理论框架下,或者仿照一般教育学来发展高等教育学的核心知识,用一般教育学的知识标准来衡量高等教育学的核心知识。为此,必须跳出长期影响高等教育学者的一般教育学思维,克服一般教育学独大的思维定势,在将高等教育学定位于一门现代学科的思维基点上,拓展高等教育学的核心知识领域和范围,建构符合高等教育学学科特点的,属于高等教育学自身的学科知识和理论体系。显然,要完成知识形态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需要高等教育学学术共同体的努力,要用我们自己的科学的研究成果来争取一般教育学界的理解、认同和支持,从而为高等教育学获得一级学科建制创造良好的外部条件。这是高等教育学界面临的一个长期而艰巨任务。

作者:张应强 单位:华中科技大学教育科学研究院

参考文献:

[1]张应强.超越“学科论”和“研究领域论”之争———对我国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方向的思考[J].北京大学教育评论,2011,(4):49-61.

[2]张应强,唐萌.高等教育学到底有什么用[J].中国高教研究,2016,(12):56-62.

[3]张应强,郭卉.论高等教育学的学科定位[J].教育研究,2010,(1):39-43.

[4][6]张应强.高等教育学的学科范式冲突与超越之路———兼谈高等教育学的再学科化问题[J].教育研究,2014,(12):13-23.

[5]张应强.教育内外部关系规律及其对高等教育学学科建设的意义[J].山东高等教育,2015,(3):90-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