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合材料绘画的语言形态浅析

综合材料绘画的语言形态浅析

自从杜尚将一个签有自己名字的小便器送到博物馆展出后,整个绘画艺术发展的轨迹就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用这种奇特的却具有强化效果的方式使作为物质材料的小便器转化成了一种艺术符号,让物质的特性转化为了一种艺术语言,艺术创作自此便打开了现成物质材料与艺术品的界限,材料本身在绘画领域开始发生了一种“质”的转变,这种变化给绘画艺术带来了语言性的本质转化,材料开始成为了画面的主体语言并具备了自己的语言体系,寻求着自身的一种表达与述说方式。随着沙子、铁屑、稻草、树枝、大理石粉、油彩、沥青、土质材料等等众多的物质材料及现成物品开始运用到画面,绘画者的创作方式也开始呈现多样化,混合材料、拼贴、影像媒体、装置等艺术形式成为了综合材料艺术创作者的主要表现手段。刘骁纯在为张国龙所撰写的《当代•艺术•材料•空间》一书的序言中写到:“在古典艺术中,比如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中,颜料、水、胶、笔、墙壁乃至涂色、勾线的工具、材料、色、线、点、面、体、光、空间、结构又是塑造人和物的手段、人与物有是为组成故事服务的,故事又是为宗教教义服务的。媒介物质在这里是手段的手段,‘仆从’的‘仆从’。经过近现代艺术的一系列变革,‘主人’的‘主人’一层层退位,‘仆从’的‘仆从’一步步升格。媒介物质终于在当代艺术中从‘仆从’上升为‘主人’。”,“在材料的利用中,随着混入的材料越来越复杂和新材料越来越多地被起用,媒介物质一步步自主自立,从艺术语言的辅助手段上升为艺术语言本身,这里最重要的是生命与物质材料的对话,思想与材料物质的交流,这种对话和交流最终留下的是注入了生命和思想的物质痕迹。”道破了物质材料在综合材料绘画中“物”的语言特性和地位的转变。当物质材料完成了这种从“仆”到主体语言的角色转换时,其所形成的语言内涵便出现了多义性,形成的秩序体系就开始变得广泛和多变。

那么综合材料绘画在其语言体系上呈现出哪些形态呢?

首先,综合材料绘画在语言上首先体现出来的是对“物”的形态、属性及语义的理解认识和重新建构,是对各种物质材料在进行艺术创作中功能和价值的再认识。任何的物质材料其本身都是具备两种内质的。一个是物质本身具备其作为物的形态和属性,这种形态和属性也就是材料本身所具有的“表情”,即它的材质感。这是它作主体语言参与到画面组构上的最重要特性。二是物质所具备的物的语义,也就是其作为材料存在而具备的文化积淀。物质在存在的过程会被其所存在的文化环境赋予的相应文化内涵和精神指向。我们单纯地看木头、土、乳蜡、油脂、钢铁、水泥、玻璃等物质材料时,会因为历史和社会的原因区分开这些物质材料具有的冷暖特性。在综合材料的艺术创作中,物质材料正是依托其本身的“物”性和所承载的文化内质与绘画者赋予的精神相结合,来实现着物质与精神的对话。在这过程中,艺术家对材料的物质材料的敏感度和对物质材料的属性性能的把握起着决定性的作用。艺术家克拉斯和布罗克迈尔就是选取了金属铁板材料进行创作,他们利用铁板材料的不透明、可腐蚀、色泽突出等特性,通过铁板的自然锈斑和制作出的画面痕迹相结合,表达出了他们的一种庄重、深沉的生命体验。而博伊斯在作品《动物脂》中,则用毛毡和油脂材料进行艺术创作,他正是利用这种材料毛毡和油脂本身就具有暖性的物性特征来完成他的艺术构想的。画家朱进在他的《时光》系列作品的创作过程中,不断的运用黄色土、五色土和褐色土等土质性材料来完成他的艺术作品。他利用土质材料具备的与人天生就有亲和力的物质属性来实现着自己的艺术诉求,画面上,“土”所独具的材料属性和文化内质成了画面的主体语汇,观看者面对画面所产生的内心触动几乎都来自于这些涂抹、堆彻、龟裂在画面上黄褐色土料。

其次是综合材料绘画的艺术语言呈现为一种媒介的综合运用状态。不同媒介的综合使用为综合材料语言体系的拓展提供了无限的可能性。由于不同的物质材料之间是无法融合的,正是由于多种媒介的参与结合,才使各种材料在碰撞冲击之后产生了流动进而变得亲和起来,达到了一种不同材料冲撞后的平衡,我们才会感觉到材料所形成的艺术张力和精神的升华。艺术创作者们正是通过使用众多的特定媒介,来完成其内心特有的生命关注与体验,我们可以从众多艺术家的创作中得到体会。法国画家简•杜布菲在材料的使用上可谓是多种多样,他把泥土、沙子和其他材料做成厚厚的有颜色的基底,并且一改用色彩进行绘画的形态,使用沙砾、海绵屑、木板等材料进行制作,通过在这样的画面上作画,画面上经常出现的是斑驳的色痕,各种奇特的形象就是在这样的基底上浮现出来的;作为西班牙非定型绘画大师,安东尼•塔皮埃斯在大量的艺术创作中把抽象表现主义和材料语言进行了结合,在画面上,他大量使用大理石粉、沙子、粘土、纤维等材料进行各种综合材料创作,在具有浮雕感和丰富肌理的画面上采用刮、割等手段创造出了完全属于他自己的语言面貌;而作为二战后的德国艺术家基弗具有深深的悲剧意识和忧患意识,他把现成的物质材料和媒介进行整合,并保留材料的符号属性,在作品中完成了物质材料在视觉上的解读和喻示。干裂的泥土、残破的废墟、荒芜的大地充满着他那巨大的作品中。他把钢铁、铅、沥青、灰烬、纸、石头、植物、油彩、油墨、沙土、丙烯、水泥等等综合物质和综合材料运用的画面,画面上材料与媒介不断的进行着反复堆砌,观者在视觉上就能感觉到作品上物质的重量感和可触摸感。在作品《美索不达米亚/两河流域》中,两个高大的书架上陈列着用腐蚀制作过的铅皮作成的一部部敞开的巨大线装书,强大的视觉震撼力撞击着人们的眼睛和内心,来描述着德国的历史和磨难。德国的另一位艺术家伊米尔•苏荷马则是从物质的无形状态中寻求另一种表现手段,他把浓稠的黑色沥青直接铺撒在经过制作的厚实画面上,在他那泥土般的背景下,黑色的线条深沉奔放,在画面上形成了极具生命感的张力,从而脱离了材料的制作性转而进入到一种写意的境界。

再次,综合材料的语言运用经常表现为一种对文化的借用与转换。文化的资源是艺术赖以发展的土壤。在整个文化资源中,既囊括着自然资源也包括着精神资源,当自然资源和精神资源能够在艺术家的创作中找到对应时,材料与精神就会形成了一种互动和互通,从而完成了艺术创作者与画面、观看者的一种对话。对传统文化进行借取和转换是很多材料艺术创作者的共同取向。在艺术家蔡国强的一系列的火药爆炸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充分感受到艺术家本人对自然资源和文化资源的这种借取和转换。他将火药和颜料铺设在画布上点燃,画布在爆炸后形成了痕迹,在整个作品的制作过程中,他寻求火药这种媒材的材料属性和这种媒材的中国文化性的融合,在点燃火药同时,他也在点燃一种博大恢宏的文化力量,作品在此时成为了将这种中国传统材料转换成了一个可以在不同文化背景下开展对话交流的符号客体,让观看者能在画面上感受到来自中国古老文化的震撼。在艺术家徐冰的作品《天书》中,我们感受到的更是艺术家对传统的文化资源的巧妙的借用。作品《天书》可以算是对我国汉字进行的最彻底最激进的解构,他所书写的“汉字”中,所有的文字都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在经过传统木板印刷技术进行印刷和装订,真可算是一次对中国最有力的书写汉字的彻底颠覆。而与徐冰的天书相对应的另一个代表艺术家吕胜中,则是对中国传统民间技艺“剪纸艺术”进行了借取。他将民间传统的剪纸语汇加以提炼,创作并利用一个“小红人”的符号形象进行艺术创作,吕胜中通过剪纸这项技艺把自己的艺术创作回归到了中国的传统文化,将这项古老的民间技艺转变为了一种能够进行深层沟通的媒介,成为了其与社会、与观看者对话的载体,中国传统文化有着取之不尽的东方文化精神积淀,从传统文化入手,寻求传统媒介材料与当代精神的融合交流,成为综合材料艺术创作的一个有效手段。

另外综合材料绘画在自身语言体系的建构上则更加强调语言的偶然性和实验性、观念性和精神性。综合材料绘画本身就是一门以实验性为主要创作方法的视觉艺术,它对所有物质材料认识和运用都是一种实验性的探索。因此作为综合材料艺术的创作者,为了有效利用物质材料,传达自己的艺术诉求,就要对不同物质材料的语言属性进行反复梳理、归纳、再认识,通过不断的实验运用,才会使物质材料能够形成具有独特个性的艺术语言。因此这种不断的艺术实验性就成为了综合材料绘画艺术在技术探索和实现上的一个重要特征。同时物质材料应用的无限可能性为其艺术语言的形成与建立提供了无限发展的可能,这也就使其语言的形成具有了极大的偶然性特征,偶然性便成为了综合绘画材料语言形成的另一个极为重要的特征。“激发大脑的各种发明,是让人们观察断壁残桓,未息的余烬,以及斑石、云朵和土块,因为这些不规则的“偶然性”形态中能使人产生奇妙的发现,使艺术家进入一种梦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中,想象力就开始在那些墨点和不规则的形状中施展魔术,而同时这些形态又反过来帮助他进入一种朦胧的虚幻状态,使艺术家的内在视觉得以投射到存在的事物上。”(达芬奇语)[2]在综合材料绘画创作过程中,正是依托这种给人充满想象空间的偶然特性才会使创作者能够把握住画面形成的那些具有美感和抽象意味的“迹象”,并对这种“偶然之象”进行重新的选择组构,把那些具有视觉美感和冲击力的痕迹保留下来,形成新的视觉审美趣味。实验性和偶然性相互依存而成为了综合材料绘画艺术的一种最为重要的品质。其次,在材料的运用上,绘画者更加强调材料所具有的观念性和精神性,更加注重这种精神观念同物质材料的结合与对话。其实物质材料其本身是不具备精神性和观念性的,是绘画者在艺术创作的实验过程中,对物质材料进行了分析、梳理、认识、运用和转化,并在画面上赋予其一定的精神内涵,从而使物质材料成为了创作者精神诉说的载体。创作者是把材料在经历过时间和特定文化沉积后所形成的那种神秘“物质”不断进行挖掘,并把这种“物质”当作传达精神与观念的载体在画面上直接呈现,这时的物质材料便因为精神的存在而具有了全新和独立的审美价值,物质材料所蕴涵的特定文化暗示便穿透材料而传达出来,材料的精神便在画面上得以提升和彰显。

综合材料绘画的语言体系是有着无限的发展空间的,对其语言秩序的探索也不会简单的停留在以上这几个小范围之内,这需要艺术创作者和研究者们在其不断的艺术实践中进行总结归纳,才会为这门视觉艺术的发展填充更多的给养。

本文作者:张天佐 单位:海南师范大学美术学院