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克纳的叙事方法

福克纳的叙事方法

 

福克纳是20世纪美国最为杰出的作家之一、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他对小说的形式和技巧做出了创新和改革,一直在他的作品中展示出独特的叙事手法。《献给爱米丽的玫瑰》堪称福克纳最经典的短篇小说,多年来人们一直充满兴趣地阅读这篇恐怖并且感伤的小说。小说中复杂、矛盾的思想凝聚在一起,以卓绝的艺术手法使这部短篇小说表现出了丰富而深刻的内蕴。学术界将发起于20世纪60年代受结构主义影响而产生的叙事学理论叫做经典叙事学。后经典叙事学是指20世纪80年代以来产生的叙事学理论。这一时期的叙事学研究,既继承了原有的相关理论资源,又使叙事学研究进入了一个更为深广的时期。在经典叙事学与后经典叙事学两者之间,相互的关联、继承、互补与共存十分明显,新叙事理论是对结构主义叙事学的反思、创新和超越。后经典叙事学家詹姆斯•费伦(JamesPhelan)以文本与读者间意识形态交换的“修辞”为逻辑起点,企图建构一种凸显作者、文本和读者交互协同作用的、以文本为中心的体系。费伦在他的《作为修辞的叙事》一书中,认为每一篇故事都是作者与读者的一种交流。作者、文本和读者之间的关系,就是一种修辞关系。作者写作和读者阅读是一个复杂和多层面的过程,要求我们的认知、情感、欲望、希望、价值和信仰全部参与的过程。[1]费伦的修辞模式强调了文本结构、真实读者以及读者反应三者的关系。   一、“我们”和爱米丽小姐   (一)关于“我们”   小说是用第一人称复数“我们”来叙述的。这个复数人称肯定指代的不止是一个人。在小说里,这个“我们”经常会窥视爱米丽的身影,非常关注爱米丽小姐的生活。福克纳在进行叙事时,把他们和“我们”做了不经意的区分。显然,这里的“我们”并非代表特定范畴的人群,它代表的是笼统的整个镇上的人。爱米丽的故事几乎都是以“我们”的口吻讲述的。几十年来,“我们”一直陪伴爱米丽小姐,可谓“忠心耿耿”的旁观者。这个“我们”似乎努力想让自己的叙述客观可信,然而文本中的“我们”远非全知全能的叙述者。我们能够感觉到爱米丽正在被“谈论”。读者知道,“我们”关于爱米丽的叙述来自于“我们”关于爱米丽的回忆,那么,这回忆里就包括亲身经历、道听途说、臆测和误解等。这篇小说达成了一个比较统一的叙述声音,总是以“我们”的面貌示人。“我们”在对爱米丽的叙事中有着严格的视角。“我们”是对站在远处对爱米丽进行注视的一群人,所以“我们”并不知道爱米丽小姐身边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只能看到她展露在外表的言与行,她内心具体的思维以及她在自己居所关闭了40年期间都发生了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或者说,福克纳让“我们”一无所知。   (二)“我们”视野中的爱米丽小姐   “我们”视野中的爱米丽小姐就是“我们”理解的爱米丽小姐。对于爱米丽小姐的叙述是从她的外在情形展开的,爱米丽小姐没有内心独白,只是一直被评述。这是一个经典的“叙事操纵”。通过整合“我们”的叙述,读者基本可以在头脑中形成一个爱米丽小姐的大致形象:贵族后裔、黑人男仆、与荷默的恋爱、买砒霜、奇怪的气味、瓷器彩绘课、拒绝交税、与世隔绝的晚年……这些内容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即全部与爱米丽小姐与众不同的特性相关;反过来讲,也全部与“我们”对爱米丽的看法及心态相关。在“我们”看来,一方面爱米丽小姐是“传统的化身,义务的象征”。另一方面,爱米丽小姐性格古怪、与现实世界不相融合、拒不承认外界的那一套风俗习惯。“我们”对爱米丽的态度是怎么样的呢?爱米丽小姐非常的与众不同,所以,“我们”首先是关注。对普通的镇民来说,爱米丽是一个贵族小姐,是曾经辉煌的旧南方的象征,是一座活的纪念碑,所以“我们”关注她、敬仰她。小说开篇第一句写道:“爱米丽•格里尔生小姐过世了,全镇的人都去送丧。”当她竟然与一个“北方佬”相恋时,便与镇民们心目中高不可攀的“贵人”形象产生了强烈的冲突。而当这位曾经的贵族小姐失去了父亲,全部财产只剩下了那座房子时,镇民们昔日不平衡的心态得到了满足,并心满意足地依照习俗对爱米丽的不幸表示同情。其次“我们”对爱米丽小姐总是无可奈何。比如,爱米丽坚持声称“我在杰斐逊无税可交”;当爱米丽小姐房子里的奇怪气味让镇民们困扰的时候,没人敢和爱米丽说这件事;再次,“我们”十分敬畏爱米丽小姐。爱米丽小姐去世后,“我们”这样说:“现在爱米丽小姐已经加入了那些名字庄严的代表人物的行列。”人们敬畏他,因为爱米丽代表了往昔的辉煌,因为她是“一座纪念碑”。   (三)“我们”与爱米丽小姐的关系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叙述者“我们”是这篇小说的另一主要人物,不过是以群像方式展现的。这些人一边叙述着“我们”所知的爱米丽的人生起伏,一边表明自己的态度,从而也勾勒出了“我们”的生活环境与状态。“我们”与爱米丽是截然对立的。“我们”从爱米丽小姐的一生中选取了五件事作为叙述内容:拒不纳税、臭味事件、爱情事件、父亲的葬礼以及买鼠药事件。于是我们可以得知:爱米丽在对抗整个小镇。这种叙述本身就成了爱米丽与小镇社会对立、冲突的反映。“我们”作为小镇普通居民与被聚焦的孤立无援的爱米丽小姐之间一直处于不断的冲突与对立之中。爱米丽通过与外界隔离来封闭自我,远离人群。而小镇居民密切关注她那时隐时现的生存轨迹。爱米丽无法涵盖整个杰弗生,她是南方、传统、过去的某一种代表。“我们”与爱米丽在故事中看似对立,实际上却是无比统一的。爱米丽代表的传统社会里的某些东西,时至今日也是让镇民们引以为自豪的。叙述者“我们”与爱米丽小姐之间,既对立又统一,既有距离又有融合。这种复杂的关系引起的阅读感受,就是作品为我们带来的审美享受。#p#分页标题#e#   二、“我们”的读者和作者的读者   (一)“我们”的读者   后经典叙事学区分了叙述者的读者和作者的读者,费伦认为“修辞运作的关键是叙述者关于其读者的假设与作者关于其读者的假设之间的距离”[1]。因为叙述者并不一定与作者等同,事实上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等同的。小说中叙述者“我们”所讲述的爱米丽的故事,是讲给“我们”的理想读者,这种读者,费伦称之为“理想的叙事读者”,也就是“叙述者希望为之写作”的读者。这种读者认为叙述者的每句话都是真实可靠的。[2]那么,“我们”所讲述的爱米丽是讲给什么样的读者呢?“我们”的理想读者是什么样的呢?相信“我们”所讲述的一切,并且对于“我们”的态度给予认同的读者,才是叙述者“我们”的理想读者。那么,“我们”在叙述中所表现出的处世态度,也是“我们”所期望的读者所具有的态度,“我们”的理想读者应该按照一般镇民们的规矩处世,不能像爱米丽小姐那样我行我素、高傲冷漠。在对待爱米丽的态度上,也应该和“我们”一样,关注她、敬畏她,同时又对她很无奈。这样的读者就是叙述者“我们”的理想读者。   (二)作者的读者   每一篇故事都是作者与读者的一种交流。所谓作者的读者,是指“假设的理性读者”,作者就是为这种读者构思作品的,包括对这种读者的知识和信仰的假设。[1]在小说中,“作者的读者”又是怎样的呢?在小说里,福克纳只写了关于爱米丽小姐的一生当中的几件事情,目的是展示爱米丽和镇民们的为人处世、生活态度、生活方式和情感方式等方面的异同。福克纳希望作者的读者,即理性的读者,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叙事者的读者相信他说的一切,而作者的读者应该通过“我们”叙述的表面,深入理解,分析叙述者所述内容的真假,探索发现作者的写作意图,不单把目光聚焦在浮出水面的冰山一角,而应该聚焦到水面之下的整个冰山。比如,“我们”与爱米丽在小说中看似对立,实际上却是无比统一的。这是“我们”的读者看不到的,只有作者的读者才能理解。因此,作者的读者能够超越叙述者读者的视野和感受,因此叙述者的读者和作者的读者之间形成了距离,文学作品的魅力就来自于这样的距离和空间,读者因此在阅读中可以感受到审美的愉悦。   《献给爱米丽的玫瑰》在“我们”的叙述中,讲述了爱米丽的故事,同时也体现了“我们”自身的故事,立体交叉的叙述形成了一个具有审美意味的序列。通过分析叙述者“我们”与爱米丽小姐之间,既对立又统一,既有距离又有融合的关系,可以深刻理解叙述者的读者和作者的读者,进而把握他们之间的距离,这就是叙事带来的文学美感和审美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