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观古船船艏鹢鸟彩绘的成因

略观古船船艏鹢鸟彩绘的成因

船舶彩绘

中国古船大部分为木制,为保护船舶减少各类有害物质的腐蚀,古人很早就知道在木材料表面涂上各类漆料,随着古人对美的追求不断增加,使原本仅用于保护的漆料增加了颜色,形成了船舶的彩绘装饰艺术。在时间、美工技术、社会变化、观念更替等一系列的外部因素的综合影响下,船舶的彩绘逐步形成了一定章法。如清代的雍正时期,“对商船的颜色有了明文规定:自船头至梁头,以及大桅的一半,广船粉红,福船饰绿,浙船漆白,江船用蓝,遂有红头船、绿头船、白头船和蓝头船的说法”。又如明代时期的“预备大黄船”,以石黄涂其外,以示皇家船舶身份。黄色作为当时皇室专用颜色,寻常文武百官及百姓不可擅用黄色。

事实上,“一个时期的装饰内容总是反映了那个时代的社会物质生活和社会思想意识”中国古船的彩绘从诞生开始就有着多种实际目的并不断演化,如用于保护、用于美观、用于象征、用于喜庆等。而作为民间艺术的船舶彩绘的用色特点就是“造型夸张、多用极色”,如正红,亮白、墨黑等,对比效果强烈,愈纯粹愈令人感到悦目,以达到引入注目的目的。作为船舶彩绘主阵地的船首像,无论是造型的夸张以及极致色彩的运用更是到达了一个顶峰。与西方的船首像内容多为神话人物、历史人物、国家代表动物不同,中国古船船首像内容多为瑞兽,而其中以“鹢鸟”为主。

何为“鹢鸟”及其在船舶彩绘中的作用

鹢:指一种像鸬鹚的水鸟,善翔而不畏风,见于诸多古籍记载,如《玉篇•鸟部》:“鞡,水鸟,善高飞。”;《广韵•入锡》:“鹢,水鸟也,鞡,上同,《说文》又作餽。”;《左传•僖公十六年》:“六鹢退飞,过宋都。”;杜预注:“鹢,水鸟,高飞遇风而退。”;《春秋考异邮》:“鹢者,毛羽之虫,生阴而属於阳,《洪范五行传》曰:“鹢者,阳禽。鹢字或作鞡;汉•班固《西都赋》:“鸟则玄鹤白鹭,黄鹄鎫叫鹳,饆鸹鸨鞡,凫?鸿雁。”;南朝梁•沈约《郊居赋》:“其水禽则大鸿小雁,天狗泽虞,秋?冬?,修鹢短凫。”明•李时珍《本草纲目•禽一•鸬鹚》:“一种鞡鸟(或作鹢),似鸬鹚而色白,人误以为白鸬鹚是也。雌雄相视,雄鸣上风,雌鸣下风而孕,口吐其子……鞡善高飞,能风能水,故舟首画之。”《三才图会•鸟兽》:“鞡”,《三苍》云:苍鞡也。善高飞,似?,目相击而孕,吐而生子,其色苍白。从以上的描述中可以得知,“鹢”鸟是古代一种常见的、实际存在的鸟,并且有着极强的飞行能力。在船舶的前进动力还停留在桨、槁等原始人力的远古时代,船舶在水域的行动很大程度受到风、流、浪等自然环境和因素的限制和影响,当古人看到有水鸟能不畏风而前进,自然也希望自己的船舶能够像“鹢”一样能够在水域自由驰骋。于是,他们将自身所崇拜的鹢鸟绘制在船舶上,以期获得它们的能力。

随着时间的发展,鹢鸟逐渐成为船舶的首尾彩绘指定图案:春秋战国时期的著名战船“玉皇”,体型宽大,首尾高耸,船首绘有鹢鸟等;《淮南子本经训》中说:“龙舟鹢首,浮吹以娱”;《西京赋》注中还有“船头像鹢鸟,厌水神,故天子乘之”。晋泰始八年(公元272年),“武帝谋伐吴,诏睿修舟舰。乃作大船连舫,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又画鹢首怪兽于船首,以惧江神。舟之盛,自古未有。”鹢既善飞,又能过急流,还可以镇定水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了图腾的意义。

鹢鸟图案源自吴越地区先民的鸟图腾崇拜

“根据学术界的研究成果,图腾崇拜(totemworkship)是原始社会中先民祖先崇拜与自然崇拜、动植物崇拜相结合起来的一种宗教形式或信仰。”一般而言,先民崇拜的对象一般在现实中都可以找到对应的实物,如鸟、虎、蛇、太阳、树木等自然物。“图腾在先民的心目当中既是被崇拜、礼遵和敬仰的物质对象,同时也是整个氏族抑或是部族的神圣标记和名称”,随着社会在不停地发展,“原始的图腾崇拜也在不断地影响先民的原始意像,促使图腾崇拜的形式被表现在先民的日常工具、兵器、房屋、服饰等各方面。”。图腾的选择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先民当时所处地区的自然环境,而且一般选择该地区或相邻地区的存在物。鸟图腾崇拜是中华先民原始崇拜的一种,不仅历史悠久,而且范围广,早在新石器时代,东方沿海、黄河和淮河中下游、长江中下游尤其是东海滨海一带都曾经流行过鸟图腾崇拜。

在发展船舶之前,中国大部分地区还是以农业为主,特别是吴越地区,由于“鸟田”的缘故,发展出了鸟图腾崇拜。1973年6月,在浙江省余姚县罗江公社河姆渡村人们发现了震惊世界的新石器时代遗址,命名为河姆渡遗址。在这里,考古人员发现了很多具有鸟图腾崇拜特征的珍贵文物,如双鸟纹骨匕,钻刻鸟纹骨匕和雕刻有“双鸟朝阳”的象牙碟形器。先民们把对鸟图腾的崇拜可谓渗入了生活的各个角落。春秋战国时期的羽人钺上的图案就绘制为羽人划桨图,极有可能就是一种图腾崇拜的异化,也许可以看作是先民将“船”与“图腾崇拜”结合的先驱。吴越地区指长江中下游地区,地处江南水乡,相当于今天的江苏、浙江两省和上海市,还包括了安徽南部和江西东北部,长江、太湖、钱塘江和黄海、东海将吴、越连成一片,太湖平原和钱塘江南的宁绍平原是孕育吴越文化的摇篮。吴越地区的发达水系成了当时当地善造舟船的一个重要原因,特殊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当时的吴越人的交通多取水道,丰富的水产资源也使得当时的吴越人很大程度上依赖渔猎,水上交通和渔猎需要舟船,这就在客观上促进了吴越地区舟船建造技术的进步。

学术界通常认为吴越地区也是中国航海事业、特别是造船业的发源地,如我国目前最早的木桨、萧山夸湖桥遗址出土的独木舟,以及春秋战国时期的船宫,根据《越绝书》的记载,越王勾践曾经对孔子说:“夫越性脆而愚,水行而山处,以船为车,以楫为马,王若飘风,去则难从———”,可见当时吴越地区的造船业的发达,舟船已经成为当时人们日常生活、生产必不可少的重要工具,而且史籍也同时记载了当时吴越地区已经根据不同的用处可以制造种类繁多的船舶,如用于海战的艨艟、楼船、戈舟、用于日常生活的扁舟、轻舟等。且自吴越地区成为造船重地之后,其造船基地的地位一直未曾动摇。船舶建造作为吴越地区自农耕之后发展起来的生活、生产技术,很大程度上也会受到鸟崇拜文化思想的浸润。同时,根据先民特别是船舶建造、行驶的实际需求,他们在诸多鸟类中选择了“善翔而不畏风”的“鹢”作为体现他们对航行安全的终极夙愿的象征。作为吴越地区古代物质文化和精神生活的特征之一,鸟图腾的习俗深深影响了这里的社会文化面貌。鸟图腾崇拜并没有随着社会的发展而消逝,而是在日常生活中被表现出来,先民依然将美好的真诚祝愿寄托在鸟类身上。福船,是现今福建、江苏、浙江一带所建造的尖底海船的统称,而这三个地区正是春秋战国时期吴越的主要组成部分,而这些地区所建造的船舶无论是技术还是装饰都受到吴越地区崇鸟文化的深刻影响,选择“鹢鸟”作为该地区所建造船舶的彩绘图案也不足为奇了。

鹢鸟彩绘的传承至今体现了古人传统哲学的传承

鹢鸟彩绘作为沿海地区的造船民俗和文化现象,与其产生发展的文化根基和历史土壤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首先,鹢鸟彩绘体现了古人尊敬自然,利用自然的生存智慧。中国的传统观念为“天人合一”,中国古代的先民从处理人与自然的实践出发,在“天人合一”的观念中,把“天”也就是自然,和“人”纳入一个新的统一体中思考,主张人类的活动遵循自然规律,强调人和自然是不可分割的有机整体,人在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以及发挥主导作用时,不能违背“天”,不能盲目地征服自然、掠夺自然,应该尊重天地自然的发展规律,合理利用自然、尊重自然、善待自然,要求人的主观能动性的发挥应该遵循自然界的客观规律,按照自然规律改造、利用自然,使人的活动遵循自然界的发展规律。正如“古人观落叶,因以为舟”,观鱼尾而成舵,到船舶的重要部件处绘制相应的彩绘,无不显示了先民已经学会了从自然中去提取相应的元素和方法,在掌握和利用自然规律的基础上,适应自然,融入自然。

一般而言,“民间美术主题总是趋同地表现出求生、趋利、避害三种功利趋向以致形成三种恒常主题”。千百年来,航行平安一直是船舶建造者、驾驶者、使用者的终极诉求,只要有船舶存在的一天,这种诉求就会一直持续下去。而这种诉求的表达,不仅仅体现人们对船舶建造技术、驾驶技术等客观技术的发明、改进和演变,关于航海精神的传承重任,则有船舶首尾绘制的“鹢鸟”来承担了。

本文作者:康丹华 王宁宁 单位:中国航海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